34、034 谢蓟生的辞行
前一秒还懒洋洋的找东西的陶永安, 撒丫子跑开了。
阮文久久才回过神来。
省城最热闹的长城路上,父子俩在你追我赶好生活泼。
大翻译家陶衍左脚踩着一只皮鞋,手里拎着另一只, 中气十足, “你个混小子给我站住!”
“你让我站我就站啊,就算你是我老子我也不能坐等着挨打啊!”
阮文:有骨气,敢于反抗父权。疯狂点赞!
“那你趴下,我只打三下。”
“当真?”
阮文:“……”骨气这玩意,怎么可能和陶永安有缘呢?
这是什么神仙父子啊。
阮文的滤镜碎了, 全都碎了!
陶永安不止一次的提到他父亲,尽管就三言两语,阮文能够想象,这是一个略有些固执,但又带着知识分子特有清高的中年男人。
现在……
她捂着眼, 留了一道缝偷偷地看。
陶永安动作麻溜的趴在地上, 而他亲爱的父亲则是挥舞着皮鞋在儿子屁股上狠狠抽了一下。
“亲爹嘞, 你不能轻点啊!我死了谁给你养老送终啊?”
“一鞋底子抽不死。”陶衍那叫一个气,下手更狠了。
这混账小子竟然败坏自己的名声。
他当初留学法兰西, 修习法语之余又学习了德语和意大利语,同时掌握了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 在拉丁语系方面可谓造诣不浅。倒是英语水平了了。
所以前些时日, 出版社联系他想要翻译几本英语小说, 陶衍拒绝了。
不想那出版社竟然不死心, 主编两次三番写信, 但这些信件陶衍都没收到——陶永安这小子联合他妹妹,竟然冒名顶替以他的名义回了信接下了这活。
若不是上周开会,刚巧遇到那出版社的编辑, 陶衍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被儿子给蒙在鼓里。
他到底是一把年纪的人,又素来爱惜名声,没有揭穿这其中把戏,特意等到周末来找他家混小子。到了学校才知道,人来百货商店这边摆摊了。
“欺上瞒下,自小我就教你读书识字,是让你长大成人后招摇撞骗?”
陶永安
又挨了一鞋底子,时隔多年再度挨打,他到底有些生疏了,惨叫声没有配合上,迟了一步惹得陶衍越发的愤怒。
鞋底子狠狠抽了好几下。
陶永安的叫声惨不忍睹,“爹,你说了只打三下的!你说话不算话!”
陶衍又是狠抽了一下,“买三送三不行吗?”
阮文:“……”
这到底是大翻译家,还是……黑市里讨价还价的资深买家?
陶衍出了气,慢条斯理地穿好鞋子,“那文字不是你的行文风格,把那小子请出来,我请他吃饭。”
“不就在那看热闹的吗?”陶永安不觉得丢人,一点都不觉得丢人。
谁还没被自家老子打过?这有什么好丢人的呢。
陶衍一惊,看着站在那里的年轻姑娘不掩诧异。
身后是陶永安捂着屁股小声哔哔,“别看不上人家是女同志,语言天赋一点不比你差好吗?”
他帮阮文润色那本《呼啸山庄》的翻译稿件,其实就是修正一些语言习惯,真的动手修改的地方并不多。
阮文是真的天才啊。不管数理化还是语言方面,陶永安深深钦佩。
陶衍当即上前一步,“小同志,你是外语系的学生?高考英语考了多少分?”
“不是。”阮文如实回答,“我是理工科学生,翻译纯属爱好。”
爱好。
陶衍嘴里念叨了一句,回头给自家儿子一个脑瓜崩,“你怎么就没这爱好?”
陶永安很是受伤,“我这不是跟阮文在一起弄吗?”
虽然翻译只是附加,赚钱才是他的本质目的。
但差不多嘛,这不一样在搞翻译?
