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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饺子第章 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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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秀珍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了数钱数到手废的滋味。

    从天亮第一枚铜钱落下开始, 她就开始收钱,铜板碰撞的哗啦声一直没停过。

    田秀珍曾有过数钱数到拇指疼的经历, 可那时只是拇指疼, 如今她的双臂下垂都控制不住地颤抖。上百斤的铜板一口箱子都装不完,何况让人一枚枚去数?

    可是她的笑容却亮得晃人的眼,嘴角一路咧到了耳后根。

    何家人今日心里俱是憋着一口气, 泡在厨房里往死里干活。仿佛他们多卖一份饺子,那刘姐角子就有一份饺子卖不出去似的。他们怀着这个念头,可着劲地做包饺子。

    亏不死你,敢打我们何家姑娘的主意!

    何父做饺子时一直在想:人穷志气短, 潦倒时连路边的狗都要跑出来咬他们一口。如果回到何家鼎盛时期,哪有这般糟心事?

    何家人在厨房里做得越狠, 客人买得越厉害。十份八份地买也就算了, 自己一口气吃三四份也没关系,可是他们还想打包回去给全家人吃、带给亲戚街坊邻居们吃。

    饺子这种东西, 拿去走街串巷送亲戚邻居也不会出错。在中华悠久的历史中, 饺子在重要节日中是必定要吃的食物, 它在老百姓的心中占据着很重要的地位。

    何家人第一次见识到了饺子的受欢迎程度,灌汤包不能当饭吃, 可是饺子却是主食。朝食、午食、暮食皆可吃饺子。蒸着吃蒸饺,湿的吃水饺,煮着吃馄饨,炸着吃酥饺, 一份吃不饱再加一份,口味多样,跟吃饭似的怎么也不会吃腻。

    饺子还可以打包带走,回到家热热再吃, 与在店里吃味道差别不大。

    有的客人甚至把何记的生饺子买走,用冰块冻好了带回家。何珍馐一问才知道,那人原来是路过汴京的商旅人。

    他吃完一份饺子感到十分惊艳,便想把汴京的饺子打包带回苏州吃,要让苏州的亲人尝尝这汴京的风味。

    何家人看到外地的商人为了何记的饺子,特意准备了一箱的冰块运回去,感动得眼眶都要红了,于是更加卖劲干活。

    何珍馐被何家人这股热情的劲头传染,埋头包饺子。眼前是白乎乎的饺子,耳边是哗啦啦的铜板声,听着阿娘收钱的声音,有一股脚踏实地的爽劲儿。

    到了正午,何珍馐恋恋不舍地离开厨房去别苑、刘府做午食。做午食的同时,她顺手把暮食也做好。做好饭后,何珍馐迫不及待回到何记铺子,继续做饺子!

    民以食为天这句话果然不错,只要食物好吃,客人便有足够多的热情。

    何珍馐回到铺子里已经是午后的事了,往常这个时间点,何记客流稀少几欲要关门,可是因为今天卖了饺子,客人仍旧排成了长龙。

    铺子里座无虚席,客人们接踵摩肩,人头济济,何珍馐险些挤不进去。

    她听到州桥街路人好奇地议论,“这家是什么铺子,怎么总是那么多客人?”

    偏偏何记的老板爱听食客真心的赞美,路人心里刚冒出疑问,铺子里便传来火热的夸赞,“这家店的饺子也太好吃了!”

    “我阿娘让我来多买几份回家送亲戚吃!”

    在众多赞美声中,有一句很清雅的赞美脱颖而出,何记铺子中有个文人作诗赞美道:“清汤素荠碎春笋,金杯玉箸浮云吞。”

    何珍馐不由地赞叹好文采,他赞美起何记的食物来好生风雅,与别人都不一样。此时黎朝还没有“云吞”这个词,他却根据馄饨的意象造出了“云吞”。馄饨皮散开时,似云;客人吃云吞时候迫不及待,扔下筷箸连忙大口吞下馄饨,如此为“吞”,二者合为“云吞”。

    那人接连着又作了一句,“细雨裁春韭,香浮小火炉,欲将馄饨比河豚。”

    河豚是多么鲜的东西,许多人为了尝到它的美味也要拼死吃河豚,他却把何记的馄饨喻作了鲜美的河豚。与其拼死吃河豚,不如来吃何记的馄饨。

    何珍馐惊奇地发现一个文人的真心赞美,居然顶得上一百个普通食客的真心赞美!

