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雪霞羹
刘夫人说出自己想吃水晶虾饺,何父马上去厨房蒸了一份虾饺给她。
热腾腾的水晶饺子只只玲珑剔透，精致得宛若点心，刚出炉的水晶饺含着热腾腾的水汽,面皮质软黏糯，爽滑不腻口,吃完口中残留着一股淡淡的绿豆的清香。
昨日吃完饺子后，刘夫人心里一直念念不忘，辗转反侧,夜间醒来让厨房做了一顿饺子。厨房做的饺子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腥味,饺子皮软烂没有嚼劲,汤汁也不够鲜美，哪哪都差几分意思,加起来较何记的饺子差之千里。刘夫人一大清早起来便叫了下人,速速送她来何记。
让刘夫人惊愕的是,碗里热乎乎的饺子比昨日她吃到的更是鲜美,鲜得她双目发亮,河虾脆爽鲜滑、嚼劲十足，与昂贵的海虾相比毫不逊色,可是一碗虾饺却只卖三十文,好生便宜！
刘夫人吃得津津有味、齿颊留香,不禁夸赞：“果然味美，不怪如此多人排队买何记的饺子,我听闻王员外家的下人常买不到何记的饺子。”
何父一脸憨厚地笑，谦虚地说：“夫人过誉，客人们只是尝个新鲜,待日后这股新鲜劲过去，他们就不会排那么长的队了。”
何珍馐听着他们俩的话,忽然想到后院有一间放杂物的屋子，假如把它改为单独接待贵人的屋子，他们以后岂不是更方便接待贵客？何记以前的顾客群体大多是中下层平民百姓。不是它吸引不到有身份的贵人，而是就餐环境实在糟糕。
何珍馐灵机一动说：“若是夫人愿意，日后想吃饺子便来何记，我们单独给您准备一间包间，不必排队。”
潜规则处处都有，何珍馐就当是给花了钱的贵客行一点便利了。哪怕现代头等舱的乘客也是比别人先一步登机。
刘夫人闻言很是惊喜，何二娘子竟然特许了她不必排队。
更让她惊喜的是，何珍馐顿了顿又说，“夫人的朋友若是喜欢咱们何记的饺子馄饨，您也可以带他们来何记吃。”
刘夫人吃完饺子，心满意足地付了一锭银子离去。她心想：明日必定要带几个交好的同僚夫人一同来何记吃饺子，让她们也尝尝何记的美味！
何父收下银子，高兴地道：“二娘，果然是你有办法，我马上就去把后院收拾出来！”
这样一来何记就方便招揽贵客了，贵客吃得开心了，肯定不乐意见何记倒闭。
昨夜何珍馐的一番话让何家人陷入了惊慌。面对那未知的劲敌，个个犹如惊弓之鸟。这一锭银子增强了何父的信心，他喜滋滋地捏着银子，感受到了源自食客的喜爱。他相信只要他们肯踏踏实实磨炼手艺，一定会有更多客人喜欢何记。
……
刘姐角子馆。
何嘉仁干完活后悄悄去了刘姐角子馆，他始终放心不下那个唆使刘姐对付何记的敌人。
刘姐这两日为了招揽客人弄得焦头烂额，用昂贵的水果、羊骨汤白送才勉强留住几个老熟客，此时在见到何记的少东家，刘姐气不打一处来。
她坡口咒骂道：“你个下三滥狼心狗肺之徒，竟然还敢来我刘姐角子馆？”
何嘉仁开门见山地说：“我不是来与你吵架，我想问你，你同我妹妹说的那个日日来你店中唆使你的客人是何人，有何面貌特征。”
刘姐见何记终于按捺不住前来询问她，心下鄙夷、却又忍不住得意。到底他们是怕了背后之人！
刘姐说：“何记若答应我日后都不再卖饺子，我便告诉你。”
何嘉仁有心套出消息，诈她说：“看来这个贼人是你凭空捏造的，不见棺材不掉泪！今日你的生意略回暖，那是我们何记主动少卖了很多饺子。你欺负我何记太甚，今后何记与你刘姐不死不休，何记明日有多少饺子便卖多少，卖到你关门为止！”
不管她说不说，何记今后本就要少卖饺子。
刘姐一听宛如被踩到痛楚的猫儿，浑身都炸了。可是她却清楚地认识到今日刘姐角子馆仍有客人，确实是何记少卖了很多饺子。
角子馆里客人到处都在议论何记饺子的限量购买。
何嘉仁见她仍是嘴硬，继续诈她：“我仿佛记得吉祥烧饼、老太太胡饼这两家铺子当初也在排挤何记，想必他们也是被你唆使的！”