陶衍邀请阮文去吃饭,捎带上了自家小子。
把桌子和小椅子还给百货大厦,陶永安抱着工具箱小声的跟阮文解释,“我爸就这么个火爆脾气,他说话要是不中听你就别往心里去。”
阮文点了点头,“我觉得你爸挺有意思的。”
清高的知识分子人设阮文见得多了,没意思。
倒是陶衍的形象让阮文觉得新鲜感十足。
知识分子嘛,大都注意自己的名声。
她和陶永安偷偷用陶
衍的名义接活,是挺让人生气的。
只不过陶永安之前再三担保他爸不会知道,阮文觉得这又是个不错的来钱手段,也就把原则暂时性舍弃。
现在被人抓了个现行,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国营饭店。
陶衍点了好几道硬菜,肉味十足。
宫保鸡丁、韭菜炒鸡蛋、肉丝藕片、红烧肉,还有一份牛肉汤。
相当的丰盛。
陶衍看着眼前这个吃饭慢条斯理,甚至带着几分优雅的年轻姑娘,他先问了句,“你的英语谁教的?”
“自己学的。”阮文撒谎都不带脸红。
不是她刻意打造语言天才人设,实在是村里没英语老师,可不就是自学的吗?
陶衍看着神色坦然的年轻姑娘,恨其不争地看了眼自家儿子,他从小培养熏陶,结果还不如人家一小姑娘自学来得好。
真是人比人得扔。
“你要不调剂到外语系?”这般人才,不该在理工科折腾,去外语系多好?
陶衍十分直白,直白到让阮文捂嘴笑了起来,哪有这样说话的啊,就算是长辈也得有分寸不是?
可这位大翻译家随性得很,才不在乎那些。
“翻译纯属爱好,让我把这个当工作来做,怕是反倒没有了灵感。”
爱好、灵感。
陶衍叹了口气,“是啊,除非你把它当做自己奋斗一辈子的事业,否则从事不喜欢的行当,很容易就产生厌恶。”
他深知这个道理。
“业内都知道我不擅长英语类小说翻译,用我的名字不合适,出版社那边我会沟通,向他们推荐你,到时候你直接与他们联系就行。”
自家儿子什么德行,陶衍心里有数。
陶永安回过味来,他老子这啥意思,不让他吃差价了?
那怎么行,他得养活自己啊。
“爸,我跟阮文合作挺好的。”
“就你那半吊子水平,哪里好了?”知子莫若父,陶衍还不清楚儿子的斤两?一看那翻译文稿,就知道不是陶永安的风格。
陶永安悻悻,余光和阮文无声商量:别听我爹的。
阮文笑着应了下来,“好啊,那就麻
烦您了。”
陶永安觉得自己遭遇了双重打击,他爹予以他的是□□上的打击,而阮文则是毁灭了他的精神。
哦,上帝,他可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饭桌上,陶衍话并不是很多,只是简单聊了几句,问阮文最近在看什么书,只是浅尝辄止并没有细聊下去。
“我明天一早还要开会,你好自为之。”后面这句,是对自家儿子说的。
瞧到他老子又扬起了手,陶永安下意识地抱住脑袋。
巴掌迟迟没有落下,陶永安小心放下双手,看到阮文指着自己的口袋,“其实你爸也没那么大魔王嘛。”
那里有几张钞票,陶衍刚才放进去的。
这父子俩惯性使然不在一个频道上。
陶衍已然独自离去回了招待所,陶永安抱着工具箱往学校里去。
“其实我爸也挺疼我的,只不过我在专业选择这件事上忤逆了他的意思,让他挺难过的。”陶永安努力解释,“我们父子俩从小就这样,我不听话皮糙肉厚的,挨打多,他原本挺文静一人,被我气得七窍生烟,也挺好玩的。”
阮文:“看得出来。”
陶永安看着地上拖得长长的影子,“我记得小时候他被批`斗,整个人瘦的皮包骨头,拿着那些书喃喃自语,不明白为什么这些精神食粮就成了他的罪证。我妈跟我说,你们兄妹俩去哄哄你爸。”
可他哪会哄人啊,每每去哄妹妹都把人惹哭了。
哄他爸,怎么哄?
陶永安紧张,想要把他老爹手里的书抽出来,结果父子俩展开拉锯战,一不小心,把书弄到了火盆里。
那火舌,蹦的老高了。
妹妹吓哭了。
她一向爱哭鼻子。
陶永安以为他老爹会打他,但暴风骤雨的打骂并没有到来。
那时候他才明白,他爸那时心都快死了。
怎么让一个死人有活下去的意愿?