    何珍馐不由地思考起来,中华古代的传统美食之所以能传承下去,一半是因为融入了百姓的日常生活中,口口相传作为生活的一部分继承了下来;剩下的一半恐怕要归功于文人、史官、厨子,他们把这些美食写入了诗词、史料、菜谱,才把它们代代传了下去。因此系统给他们计入了很高的人气值。

    她走上前一步,跟那位文人说:“这位客官赞美得颇合我意,小店准备了各个样式的饺子送您,略表感激。”

    何父念过书,听得出那文人的夸赞,两句诗听得他飘飘然如沐春风,累了一天浑身的疲惫都消失了。没想到有一日他们的食物能被人特意吟诗来称赞!

    那位文人没料到自己随口吟两句诗,便换来了十份饺子,惹得四周围顾客频频向他投来羡慕的目光,他领了何记的饺子骄傲地离去。花不花钱倒是其次,重要的是何记的东家欣赏他的才华。

    ……

    刘姐角子。

    刘姐度过了一生之中最奔波劳碌的一天,早晨她先是接到衙门的诉状,何家人状告她儿子刘金欺男霸女。她匆匆去牢中接儿子,不料却被告知儿子要蹲一月的大牢。她接到刘金接到时,刘金已经奄奄一息,整个人犹如霜打的茄子。

    刘姐急得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和金钱,散去百两银子才把儿子接回来。她是寡妇,忙碌半生才得这么一个儿子,自然爱子如命。她回到角子馆里,好不容易喘口气,账房先生给她汇报一日的入账。

    “今日进项合计三千八百一十二文……”

    刘姐闻言,眼前一黑险些摔了个趔趄。这点钱连平日的零头都不够!她仅仅离开了一个白天,怎地角子馆便折腾得翻天覆地了?

    刘姐角子馆是州桥街最大的角子店铺,刚开店时口碑很不错,味鲜肉美,东家也舍得用昂贵的肉类做角子,无论早中晚三个时间段都坐满了客人,生意一度很火爆。然而十年过去,刘姐角子的味道是一日不如一日,用料也不新鲜,态度越发敷衍。

    今日爱吃角子的客人偶然发现州桥街尾有家不起眼的小店,他们卖的饺子便宜又干净,味道甚为鲜美,初初一尝惊为天人!他们头也不回地奔去了何记。

    账房先生如实地把何记今日卖饺子是如何的火爆,客人又是如何从刘姐转移到何记一一告诉刘姐,刘姐嘴里一直在念着“不可能……这绝不可能”,陷入疯狂的情绪中不愿意拔出来。

    恰好此时,她听见往来如织的行人自发的赞美。

    一个路人心情复杂地说道:“何记角子真好吃!我爹娘午间吃了一份,连忙把我打发出来给他们买角子。唉,何记的角子是那么容易吃得上的吗?买份羊肉面回去凑合凑合算了。”

    他的朋友摇头说:“此言差矣,要买就一定得趁今日去,何记只有今日不限购买,以后每人便只能买两份了。明天你得和妻儿一块来排队,全家人才能吃上何记角子……”

    这么一听,那路人顿时不再抱怨,连忙赶去何记排队。

    刘姐角子馆的客人全都听到了这番话,还没迈入门口的客人头也不回地往何记走去;正欲付账的客人收回手里的钱,走出了刘姐饺子馆;更气人的是连吃到一半的客人闻言,也扔下了筷子好奇地走出去寻找何记铺子。

    刘姐连忙跑出刘姐角子馆,竭力挽留客人:“客官别走——来店里吃角子,每位客人均送一碗水果。”

    她尽力挤出笑容,“今日东家心情好,咱们刘姐家的角子,每碗半价!”

    刘姐家的角子一份要卖二十文,有羊肉、河鲜的更贵,价格直逼五十文。就算价格对半砍那也还是不如何记,何记家的豚肉角子才十文,鱼虾角子不过二十文。刘姐的吆喝,对于客人而言毫无任何吸引。

    刘姐家的账房先生拨弄着算盘,看着东家的竭力挽留一点效果也没有。

    他叹了口气,说道:“何记的角子我吃过了,滋味甚美,刘姐角子便是回到鼎盛时期也敌不过他们。何氏重获菜谱势头正劲,东家不该去触他们霉头。不让他们摆摊在此也就算了,怎么能让亲戚没收了人家的摊子?”