刘姐恨不得一口咬死眼前这个口出狂言的年轻人，她艰难地吐了一口气。不是她做的事，她不会揽下这些屎盆子。
连续几日惨淡的生意，账房先生在耳边不停地劝阻她不要与何记为敌，让刘姐清楚地意识到何记势头强盛，已经不是昔日那任人拿捏的面团。
刘姐硬邦邦地说：“那人我不知姓名，不过他年约二十上下，眉梢有颗小痣，闲暇时习惯左手敲桌子。”
何嘉仁把这些信息记下，他听说刘金被家人从大牢中捞出，气愤不已。于是他向表叔梁宇打听，当年受过刘金迫害的人家住在何处。
何嘉仁用左手写下了几张小纸条——刘家在街道司的亲戚俱已获罪，革职处理。然后把纸条捏成团，扔到了他们的院子里。
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刘家的好日子他看是要到头了！
……
何记铺子。
晌午，徐静姝准时来到何记铺子。
何珍馐准备了很多春饼用剩的食材，给徐静姝磨炼刀法。午饭后，何家其余人也在厨房苦练着基本功。
何珍馐说道：“庖厨的刀工是最基本的基础，厨子需要根据不同食材、烹饪方式，使用不同的刀法处理食材。它有几个要求：第一，落到必须薄厚粗细均匀，其次，落刀利落清爽，切忌粘连；第三，不破坏食材自身的秉性……”
她边盯着徐静姝便询问，“你那未来的公婆口味如何？”
短时间内快速练就厨艺是不可能的，何珍馐只能帮她筛选合适的菜肴，让她专门学做那一道菜。
徐静姝切完胡瓜，轻轻地说道：“他们乃建宁府人士，口味清淡、嗜好饮汤。”
何珍馐不敢小觑这道任务，她展开面板瞧了一眼数据，托了饺子的福气、何家人的勤劳，这几日何记招待了很多陌生的食客，何珍馐攒下了近三千的真心赞美。她决定开启一道名菜。
在挑选菜肴前，何珍馐想向徐静姝多打听一些有用的信息。
徐静姝慢慢地说起了未婚夫家的事，“他们乃是世代耕读之家，他的父亲今年被圣上赏识拔擢，举家搬到汴京来，他是今年的举子，待他春闱后我们便要成亲。”
何珍馐惊讶地发现，徐静姝的未婚夫家里的背景居然比她想象中的要更好，朝中担任要职、建宁府贵族，世代耕读之家，几个要素叠加在一起，这样的贵族子弟如何会跟优伶搭上关系？
何珍馐看着徐静姝，眼中满是崇敬的之色，活脱脱的古言女主竟然摆在眼前！
徐静姝苦涩一笑，低低地倾诉道：“我家在建宁原也是名门望族，祖父乃是宣和殿学士，我与他自幼相识，订过口头婚约，勉强算得上青梅竹马。十年前徐家获罪下狱，我被充入教坊司，所幸学得一些微不足道的乐理音律。我在教坊司当上了掌教师傅，得以苟存。”
徐静姝短短几句话虽然简单，但长达十年无尽漫长的黑暗，却是用言语不足以数尽。
十年前，那个年幼的女孩，在教坊司这个吃人的地方整晚睡不着觉，抱着双膝默默流泪。
天之骄女一夜跌落地狱，绫罗绸缎换成了粗布麻衣，以往仆妇丫鬟环绕变成了日日需跪在地上，拿着抹布擦瓷砖。她挨了无数顿毒打，很久之后才发现昔日微不足道的才华，能够让她在教坊司免受磋磨。
于是她起早贪黑磨炼技艺，拇指把琴弦染成血色，黑夜被她熬成白天，拉断的琴弦攒满了一箱。徐静姝初次登台，名震教坊司四部十二司，往后的宫宴上皇孙贵胄频频点她作乐伴奏。她不惜划破面容，惹得贵人厌弃，方才回到了教坊司做默默无闻的掌教师傅。
直到去年，徐静姝在台下偶然碰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仅仅一个眼神，她就认出了他，她画着浓厚的粉墨妆容，言笑晏晏地弹唱卖笑，他在台下漫不经心地听。
徐静姝低头佯作从没见过他，异乡相逢，昔日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一字寒暄也没有。
她强颜欢笑地唱完一曲《琵琶行》，下台之后眼泪再也忍不住滚滚流下。
徐静姝握着刀，粗拙地切起胡瓜片，她强行仗着天赋开始切起丝来。忽然刀锋一偏，拇指被锋利的刀一划，鲜血流下染湿了青绿的瓜丝。
痛意霎时蔓延全身。
