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敢不敢跟我回家
季岑没道德地笑了。
笑得肩膀发颤,胸膛起伏。
还幸灾乐祸地说:“对不起,我实在忍不祝”
唐瑶的胸口也起起伏伏。
是气的。
得知村头小诊所的赤脚医生,开给她的擦过敏的药膏,原本是治脚气的。
唐瑶恨不得,立刻马上让那小医生,提头来见。
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体疲软得很。
她只能像个木偶人一样,呆坐在锈迹斑斑的等候椅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季弟弟奔走于夜间各个急诊窗口。
季弟弟核准了取药清单,把塑料袋里的注射用药送到护士站。
护士配好药,拎着吊瓶和针管,在唐瑶的手背上狠狠扎了一针。
唐瑶坐在输液椅上,嘶了一声。
眼眶发了红,她有些委屈。
生理盐水稀释了药物,静脉注射,一滴一滴地流进血管里,慢慢淡去炎症反应。
人好受些了,首先是想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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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底的际日城,气温忽高忽低。
是病毒性感冒和肠胃炎的高发期。
输液室里吊水的人不少,叽叽喳喳的,很是吵闹。
但唐瑶还是在凌晨三点半的时候,摘掉了心爱的小头盔,迷迷糊糊地趴着睡着了。
右手打着吊瓶,下巴侧歪在左手臂上,睡得毫无心理负担。
脑袋一歪,下巴差点磕在铁锈上。
季岑眼疾手快地伸手替她挡了下,避免她磕破了下巴,大半夜的,还得再来针破伤风。
倒霉的还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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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ml的大容量吊瓶,才刚刚滴到五分之一的位置,唐瑶却已经心安理得地睡了半小时。
大概是闹了一夜,季岑也整夜没睡。
又大概是,瞌睡其实是会传染的。
“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季岑觉得有些困倦,拿外套垫着她的下巴,换出了被她枕到发麻的手,揉了下眼角,自言自语道:“喂,你命在我手里呢。”
无人应答。
回应他的,只有和昨晚一样的,她略显粗重的喘息声。
季岑扯着唇,无声哂笑。
还说什么,有亮光睡不着。
有声音也睡不着。
这不,睡得挺没心没肺的么?
季岑起身去自助饮料机前,投币买了瓶冰咖啡,又在诊室外面咬了根烟。
才重新回到输液室,守着那摇摇晃晃,半天才滴下一滴的大容量吊瓶。
做好了通宵的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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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瑶是被季岑推醒的。
醒来的时候,护士已经拔了针头,季弟弟瘦长的食指抵在她的手背上,摁着针孔处的干棉球。
可能是睡饱了撑的,唐瑶抽回手臂,扔掉手背上的干棉球,反扣住季弟弟的手腕,拉着他就往外走。
还不忘第一时间戴上头盔。
抹掉过敏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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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室外面种植着低矮的灌木景观,清晨的凉风一吹,冻得人瑟瑟发抖。
“不行,我要回家。”唐瑶越走越远,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这破地方,谁爱待谁待,反正我是不待了。还有这破工作,谁爱干谁干,反正我是不干了。”
“回去我就递辞职信,把老板给炒了。”
“无良老板竟然点名让我来这破地方。”
“亏我还以为是个机会,就差给他磕头谢主隆恩了,没想到是个陷阱埃”
她忿忿地骂了一句:“季扒皮。”
季岑把拎在手里的薄外套递给她,似笑非笑地舔了下槽牙:“季扒皮?”
唐瑶眼睛一转,便联想到季弟弟,他也姓季。
季川。
季岑。
瞧这名儿,还取得跟亲兄弟似的。
要不是季老板和季弟弟年龄悬殊得能做父子;
要不是季老板在虞城锦衣玉食,而季弟弟只能在际日城风餐露宿、食不果腹;
要不是季老板随便买套别墅就是上亿,而季弟弟却只能租住在蜘蛛精的盘丝洞里;
唐瑶指不定还真得怀疑,季弟弟是不是季老板的弟弟?
显然不是。
哪个哥哥能对弟弟,干出这等子缺德事啊?
“我骂的是我们老板,不是季弟弟你。”
“季弟弟,你是个好弟弟。这几天,我沦落到这种处境,前不着家人,后不着亲朋。还好有你对我不离不弃,给我做饭、烧水,送我礼物,还在我生病的时候照顾我。”
“虽然,你不是我老公,却胜似我老公。同样是姓季,我们老板却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我就不明白了,那么多商务专员,为什么别人都只要跟跟单、做做合同?我就要被派到际日城这种破地方来出差?”
“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
“行了。”可能是被夸得不好意思了,也有可能是心虚,季岑空拳抵在唇边,咳了咳,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先吃早饭吧。吃饱了再炒季扒皮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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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镇医院不远,就有一条商业街。
与虞城的步行街不同,这种商业街充满了乡土气息,卖的都是些廉价的商品。
老年人的花衬衫、花裤子。
当地农民常见的锄头、镰刀。
还有零散几辆流动的早餐车和路边摊。
在这些低廉的商品市场里头,一家有招牌的店面就显得格外惹眼。
格外上档次。
唐瑶仰着头,隔着头盔上的塑料挡板,把店家的招牌大读出声来:“肯、德、麦。”
这是什么?
说是肯德基吧,人家叫肯德麦。
说是什么别的品牌连锁店吧,上边印着肯德基老爷爷的专利头像。
季岑见她还在着磨,逗她:“肯德基、德克士、麦当劳的杂交品种。”
肯德基、德克士、麦当劳的杂交?
那不就是山寨货么?
