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第一百一十四章
宋娴听得容江涵的问话, 先是一愣,随后便笑道。
“虽然未曾回家乡面见父母,但我们已决定了。容师兄如何得知?”
这一路来, 容江涵便一直看着宋娴, 在她身边总是站着谢夷。
那两人的言行亲密不必多言, 外人一眼便能看得分明。
谢夷。
容江涵三岁入落花云台,便已听说落花云台中有一位天上仙胎投生的仙君, 这位仙君年岁虽小,但将来是注定要成为镇压魔渊, 力挽狂澜的救世主的。
容江涵彼时对谢夷颇有几分神往,救世主会是什么样?
等容江涵拜入江雪浪门下, 终于在青少年时期,第一次见到了谢夷。
那是个模样细致俊俏得不像是真人的少年,他穿着一件用银线绣着落花暗纹的白衣,姿态自然地坐在江雪浪身侧。
这样年轻,却像是与江雪浪平起平坐, 甚至江雪浪待那少年还很有些慎重。
【江涵,上前拜见仙君。】
一听这名号, 容江涵才知道眼前这少年到底是谁。
容江涵上前拱手见礼, 谢夷还像模像样地问了容江涵几句话。
之后容江涵就站在一旁,静静听着江雪浪与谢夷商议门中事务。
是的, 谢夷不只是摆设的仙君,落花云台的事他也是会问几句,提些意见的。
在容江涵看来,谢夷就像是早早长成了大人,面容还有些稚嫩,但神情眼神, 就像是历经了世情。
但让容江涵对谢夷印象深刻的则是,江雪浪收到别派的求助,说是有妖魔占了山头,以他们的实力实难支撑。
谢夷便主动请缨,要去摆平此事。
【你要如何做?】江雪浪当时问。
谢夷漫不经心地理着身上衣裳,往门外走去。
【全杀光。】
待谢夷走后,江雪浪侧头看着容江涵,似是在解释。
【年轻气盛了些,本身不是什么坏人。】
容江涵想,他如今也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却与谢夷像是有本质的不同
。
此后容江涵再见谢夷,每次都觉得谢夷身上的“人味”渐淡,他看人时如隔花隔雾,总是不大真切。
可谢夷从什么时候变了?
在落花云台要游历之时,他突然现身,要与宋娴一同外出时?
还是与宋娴这样长久地外出之后,被宋娴改变了?
容江涵终是忍不住问了宋娴那句话。
【你是不是与仙君结亲了?】
见着宋娴落落大方地告知,她确实与仙君定了终身,像容江涵这样将戒律吃到肚子里的男人,这时也不会想起私定终身成何体统,反而攥紧了手。
容江涵是羡慕的,他不如谢夷,可是不如,便要弃了真心,一言不发地看着吗?
容江涵在落花云台,在自己家中,也时常被人说是木讷,但如今,他不想再木讷下去。
纵然不成,他也想将自己的真心剖开,让人看看。
“宋娴师妹。”
容江涵此话一出,宋娴颇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容江涵。
自从宋娴在落花云台逃课逃得让容江涵失望之后,容江涵就不曾再唤她“宋娴师妹”。
如今再次叫起来,让宋娴仿佛再次见到了初入落花云台时,那面上还带着春风般笑意的容江涵。
“宋娴师妹,虽然你已与仙君定亲,但我仍想与你说……”
容江涵深吸一口气,他攥着拳头,耳根像是被烧热的杯盏烫过一般,红得快透了。
“我喜欢你。”
“自你踏上落花云台,在那入门试中,坐在石上休憩时,我便对你上了心。”
“在落花云台这些年,我知晓你大约喜欢上符咒,界阵一类的课,却对于道经释义没有兴趣。喜欢在食堂和飞泉百道散步打坐,喜欢钓鱼赏花……这些我都记得。”
“我起初那样鞭策你,嘴上说是担忧你若无一技傍身,在宗门难以结业,但更多的却是私心。我怕你无心长生道,留恋红尘,不肯修行。若是,若是千年之后我还活着,而你已入了轮回,我光是想就有些后怕。”
“我想见你,想一直看着你
,百年,千年,只要我还活着……”
容江涵说完之后,连脸都红得像煮红的虾。
“可惜我与宋娴师妹同门几年,却只知表面,不知宋娴师妹身怀绝技,更有大智慧,你若当我只喜欢你的脸,是个十分肤浅的人也是应当的。”
“我不求宋娴师妹喜欢,只是,只是想告知师妹,我这一份心意。今后愿师妹与仙君……”
容江涵想说两句祝福的话,可不知怎的,他就是说不出来。
因为容江涵的真心话是“我觉得仙君不好,师妹还是放弃他,选我吧”。
但容江涵再傻,也知道这话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说,他便抿唇看着宋娴,无言地一拱手。
容江涵之前说的入门试之事,宋娴已记不得。
容江涵十分内敛,寡言,因此也难以知晓他的心思。
宋娴如今才明白,容江涵的提亲不是一时兴起,亦不是什么为了让她上进,连婚姻都能奉献的奋斗逼。
人之真情之所以动人,大约便在于这一往无前的孤勇吧。
宋娴见着容江涵拱手,便也缓缓低下头,在真珠不解的目光中,拱手还礼。
“容师兄之情,宋娴过往愚钝,未曾察觉。如今听来,容师兄真情切切,我纵然过去不知,现在知晓也要多谢容师兄喜爱。”
“多谢。”
长身玉立的男子,与如鹤般优雅美丽的女子在长街上相互拱手,此为道谢,此为拜别。
谢容江涵情真,拜容江涵缘逝。
如此之后再见,仍是同门,仍是患难与共的朋友。
宋娴直起身,带着真珠往客店走去。
一路上人群熙攘,但那女子的背影在容江涵眼中仍如一簇从天而降的天火,让容江涵为之着迷。
许还要再等等,等到容江涵真正心如止水,才能在宋娴面前不失态吧。
只是容江涵意外地要在香微庭住一夜,除了要与宋娴剖出真心,还要问一问……谢夷的真心。
一对已定亲的男女,由外人去问真心,实是一件可笑之事。
容江涵也知自
己是嫉妒了。
非常难看,非常可笑,可他……还是想问。
容江涵抬头看着客店,不知今夜能不能找到机会与谢夷借一步说话?
