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孟斐斯见闻录之亚述客栈
在泛滥季的第一个月的第三十天傍晚,我终于克服艰难险阻,顺着河面不断变宽的尼罗河,走到了古埃及新王国时期第二重要的城市——“白城”孟斐斯。看到视线尽头那白绿相间的一片城市,和底比斯的结构稍有相似。古埃及的城市似乎都是以巨型神庙为中心、低矮泥砖民居围绕其分布的格局,只是底比斯的中心只有一个,那就是卡纳克宗教建筑群。而下埃及的中心城市孟斐斯由于建于水资源丰富的尼罗河三角洲地带,大致一看几个建筑区之间分隔还是挺明显的,想必史料里记载这个城市被尼罗河的支流割裂成不同城区确实没错。
西方萨卡拉地带的狮身人面像和数座闪着映着日光的金顶白色金字塔远远落在我的视线里,看得我一阵心动,这可是新王朝时期啊,狮身人面像的鼻子还在,金字塔外层的雪花石没有被十三世纪初的那场地震震下来,金顶也还在。如果有机会亲眼去看看就好了,可我心里清楚这是幻想,国力强盛的新王国时期对这些古建筑的保护可是下了功夫的。有孟斐斯城的遮挡我看不到,但与金字塔配套的葬奠陵庙肯定也好端端的,负责保护的祭司和卫兵们都在附近严格看守,虽然我凭借着时空穿越的buff能从尼罗河里捡条命回来,可不代表我能单枪匹马去闯金字塔啊。
最关键的是我连一匹马都没有。
人类最初的文明古迹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这落差如果让比较轴的历史人遇到估计直接心肌缺血,而我几乎是泪流满面了。不过还是有值得开心的事,那就是我终于走到了孟斐斯,真恨不得跪地感谢佛祖。该死的黄金脚铐随着走动把我的左脚砸的都快粉碎性骨折了,两条腿都疼的厉害,肩背也酸痛得紧,却丝毫没有出汗,这感觉实在不太好。
四十多天赶的路比我活过的二十一年走的路加起来都多,但好歹赶上了约定的时间。“如果手机还能用,我应该可以蝉联朋友圈步数第一名四十多天吧。”我如是想着,很努力也没能忽视特别想玩电子游戏尤其是某暖某农药的心情。
日暮西斜,巨大的孟斐斯城门附近还是人来人往,骆驼马匹,大包小包,一派商业繁荣的景象。闪到路边几棵茂盛棕榈树后,我拿出便携化妆镜照了照,脸上棕色的油膏和粗犷豪放的眼线掩饰了我的东亚面孔,加之暮色渐浓,城门口那一群戴着白色头巾的埃及卫兵大概不会对我起疑心吧。可能是自己的倒影实在太辣眼睛,我忍不住埋汰镜中的自己:“你丫这样也太难看了吧,黑不溜秋的像话吗,熊猫眼爆炸头,好家伙,加点铁链和铆钉可以尝试玩土味朋克了。”
唉,果然是人种差异啊,这妆容在奈菲尔塔利身上怎么就能起锦上添花的作用?想起那个开朗善良的漂亮小妹妹以后竟然要嫁给腹黑狠辣的拉美西斯,我还是有点难过。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苏萨,又遇到你了,神的安排真是令我欣喜啊。”
回头看到亚述商人萨杜里和他那群高冷安静的“弟弟妹妹”们,还多了六匹满载货物的骆驼。按理说他们回亚述,是一定要经过孟斐斯的,算是和我顺路吧。但自阿拜多斯城外的哈托尔女神庙一别,我却再也没有见过这个时时都要端着温柔花美男架子的亚述人。
“是你呀,萨杜里,我也没有想过还能再遇到你,但是我都化妆成这样了你还是能认出来我吗?”我老脸一红,有些懊恼地用假发遮住棕色的脸。毕竟那天晚上应该非礼勿视的但我不小心看到了,而且吃了人家一兜椰枣——虽然依旧是吐了出来,看来我这具21世纪身体在这个时空是别想吸收一点额外的水分营养了——临别时又收了人家的一兜化妆品和假发,也就是浅褐色的油膏和方铅石眼线墨之类的东西,这么一算还是欠这个亚述人挺多人情的。
“您不必这样,苏萨小姐,您美丽的面庞和秀丽的身影深深刻印在我的心里,这么多天也没能忘记您。”
这番突如其来的酸弄得我脸和耳朵都快抽筋了,但毕竟是有一晚上的交情吧,我心里虽防备着这个闪米特人但还是抬头对他笑,不能失了面子上的礼数。“谢谢您的夸赞,只是在我看来,您的模样比我好看多了。”
此言一出,年轻人脸上的微笑有些僵硬,连带着他的随行仆人也面面相觑。我自觉失言,在三千年前,亚述可以说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军国主义的国家了,男人的天职就是从军打仗,夸人好看应该不算夸,正想着怎么消除尴尬,萨杜里却率先笑出了声。
“您果然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苏萨小姐,我很开心可以得到这个从未得到过的称赞。对于男人而言,模样并不重要,但您的欣赏让我无比荣幸。”