    账房先生不忍地继续说:“何氏一族做菜颇有天赋,祖上出过七八个御厨啊……汴京这一支只是没落了,可是人家在江南还有另一脉,颇有声誉啊。你说我们角子卖得好好的,何必去寻他们不快?”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莫打落水狗,焉知人家会不会遇雨化龙?幸亏账房先生不知道老东家还派了儿子去害何家的娘子,否则他肯定要连连摇头,说一句自作孽。

    刘姐气得双手发颤,心里几欲呕血。她忽然之间被账房先生点醒了,他们刘姐角子起初跟何记没有任何竞争,顶多是刚开始时被何记分走一点微不足道的客人,可是到了后来,他们甚至还蹭上了何记的光、涨了进项。

    那时候她看着何家人风雨无阻地来州桥街摆摊,不过眼红发几句牢骚便罢了。她不禁回忆起来,当初是为什么那么恨何家,欲要置他们于死地?

    她不停地回忆,直到想起了刚开始时,有个食客常常来吃刘姐角子,那食客频频为刘姐角子惋惜,不断地给她支招……

    ……

    何记铺子。

    天黑了,夜市灯火通明,饭馆食肆的灯火亮起的时候,何家铺子熄了灯。

    何记往日经营只需用去一袋面粉,今日用光了五袋。全家人从早忙到天黑,连续不停地工作了将近九个时辰(18小时)。

    干到最后连何父都感到双眼发昏,只恨不得一头倒在床上,大睡个三天三夜。

    他好久都没有那么累过了。何翁翁干到中午时便去睡了一觉,小辈们中途也稍稍休息了个把时辰,唯有他一直在忙碌。他撑着笑容,劝走了何记最后一个食客。

    “抱歉啊,我们要歇息了。客官要是觉得好吃,明日再来。”

    何父挂上了打烊的灯笼,淡淡的灯光照亮了店铺前的方寸之地,洒在他的身上。何远不过而立之年却已经生出了银发,眼角也有浅浅的皱纹,灯光照出了他的疲态、却也照出了他眼中轻泻的满足。

    自何远懂事起的二十几载中,何家一直在走下坡路,他尝遍了失败的滋味、见惯了世态炎凉。因此再微小的成功也让他珍惜。但凡上天肯把一丝机会摆在他面前,何远一定会拼死留住它。今日干活虽然累,却让他由衷地感到满足。

    忙碌意味着全家人吃饱穿暖,意味着偿清债务、重获自由……

    许多慕名前来的客人看到何记高挂起的“打烊”灯笼,惋惜的离开。

    何父收回了恋恋不舍的目光,他凝视着何记门前那对灯笼,映着那温暖的灯光,心窝一片暖洋洋。他们今日靠自己的努力,为何家、为女儿争回了一口气。

    一楼铺子从白日的热闹,重新归于寂静,他拾阶走上二楼。

    他的妻儿、父母、弟弟一家开心地数着银子,何嘉信惊喜地感叹了一声,“我们今日居然收到了贵人的打赏!光打赏便有十两银子,我们平时一天都挣不到这么多钱!”

    他抱着碎银,开心地笑了起来。莲娘笑吟吟地说,“不止,今日咱们买包子、角子、春饼的进项一共有二十三贯又三百二十一文!”

    虽然以后不太可能有像今日这般拼命的日子,但何记新推出的饺子,受欢迎程度远超乎他们所预料。三娘何佳肴促狭地道:“咱们这二十三贯里起码有十贯是来自刘姐角子。”

    全家人闻言脸上露出笑容,他们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眉间一扫昨日的沉寂。

    何嘉仁忽然说了一句,“今日咱们挣了那么多银子,岂不是再过两天我们就能去还卖身债的钱了?翁翁,阿娘你快算算账!”

    何父看着开心的家人,心里跟喝了蜜一样地甜,弯起的唇角怎么也压不出。

    真好,老天终于赏他一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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