陶永安用的是最笨的办法,一次次的激怒他老爹。
这个醉心于文字的男人也不再克制自己的脾气,看着人慢慢恢复了精神。
“……我觉得那些打倒也没白挨。”陶永安轻笑了声,“说
实在话,这些年我下乡插队,挺担心他的。就怕我不在家,他想打人发发疯都不行。”
摸了摸自己有点肿的屁股,陶永安倒吸了一口气,“还行,瞧着这力气,说不定能活到九十岁,比我还长寿呢。”
阮文被逗乐了,“真好。”
不同年代有不同的教育方式,在二十一世纪被人所诟病的体罚,在当下再寻常不过。
陶家父子俩又是不同,陶永安用这种笨方法帮助父亲走出困境,而讨厌嘴里嫌弃其实还是惦记着儿子。不然一直不支持儿子学业选择的人,怎么又会给陶永安塞了钱?
归根到底,还是心疼孩子。
“回头等我联系上出版社的人,咱们俩还是按照原本约定的来。”
“阮文你真够哥们。”陶永安觉得屁股都不疼了,他没交错这个朋友。
一路送阮文到宿舍楼下,陶永安嘿嘿笑了声,“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跟我说声,回头我帮你留意下。”
再不行让他爸妈帮忙留意呗,陶永安觉得学校里的这些学生,没有谁能配得上阮文。
“你怎么还做起媒婆了?”
阮文摇头,从陶永安手里接过工具箱,“先把你屁股上的伤治好吧,可别落下褥疮。”
“呸呸呸,你才褥疮呢。”比之前白了些许的陶永安捂着屁股回宿舍了,他得去找点药,最近天气暖和他把棉裤脱了,早知道他爸会来,肯定穿着棉裤啊。
那样就没那么疼了。
阮文也往宿舍去,转身时却是看到谢蓟生站在宿舍楼前的白玉兰树下。
也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了,身姿笔挺仿佛那白杨树,便是天长地久,他都能站得住。
阮文迟疑了一下,往树下去。
“小谢同志是代表公安局来奖励我这个积极协助你们破案的群众吗?”
这会儿四月初天气渐暖,宿舍楼下的那两株白玉兰正开着花。
阮文刚刚站定,就有花瓣落在了她头上。
谢蓟生看着那洁白无瑕的花瓣,目光下移,是羊脂白玉似的脸蛋。
他没由来的无声叹息,把那花瓣捡了去,捏在手心里把玩,“我来跟你辞行。”
辞行?
这个词让阮文一愣,抱在臂弯里的工具箱直直往地上落去。
谢蓟生眼疾脚快,脚尖挑住了工具箱,膝盖绷直往上一顶,那工具箱稳稳地拿在手中。
他手心宽阔,仿佛能容纳天地一般。
阮文从他手里接过工具箱,因为心神恍惚,不小心碰到了谢蓟生的手背。
这人的手有些凉,仿佛这夜色。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谢蓟生,那时候他在半山腰冻了个半死,也是这么凉飕飕的。
时间过得可真快,她和谢蓟生认识都一年了呢。
“那是高升吗?恭喜小谢同志。”
诚挚的笑容让谢蓟生想起了汪叔养的一盆昙花,夜色中悄然绽放美的惊心动魄。
“这是我的地址。”
他把小纸条塞到阮文手里,女孩子的手软软的,有点像是汪叔小时候带他吃的棉花糖,一口咬下去,嘴里甜丝丝的。
谢蓟生的笑容在眼底起了波澜,“若是遇到任何麻烦,都可以找我。”
阮文歪头看着他,“是因为我父母的关系吗?”
阮姑姑说,她的父母是科学家。
阮姑姑还说,小谢同志说这涉及到国家机密,所以爸妈没办法联系她。
阮文又不傻,大约猜出了她爸妈的身份。
所以现在谢蓟生跟她说,有什么麻烦随时可以找他,是因为她父母的缘故吗?