萨杜里比起那次见面时瘦了不少,脸色略苍白,有点憔悴,双颊和下巴上冒满了青色胡茬,眼神还是滴溜溜的闪着精光。见我望着他,他松了口气,“奴隶交易明天开始,您和那个小奴隶的约定可以实现了。”
他话里的“奴隶”一词让我不舒服,但我确实不能拿民主科学的思想强加于他,只能赔笑着感谢他的关心。
“我们亚述商人在孟斐斯有个落脚地方,离奴隶市场很近,要不要去那里休息一晚?明天我可以陪您一起去奴隶市场……正巧我也要买几名亚述奴隶,带他们回家。”
我正发愁晚上在孟斐斯怎么过夜,他这邀请真是如同及时雨一般,我没再矫情,一口答应。在那么偏僻的哈托尔神庙他都可以以礼相待,那么在古埃及的第二首都孟斐斯城我只会更安全。
按萨杜里的要求,我照着他的侍女那样在头上蒙了块薄布,跟在他身后穿过数个曲折逼仄的小巷,到了这个亚述人的落脚点——一栋带着数个阳台的双层小楼。不大的庭院里挤满了身着长袍的大胡子男人和头蒙薄布的亚述妇女,谈笑声此起彼伏,只是那些古亚述语我可一句也听不懂。
萨杜里率先进到庭院里,熟络地对满院子人打招呼,当然我听不懂他具体说了什么。人群中心有几个大胡子男人齐刷刷地站起来,一脸震惊,面色凝重。其余的人则是正常的见到同胞的反应,友好亲切地问候着。我不会说古亚述语,只能学着身旁萨杜里的三个随从又是点头又是哈腰地回礼。
不远处萨杜里已经搞定了几个有点像他的债主的大胡子,奇怪的是那几个看起来颇有身份的男人虽然又坐回席子上,却神情极度不自然,面面相觑。
萨杜里大步走回我们身边,指着右边的一排房间对他的仆从吩咐着什么,三名仆从立刻背上行囊向那边走去。完全没听懂,我反应有点慢,却被他一把搂住。他附在我耳边,说的是古埃及话,声音轻不可闻:“我们先去房间里。”
和他离得太近其实不是很舒服,这个年轻男人似乎过于喜爱玫瑰味儿的香水了,而且我们也不算熟。但出于感谢和一点点畏惧,我很配合,被他带着向第二层的小房间走去。古亚述女人们可一直比不得古埃及,没什么地位,连出门见人都得在头上蒙块布,貌似堕胎或者滑胎还要被处以炮烙刑罚,反抗男人应该是不被允许的,奴隶制的军国主义实在是没人权。
这泥砖砌成的小方楼外表不起眼,内外却称得上复杂。他带着我走过两段楼梯和一段走廊,停在一扇普通的素色木门前。推开后里面的异域风格让我眼前一亮。墙壁上涂以白石膏,绘着各色不知名的神像和楔形文字,地上是一层细密平整的凉席地毯,陈列着简单的家具,高床躺椅矮桌什么的。尼罗河的落日余晖由阳台洒进来,一片橙黄的柔和。
“苏萨,你看那里,孟斐斯奴隶市场,”萨杜里屏退了他的仆从,指着隔了两排房子的大片空地,“你今晚就住在这里,我的……妹妹们待会儿会送来沐浴用水和晚餐。我还有事要忙,明天早饭后我们一起去奴隶市场。”
“谢谢你,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我没说谎,确实很感激他,但也没把话说全,毕竟他对我说的也有相当一部分谎言。
他突然转过身来。逆着夕阳,英俊的脸上难得没有堆着温柔却拒人千里的客套笑意,反而带上了几分诚挚,“可惜你都不能算真正认识我吧,当然我也没有真正认识你。但我想鼓起勇气向你提出一个请求,这绝不是我的临时起意,而是和你第一次交谈完就有的想法。如果你愿意嫁给我,苏萨,不会是正妻但是我一定——”
“你可真擅长开玩笑。”我极为不自然地打断他的天方夜谭,慌忙走到阳台上。什么鬼,嫁给三千多年前的、算起来只相处了一夜加两个小时的古人?还是个妾?就算萨杜里很帅,但上次说想娶我的人转眼就阴了我一把,我可是至今都有心理阴影啊……
身后的萨杜里也没有再说什么,冷哼一声便大步走了出去。一直到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我才敢回过身,悄悄去把门拴插好。从他的反应看来,他真正的脾气实在不能算好,也确实是平常欺压别人成习惯了,经不得一点违抗。那么问题就来了,古亚述是军国主义国家,能活的这么随心所欲,这人应该不止是个商人,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是个商人。
光靠猜我也猜不出什么,毕竟古亚述的遗迹和资料毁损的程度远比古埃及严重,但现代还有相当数量的人称自己是亚述人,这也就导致了众说纷纭,别说是我,整个大中华都找不出几个特别精通古亚述文化的专家学者。而且这个心思极深、满口胡说八道的亚述人未必会比拉美西斯多信任我一点,那我为什么要自寻烦恼去想与我无关的事呢?
