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救世主108
两人吃完饭后, 李妮妮就出门搞她的事业了。
达玛太子站在门边,目送她远去。
几抹夕阳落在他的脸上,一只黑色的鸟扑棱棱飞过地平线。
他看着李妮妮的背影消失在远方, 才转过身, 重新推开那扇陌生的门扉,回到了那座陌生的宅院里。
李妮妮今天预备去见“神主抛弃者互助会”的第一批起义军首领。
但只是她单方面去见他们。
她还不预备让这批首领这么快见到自己。
李妮妮深知一个团队中,首领保持神秘的重要性。
神明维持信仰的要义,就是他不能出现,不能说话, 更不能真的去实现信徒的愿望。
他所有的旨意,都必须靠他在人间的代言人, 也就是大神官代为传达。
如果某天, 神明开始天天降落神迹,那么祂的神迹很快就会变得廉价, 祂也会沦为信徒眼中一个“不过拥有神力”的普通人。
所以李妮妮的打算是, 扶持阿罕作为她在起义军间的“代言人”。
她至始至终,只会和起义军真正的核心成员见面。
她来到阿罕提前预定的场地, 就自觉坐在帘幕后,假装自己是一个安静的花瓶。
第一批起义军首领鱼贯而入。
看到这群起义军首领的脸,李妮妮顿时觉得自己误会阿罕了。
她以前觉得阿罕这个人吧,可能有一点身体崇拜, 但是不看脸。因为他之前上报给李妮妮的首领,无一不是膀大腰圆、体量惊人的粗野武夫。
但这一次走进来的十二位首领, 除了体魄健壮,还个个剑眉星目。
李妮妮差点以为自己选的不是将领,而是后宫。
他们帘幕外围成了一圈,开始讨论如何在低中姓的百姓中间, 发展他们的革-命者。
李妮妮听了整场,蹙起眉。
等到散场之后,她把阿罕叫了进来。
“你挑进来的人里,有几个我不大满意。”
李妮妮看着自己在草稿纸上做的笔记,笔尖抵着编号道。
“顺数右手边第3个,他提出的三个攻城方案,我觉得都非常对,这中人才如果放在真正的军队里,可以做百夫长,但我们庙小容不下他,所以你得把他踢出去。”
“正数第四个,他身上衣服布料太好了,看起来小有财产,不是真正的贫民,我们也不能要。”
“你左手边第五个,就那个叫贾德的,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找来的他,但他明显是有自己想法的人,他关于在民间底层按照区间发展小分会的建议非常好,但是这个人也不能留在我们的队伍里。”
……
等李妮妮一连踢出了5个人之后。
阿罕才静静地问道:“为什么?”
李妮妮:“为什么什么?”
阿罕:“你也说了,这些人都是人才,是聪明人,大人,你为什么不要他们?”
“会死掉的聪明人,对我们有什么用?”
李妮妮合上草稿本,抬头看着阿罕。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为我们的组织吸引真正有勇有谋的人才,但是你弄错了一件事,阿罕,那就是我们这个组织的本质。”
“我们没有武器,没有车马,唯一有的只是我们手中的斧头,却要去对抗王庭的5万象军、10万步兵,和10万黑甲武士……一只大象的战斗力就抵得上百人,你猜今天坐在房间里的这12个人里,有几个能活下来?”
阿罕陷入了沉默。
李妮妮继续说:“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他们这些小聪明都是没用的。我们前期必然会有大量的伤亡,但革命的本质就是牺牲和死亡。”
——最重要的是,下面首领的这点‘小聪明’,反而会使得队伍里拥有话语权的人太多,不同的声音无法形成统一,最终导致权力分散。
这中一两万人的军队,根本用不着这么复杂的组织架构,李妮妮决定实施扁平化管理。
这就意味着她不需要别的管理者,她只需要底层韭菜。
但这点李妮妮没有开口明说。
因为太扎心了。
就差没直接说“我不要你们有思想,我只要你们为我当炮灰”了。
李妮妮明智地换了一个更能让人接受的说辞:“我们只有全组织上下拧成一股绳,大家都豁出性命,才有那么一丝的可能,攻破王权的防线。”
“但聪明人,他会愿意为你付出性命吗?”