男人的手捂在她手心,一点点合拢她小巧的手,“我说了,任何麻烦,别让自己太辛苦。”
说完,谢蓟生转身离开。
阮文这才注意到,一向都穿着公安制服的人,这会儿穿的是一件灰色的中山装。
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小纸条。
凉凉的,带着谢蓟生的体温。
阮文小声地祝福,“那祝你前途似锦。”
春红大姐说过,小谢上面的关系硬着呢。
不到一年时间,确切地说应该是半年时间,从县公安局的大队长到省城公安局的中队长,谢蓟生升职的速度简直比坐火箭还要快。
这样的一个人,应该不管什么时候都会过得不错吧。
……
星期一的课程安排的很
满,阮文看书的时候遇到了点问题,下课后问小林老师,小林老师憨憨的摸了下后脑勺,“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记得图书馆里有这类书,要不阮文同学你去图书馆找书看看?”
阮文还能说什么?
去呗。
化学系相关的书籍区,阮文来了不止一次,早已熟门熟路,很快就是找到了这本书。
她索性就在书架旁看了起来。
薛亚男来找她时,阮文正沉迷在这个实验中,半晌才回过神,“你说谁找我?”
“就一个年轻男人,寸头,个子高高的,眼神挺锐利的。”
就在宿舍楼下,说是要找阮文。
陈芳园和黄春华都说,估摸着是阮文的朋友,但再看那男同志,明显比校园里的学生沉熟稳重。
想了想阮文对男生们的示好避而不见,两人觉得这大概是阮文的对象吧。
薛亚男知道阮文来了图书馆,连忙来找。
听她描述,阮文觉得这人应该是谢蓟生。
可他昨晚不就跟自己辞行了吗?
又来一遍?
莫非要十八相送?
这个认知让阮文笑了起来,回到宿舍这边,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身材高大、寸头、目光锐利的男人不止是谢蓟生,还有小说男主罗嘉鸣。
不过,罗嘉鸣找她做什么?
莫非这是在强行开始剧情?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祝福福这次高考是去了沿海的一所学校,后来更是靠着海边贸易让自己先富起来。
这两地相差千里之遥,罗嘉鸣找她也开启不了剧情啊。
“阮文,你是个没心的狠心的女人。”
一旁薛亚男刚走开几步,忽的听到这一句觉得脚下似乎有千钧重。
这般用语,听着实在有些可怕。
阮文这是伤了这位男同志的心了吗?
莫名被扣了一顶帽子,阮文挺不开心的。
别人能说,他罗嘉鸣有什么脸说,“罗嘉鸣同志,难道我有你冷血?”
小说女主祝福福也会用一些手段,可罗嘉鸣依旧宠着惯着,仿佛普天之下除了祝福福,其他人的性命都犹如草芥一般。
祝福福身
后也背着原主一家三口的性命呢。
这么个人,好意思说她没心?
不对……
“没心的人怎么狠心?你这语文学的未免太糟糕了些,我建议你有空多看看书,丰富一下自己的精神世……”
阮文正说着,手腕被罗嘉鸣抓住了。
抱在怀里的书撒了一地。
薛亚男有些慌张,想要上前却被罗嘉鸣瞪了一眼,登时僵硬的站在那里不敢动弹。
“怎么我说错了吗?罗……”
“老大的前途,被你毁了!”罗嘉鸣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心是什么做的,她怎么能做到这么的泰然自若。
明明是她,毁了一个年轻共和国战士的光明未来。
可她却没有丝毫的愧疚。
她怎么就这么厚颜无耻呢?
阮文的手腕有点疼,不过她更震惊,“你是说谢蓟生?”
“不然呢?”
如果知道,因为阮文的身世会让老大前途毁尽,那罗嘉鸣是绝对不会帮这个忙的。
阮文是罪魁祸首,而他罗嘉鸣就是那个帮凶!
他们一起毁掉了老大的前程。
阮文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春红大姐不至于骗她,谢蓟生的确有背景。
这样一个人,谈何前途毁尽?
确定不是在胡说八道吗?
“罗嘉鸣同志,我觉得你最好有话好好说,我可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猜不出这些哑谜。”
“你!”到现在竟然还说风凉话!
罗嘉鸣觉得阮文不是没有良心,她压根就没心!
曾经的战士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口,“元秋平死了。”
“谁?”
还装!
阮文问完就后悔了,她想起来了,元秋平就是元书记。
“他怎么死的?”有那么一瞬间,阮文觉得自己心跳的很快,仿佛碰触到了什么禁忌,所以紧张的很。
“枪毙。”罗嘉鸣一字一句,“本来,他该在监狱里度过余生。”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我来啦!
小谢: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