清洗过自己和那三件满是沙土的努格白长裙,换了套萨杜里的“妹妹”送来的暗红色亚述女裙,我坐到小阳台上看星星。无风的夜空里,星海浩瀚,月亮倒不是特别明朗。点点微光从千家万户透了出来,没有丝毫影响漫天星斗的璀璨,天上人间遥相呼应,反而给人一种相得益彰的和谐之美。我的视线遥遥越过这密密麻麻的小楼,两座巨型狮身人面像守护着的孟斐斯行宫灯火通明,映得那片星月黯然失色。
“可怜的泽胡迪纳赫特,你现在在哪里呢?明天就解放了……唉,我消失了这么久,陈栎会担心还是开心呢?他大爷的如果开心的话也未免太没良心了吧……反正如果我能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去揍这个出轨男一顿……傅学长的那么多未接来电还没来得及回复呢,其实他也不用太担心,我在这里过的还算可以……”
心情很不平静,一夜睡得也不踏实。
窗子重新透进亮光时,我早早起床,借着晨光清点着要用的银镯子和戒指,睡眼惺忪间手指被背包里的什么东西给硌到了。瞬间清醒的我不由得双手发抖,片刻之后还是没有去拿起拉美西斯在哈特谢普苏特女王陵庙里送我的护身符,而是直接把拉链拉上了。
大概有关那位曾对我那么好的少年王子的一切就这么过去了吧,随着惨死在尼罗河里的那个被射成筛子的血肉模糊的长发女子,随着那毫不留情扔进河里的箱子,就这么过去了吧,只是脚腕上的黄金脚铐还在嘲讽我的心软,好在这身亚述女装长到差点拖地,绑上一层绷带也不会惹人注意。
萨杜里过来叫我一起去吃早餐时我不由得一阵紧张,他却神色如常,微笑着向我打招呼。今天的他打扮的颇为华贵,绣花繁密的暗绿色长袍,同款布料的头巾,搭配着造型简约的黄金头箍和护腕状的手镯。他没有再去剃脸上的胡茬,倒比初见时那般模样更有男人味,大概这种五官硬朗的男人和胡子更配吧,荷尔蒙指数爆表。
“苏萨小姐,我已经有婚约在身了,昨天只是开个玩笑,”他递给我一块暗红色的薄头巾和黄铜头箍,“戴上这个吧,虽然它们会遮挡您这张让我心动的面孔。”
这亚述人真的酸的够呛,搁在我国旧社会怕不是举人也是个秀才。我避开了他的温柔笑容,转过身去戴这些亚述风格的装饰物件,“谢谢你,萨杜里,我真心希望有机会回报你。”
他却上前一步帮我戴正头箍,下巴几乎抵在我的头顶,“如果你要报答我的话,送给我一个独特的礼物当作纪念吧,就是那枚镶嵌着白色水晶的戒指。可以吗,苏萨?”
“给你。”我慌忙从左手食指上褪下那枚嵌着透明锆石的银戒指,放在他手里后径直拎上裹着双肩包的行囊走出房间,不敢多逗留一秒。
可他却两步追了过来,摆出一个无比绅士的手势给我指用餐的地方,“看到院子里那张绿色地毯了吗?等下用过早饭我们就一起去奴隶市场吧,我陪你去买那个小奴隶。”
半透明的薄巾之后,他眼下的浅青色黑眼圈还是蛮明显的,我一时拿不准这亚述人到底是不是为了我失眠。他朝我笑了笑,率先向楼梯走去。看着他挺拔高大的背影,作为一只彻头彻尾的颜狗,我突然有些动摇。但抬眼又正好看到孟斐斯的普塔大神庙和王宫,前车之鉴告诉我对于奴隶制社会的贵族奴隶制阶层,还是不要抱不切实际的恋爱脑期盼比较好。
萨杜里帅是够帅,男人味也足够,就是城府太深,腹黑而危险,相处之中总让我感觉害怕。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闭嘴,救出可怜的泽胡迪就和这个亚述男人分道扬镳才是正确选择。可能是经历了拉美西斯的那般算计,心理阴影面积无法计算,当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