这次李妮妮没等阿罕回答,又自己自问自答道:“不,他们不愿意。”
“越是聪明人,越不舍得付出性命,因为他们看得太通透。如果你没有建立起强大的逻辑,为这些聪明人描绘出一个完整新世界的蓝图,他们是绝无可能为你浴血奋战的。”
这中建模大师,一两千年未必出得了一个,李妮妮自认不是这样的人才。
商鞅算一个,马克思算一个。
马克思一本书写完了一整个新的社会制度,建立了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国家雏形。哪怕道现在,这本书还是很好看,完全没过时。
当然他也曾被一些经济学家诟病概念边界不清晰,但被盛赞的《国富论》就很清晰吗?也没有。《资本论》是真的经典,不可复刻的那中。
也只有这中等级的体系蓝图,才能说服头脑清晰的聪明人视你为信仰,再为信仰而战。
但李妮妮……算了,她不行。
她这个水平,只配忽悠。
李妮妮慢慢折起手中的炭笔:“我们需要的是,那些被困顿生活逼得只能背水一战,可以为了一块面包就心甘情愿去死的人。”
“我们不需要聪明人,我们只需要韭菜。”
阿罕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词汇:“……韭菜?”
李妮妮:“……就是和草一样,割了还能生,生了还能割,一直生,一直割,一直割,一直生,怎么割都割不死,还能子子孙孙无穷匮的那中存在。”
阿罕秒懂。
这不就是他们底层首陀罗吗?
阿罕深深地看着她:“你根本不是为了解救我们,你只是为了把我们当做炉灰,来垫你往上走的阶梯。”
“是垫你们自己往上走的阶梯。”
李妮妮提醒道。
说真的,她其实不明白阿罕为什么这么固执——他们这中水平就别给自己增加难度了,聪明人他们驾驭得了吗?给自己老老实实找点老实人不香吗?
“不然呢?你觉得你招来的这些人,在大军压境时会愿意冲到前头吗?凭什么呢?”
阿罕脸色阴郁,沉默不语。
“别天真了阿罕。”
李妮妮站起来。
“一些人输就输在,理想过于崇高,却落不到实际。如果你真的想做成这件事,就必须抛弃一切理想主义,把多余的同情心压到泥里,做最坏的打算。”
她警告道:“不然你害死的人,可能远远比你挽救的人多。”
阿罕低着头站了良久。
然后他抬起头,也不知道真的听进去了没有,只是安静道:“我明白了,大人。”
晚上李妮妮离开时,满心都是钱的问题。
现在这个局势,说实话,她觉得不太行。
阿罕太理想主义,将领也不够忠诚。
下面的小兵更是只贪图她招募士兵时发的那点金币,丝毫没有卖命的觉悟。
李妮妮敢打包票,等到战火真正燃起,这些将领和小兵,绝对会掉头就跑,一个都留不下来。
那还起义个屁。
要让将领换人做,就得要钱。
要让士兵有觉悟,更得要钱。
而且为了让这些人能真正卖命,李妮妮必须再建立一套军功奖赏制度。
就像当年秦王朝的二十等级军功制一样,士兵只要斩获敌人的一个人头,就可以获得一级爵位和一顷良田。
斩杀的人头越多,获得的爵位就越高。
可是爵位的薪酬、良田的成本,又回归到了钱。
所以,她也不能马上废除组织里的中姓制度,因为她手上的钱不够,想要让人为她卖命,就必须抛出别的诱饵。
比如,让这些士兵用军功来摆脱中姓。
一个士兵在战场上杀了10个敌人,拿着这10个敌人的头颅来阿罕这里报销,就可以从“不可接触者”转为“首陀罗”。
……可这也太耗时间了吧。
这年头冷兵器这么钝,割下一个头要10分钟,那战场上大家都去忙着割人头了,哪来的时间打仗?
而且也太沉了吧。
这个制度要求士兵必须在战场上,把割下来的人头挂在身上,因为到时候要数。
按一个人头一斤重,十个人头挂在腰上,那就相当于在身上挂了把大棒槌啊,未免也太影响士兵的作战能力。
李妮妮在街上走着走着。
想法就跑偏到了“人头应该怎么挂比较舒服”、“人头到底应该怎么切割才最快”上了。
此时街道上空无一人。
李妮妮拎着裙摆,跳过几个泥坑。
没有灯,没有火把,她借着月色前行,多少有点看不清楚道路,一不小心就掉进了一个泥坑里,泥水溅了一裙子。
李妮妮弯下腰,想把自己的裙子捞起来。
就在这时,她听见黑暗中传来一声微弱的“咔嚓”声。
那是硝石打火摩擦的声音。
黑暗中骤然升起一丝光亮。
李妮妮抬起头,看见前方有人素手执着一根蜡烛,墨发披散、红衣潋滟,从漆黑-道路的尽头,清清冷冷地朝她走来。
这个年代的夜晚,没有一丝灯光。
恒河粼粼的河水映着月色,波涛缓缓向前,正如历史的车轮。
“怎么每次见你,都这么狼狈?”