唐瑶收回了步子,在道德底线,边缘徘徊。
“我们去吃那个。”季岑指了指一家路边摊,替她做了选择。
埋在头盔里的唐瑶,视线有些受阻。
她用仅有的视野,搜索到季弟弟说的那家早餐铺子。
一家没有招牌的店面。
升降门高高卷起,门口支着口大铁锅。
铁锅里头,一锅浑浊的食用油,不知道反复炸过多少遍。
铁锅旁边支着个没有轮胎的早餐推车。半边区域划来揉面,半边区域架着个烤饼的大铁炉。
揉好的面团用虎口捏薄,再挤压成面饼,直接就贴在铁炉内壁上,以碳火烘烤。
早餐车前头摆了几张供顾客临时用餐的折叠桌,桌上是没来得及收拾的包装盒、包装袋和劣质的餐巾纸。
不吃,绝对不吃。
唐瑶的脑袋关在头盔里头,她选择了不要道德底线:“我宁愿向山寨低头,也不会向致癌物质和脏乱差的环境低头。”
季岑扬了扬下巴,侧了侧头,作出一个请的动作:“那您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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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后。
刚撕了长条卷纸擦过板凳和折叠桌的季岑,肩膀被人拍了拍:“季弟弟,旁边挪一个位置。”
看在她现在还是个病人的份上,季岑决定,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没同她计较,但嘴上免不了损她一句:“您可真会捡便宜。”
果然,唐瑶拿了生病说事儿:“我病了。”
季岑朝着唐瑶竖起拇指,心服口服地又撕了长条卷纸,擦自己新座位面前的油污,明知故问:“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要吃猪柳蛋帕尼尼和热豆浆么?”
隔着头盔的唐瑶,丝毫没有一点打脸的羞愧,反而拔高了声音:“我跟你说,季弟弟,这际日城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就那个肯德麦,山寨别人也就算了。山高皇帝远,也没人去计较他这侵犯商标专利的事儿,但他不集三家之所长也就算了,怎么连个早饭都不供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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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车老板娘端了两个不锈钢的圆盘过来,上面摆着两个包着包装纸的、圆圆的面制品,形状有点儿像烧饼。
唐瑶从昨天中午到现在,近18个小时没进食了,几乎是饿得前胸贴着后背。
没等季弟弟邀请,她就抓起了那“烧饼”的包装纸。
她看到封皮上写着“肉火烧”三个字。
原来是叫肉火烧。
唐瑶掀开头盔的挡风塑料板,咬了口肉火烧,皮薄而脆,撕咬时,又有点点韧劲。
火烧里面包裹的肉馅肥而不腻,连皮带馅儿咬一口,肉汁的香气在口腔里四溢,牙齿咀嚼着木耳的脆劲,香菇的滑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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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太好吃了。
老板娘又端了两碗粘稠的浓汤上来,季岑敲了下碗沿,招呼唐瑶:“尝尝这个。”
“特色鸡蛋汤。”
与常见的鸡蛋汤不同,这一碗当地特色鸡蛋汤,是把鸡蛋打散,不断搅拌,倒在勾芡过淀粉的开水里头,煮成蛋花。
撒上香油和香醋,最后再撒上香菜和胡椒粉。
胡椒粉和香菜中和,没有一丝蛋腥味儿。
这就是它的特色。
“我不喝这个。”唐瑶继续咬肉火烧:“我要喝豆浆。”
季岑只当作没听见,细长的手指捏住塑料勺,慢条斯理地舀了一口送到嘴边。
那模样,就像是吃西餐,必点一份奶油蘑菇浓汤。
唐瑶舔了舔唇,她也想喝奶油蘑菇浓汤。
于是,她舀了一勺鸡蛋汤,凑上去喝了一口。
555……
好喝。
“这边没有杨树。”季岑看着她戴着头盔喝汤的滑稽模样,忍不住哼笑:“头盔不能摘掉?”
“不能。”唐瑶摇头:“我不能让你记住我不好看的样子。”
“但我感觉,是在和奥特曼吃饭。”
“你还知道奥特曼?”一个肉火烧吃完,唐瑶感觉自己没饱,问一旁的季岑:“那怪兽弟弟,我还想再吃一个肉火烧,你还要不要了?”
“不要。”季岑笑得有点坏:“反复高温炸过的油,会产生致癌物质呢。”
“偶尔吃一吃,死不了。”
唐瑶推了推季岑的手臂,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示意他,她这模样不太方便。
季岑便又去端了两个肉火烧来,推到唐瑶面前,顿了顿,开口:“问你个事儿呗?”
“什么事啊?”唐瑶专心咬食物。
季弟弟哪壶不开提哪壶,专挑唐瑶不爱听的提:“村头那小诊所,你还会再去么?”
“不去。”唐瑶桌子一拍,咬了口肉火烧,上下排牙齿撞击厮磨:“死都不去。”
季岑眼尾一扬,勾着唇道:“如果那医生向你道歉呢?还去不?”
“呵呵。”唐瑶冷笑一声:“面上笑嘻嘻,心中早拉黑。”
“原来你明白这道理呢。”季岑继续笑着,算是将上次两人不欢而散的争辩,扳回一局。
唐瑶:“”
当真是应了那句,弟弟报仇,十天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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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岑去结账,唐瑶在他身后做了个雷劈的动作,被他突然的转身抓个正着,只能尴尬地挠挠头皮。
“走了。”季岑收起钱包。
“去哪?”
“你不还赶着回虞城,炒老板么?”
唐瑶:“……”
“那个季弟弟啊,我们打个商量呗。”唐瑶坐进他借来的老年代步车后座,扶上他的腰:“如果你明天早上还带我来镇上吃早饭的话,我觉得我还能再忍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