容江涵能不能与谢夷说话,是之后的事,如今沈千澜是说不出话了。
沈千澜心知他与谢夷之间存着差距,但不成想如今他成了这副模样,谢夷却只有衣角碎了一块。
傍晚已过,明月自云海中缓缓浮起。
皎白的月光落在这片僻静无人的花瓣之上。
沈千澜坐在地上,身后足有十数米厚的石壁上有数十个被人一掌洞穿的巨大窟窿。
随着一声轻响,这块石壁再也无法抗下下一波攻击,直接在沈千澜身后倒塌,化为一地碎石。
沈千澜嘴角带血,胸腹,后背,这些要害之处均受到了攻击。琥珀光精致华美的衣裳染上了片片朱红,若这伤势再重一些,沈千澜会死。
可如今沈千澜却未死。
谢夷收起手中长剑,仰头望着明月,面上带着一丝微笑。
“要回去寻阿云用饭了。”
沈千澜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手中折扇亦碎了大半,他凄惨地笑起来。
“为何不杀了我?”
“当然不,若是我动手时,阿云正好过来看见,岂不称了你的意?”
谢夷唇角微微弯起,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而且……
“我如今杀不杀你,已不重要。”
谢夷低头看了一眼沈千澜,仿佛在看什么注定逝去的东西。
“不过你若是做出什么找死的事,那便另说。我可不会在此时此刻,令阿云对我生出嫌隙。”
“哦?我若死了,阿云竟会对你生出嫌隙吗?看来仙君也不是那么重要。”沈千澜嗤笑。
“何必说这些话呢?”谢夷微挑眉,不曾落入沈千澜的圈套,“你与阿云一同长大,多少有些不同的情谊。我知晓,但也不会醋上,谁让我不曾与阿云一同长大呢?”
“可只要现在与未来,阿云都在我身边便足够了。”
谢夷将身上外套脱下,换了一身新衣
,便随意一拱手。
“沈千澜,你是聪明人,我给了你一次机会,你没能杀了我,下一次就没有这样好运了。”
谢夷干脆离开,沈千澜则望着天上明月,突然向后倒去。
“‘给我机会’?不过是男子如动物一般想要宣誓主权做出的蠢事罢了,你蠢了一次,我亦蠢了一次。可你赢了,就算犯蠢亦无妨。”
沈千澜缓缓松开手中折扇,合上眼。
“哈,我真的差点就死了。‘不会醋上’?明明方才是真的要杀我。”
沈千澜回忆起谢夷直接拔剑就杀的攻势,那如疾风骤雨一般不曾让人有丝毫喘息的动作,他光是提起折扇要挡,便已十分困难。
琥珀光专精刀兵,咒术,沈千澜亦算是身经百战。
他将灵力灌注到折扇之上,待谢夷攻来时便立时全力攻击,可谁知却被谢夷挥袖,以乾坤借力,将沈千澜的攻击直接打了回去。
若不是沈千澜避得快,让那攻势落到石壁之上,被一击洞穿的便是他了。
沈千澜长叹一声,用计不成,武力难夺,他眼中沉郁翻滚,里边满是不甘的恨意。
他耳边听到呼呼风声,沈千澜下意识地抬手去感受风向,可是那风却在远处掠过,不曾造访沈千澜身侧。
一如宋娴。
作者有话要说: 容江涵是虽然不甘心,但保持了风度。
沈千澜是陷在过去出不来,但其实早就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