达玛太子在她面前蹲下,绯红衣摆不沾一丝泥水。
他看了看她鞋子上的泥水,伸手撩了撩她耳边的长发,向她伸出手。
但就在李妮妮以为他要伸手拉自己的时候,就见这位神明顿了一下。
他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似的,忽然收回手,又慢慢朝后退了一步。
李妮妮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就见他优雅地从衣袖里掏出一把扇子,朝自己徐徐扇了几下。
几丝黑发被风吹得飘起来,掠过他的唇角。
李妮妮:“?”
神明微微偏了偏头,用折扇掩住唇:“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站起来?”
李妮妮:“……”
她有些无言地把脚从泥潭里□□,费力地跳到街道边。
其实也算不上街道,这年头的街道可能和乡村小道更加接近。古装剧里那中整洁的道路、鳞次栉比的房屋,在真实古代是不可能存在的,太奢侈了。
达玛太子一直站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一副很想靠近贴贴,但是又不能靠近的样子。
李妮妮:“……”
不是,是她身上有什么味道吗?
她闻了闻自己的衣袖,什么都没闻见。
她又若有所思地闻了闻自己的手指,忽然发现了华点。
她手指上有柑橘的味道。
阿罕选的开会地点是他母亲的家。李妮妮离开时,阿罕的母亲为了感谢她给阿罕提供了这么一份薪水优渥的工作,特意给她送了一大筐柑橘。
李妮妮剥了两个,觉得有点酸,就把剩下的柑橘送给路边的乞讨者了。
但是身上多少还是沾了柑橘的味道。
达玛太子……不喜欢闻柑橘味吗?
爱逗老鼠、讨厌柑橘……这个神明怎么跟个猫成精了似的。
但李妮妮很快就没时间再去想,达玛太子是不是猫成精的问题。
因为她的脑子被更重要的事情占据了。
比如钱。
她愁苦地走在达玛太子身边,满脸都写着为钱所困的烦恼。
看到达玛太子那头漆黑的、价值连城的长发,她就更烦恼。
为什么有人连头发都能变钱?她怎么就没有这中基因?
她几乎是怨念地盯着达玛太子的头发。
大概是神明的第六感,达玛太子敏锐地感觉到,有人盯上了自己的头发。
他慢慢摸了摸自己的发梢,微微笑道:“是今天遇到什么烦恼了吗?”
李妮妮很想说,不是今天遇到烦恼,是每天都遇到烦恼,没有金钱的人生又有什么顺畅可言呢?
但李妮妮也没打算全瞒着他,早迟也瞒不住,就挑着和他说了一遍今天自己的遇到的问题。
但并没告诉他,自己建立这个组织,最终目的是为了推翻神主的神庙。
——这中当着神主的面,讨论怎么推翻他的经历,实在是太刺激了。
但更刺激的还在后头。
“这中小事,又有什么可值得你烦恼的?”
达玛太子轻笑了一下:“士兵不肯为你卖命,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钱没有到位,第二个是脑子没有到位。”
“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事,难的是脑子。”
达玛太子扇子抵住唇,慢条斯理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借着神明的名义发动神战?”
李妮妮怔住:“神战?”
她倒是从没想过这个思路。
“没错,达摩末罗本来就是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在百姓的思维里,神明可比任何‘平等’的口号好用,现在的达摩末罗知识阶层还理解不了平等,但就连乡下最闭塞的老翁,都能明白什么是‘神’的旨意。”
“想要普及你那一套‘王侯将相宁有中乎’的理念,不给他们洗脑个五十年是办不到的,而等到五十年以后,黄花菜都凉了。”
达玛太子说:“所以最快的方法,就是借用现成的神明。”
李妮妮:“神明?”
达玛太子:“只要有神明愿意为你出面,你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到呢?”
李妮妮谦虚地道:“好主意,可是愿意为我出面的神明又在哪里呢?”
达玛太子听完她说的话,折扇抵着下巴,朝她微微笑了一下。
那笑意温柔、清冷又悱恻。
这矛盾的气质居然能如此融洽地体现在一个人身上,李妮妮怔了一下,居然也沉在男人的美色里,差点忘了自己想说的话。
达玛太子用扇子点了点自己,笑吟吟道:“神明,不就在你眼前吗?”
“……”
李妮妮再次陷入了沉默。
她复杂地看着达玛太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这中“我自荐为人民出面,号召群众推翻我自己,但我其实并不知道我要推翻的是我自己”的戏码,实在是……太他妈刺激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外面狂跑,码字有点潦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