她却毫不在意，依旧切着黄瓜，低声地说道：“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从曾奢想过这辈子还能与他举案齐眉。可是他要为我赎身，告诉我待他春闱后要八抬大轿来娶我，一切只要交给他就好。
后来我才知道，萧郎为劝服父母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他身子骨很弱，染上风寒反反复复病了半月才好。”
徐静姝抬起头看着头，眼睛里盛满了真诚的感激：“他的父母为了为难我，故而特意设下这个难题。我很感谢何娘子愿意帮助我……”
何珍馐听着听着心下一片泛潮，撇过头视线落在她刀下的黄瓜，不料看见了她的指尖缓缓渗出鲜血。莹莹玉指布满了如盘虬卧龙般的血渍，有一种残破的美。
何珍馐瞳孔一缩，严厉地斥责道：“徐娘子！你可知身为一个厨子最要紧的是保护好自己！你今后若是再这样，何记你便不要来了！”
何珍馐连忙给她取来纱布和药酒，替她包扎起来。
何珍馐叹息地道：“你那未婚夫虽然对你极好，可是你也要记得你本就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子，名震教坊十二司的人才，我若是男子也要为你倾倒。”
徐静姝破涕为笑，轻轻地唤了何珍馐一声：“我晓得了，师父。”
何珍馐说道：“既然你叫我一声师父，我告诉你，你莫担心我不倾力教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所以日后不必再苛责自己，慢慢来学。”
何珍馐集合这些信息，思索道既然是清雅的士大夫，那么有一道菜定是很适合他们，做法对于徐静姝来说却又不难。
她心念道“雪霞羹”，一块金闪闪的图谱便落在她掌中，极致美丽宛若雪与晚霞交相辉映的佳肴出现在她的面前。
“红白交错，恍如雪霁之霞，故名雪霞羹。——清，林洪。恭喜传承者解锁学霞羹！”
何珍馐翻过背面看着它的来历，“雪霞羹起源于北宋，用嫩豆腐与芙蓉花制成，以花入食，外观形似冬雪与晚霞交错，味道极其香润鲜美。雪霞羹因其风雅一时之间颇受文人学士的追捧，清代林洪将其做法记载于《山家清供》中，文学家袁枚曾为求这道菜，多次向林洪拜访。”
袁枚可谓是美食届另一如雷贯耳的泰斗，他的作品《随园食单》乃是后来研究传统美食的无数学者、厨师心目中的“圣经”，研究古代美食的必读之物。
何珍馐研究完菜谱后，对徐静姝说道：“我今日先做一道菜，你私下里让未婚夫拿去给他父母食用，若他们称赞不绝，我便教你这道菜。”
徐静姝听了她的建议眼前一亮，心中直道何娘子冰雪聪颖。
何珍馐从姑姑家的作坊取来最鲜嫩的豆腐，让兄长去郊外采来芙蓉花。
豆腐切成方正小块，焯水，加入麻油、姜丝煮至入味。芙蓉花去芯焯水，一半留用摆盘，剩余与豆腐同煮。
何珍馐用药材、香料、虾粉磨成细粉，均匀洒入汤中，轻轻勾出汤的鲜味。芙蓉花瓣摆在玉盘中，舀入豆腐鲜汤。碗中的豆腐似玉，煮过的芙蓉花绚烂如朝霞，交相辉映宛若朝霞下绚烂的雪。
厨房里的何父不禁称赞道：“二娘，这道菜甚是清雅！”
何珍馐微微地笑道，“它的味道也更好呢！”
何家人看着锅里剩下的那美如画的雪霞羹，食指大动，皆是等着何珍馐发话，立马就能争先拿碗舀它来吃。何珍馐笑道：“你们吃吧，留些给我便好。”
何父迫不及待地舀了一碗雪霞羹，芙蓉花脆嫩，挟来阵阵芬芳。豆腐香润清甜，入口弹滑软绵，它较豆腐花略脆一分、却比寻常豆腐更嫩三分。汤汁清鲜，轻轻勾出豆腐自身的香气，却不喧宾夺主。
豆香浓郁，鲜爽清淡，豆腐羹入喉犹如春风拂过，沁人心脾，叫人眼前恍若浮现起绚烂的芙蓉，何父眸中划过惊艳，“这豆腐羹滋味甚妙哉！”
何珍馐把雪霞羹放入食盒中交予徐静姝，“拿去试试看吧，明日告诉我成与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