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灌汤包(一)
何家。
猪皮冻趁夜做,冷却一夜滋味更好。大哥何嘉仁连夜采买做灌汤包的食材。用浓浓的老母鸡汤、虾皮、猪骨吊出来的高汤,制成的皮冻那叫一绝。
为了买上最新鲜的豚肉,四更(凌晨2点)何父与何嘉信便去屠场采买,依照何珍馐交代买了红白相间、肥润美丽的五花肉。
五花肉买回来后,何珍馐爬起来揉面、蒸包子。何家人都在给何珍馐打下手。做了半宿活也不见半点疲态,反倒越干越兴奋,想着能挣钱浑身的疲惫便消失了。
五更还未过(凌晨4点)何珍馐的第一笼灌汤包出炉了,
每只灌汤包大如成人的拳头,皮薄馅厚,肉馅汁是用浓浓的老母鸡并猪骨、虾皮吊出来的老汤制成,鲜得人头皮发麻。
小屋里充斥着大伙发出的呼哧呼哧的气声,每个人的灵魂都仿佛被灌汤包吸进去了,双眼一闪一闪地发亮,俱是在小心翼翼地细嘬汤汁。
这一刻他们甚至有种感觉,便是吃了这个包子上黄路也死而无憾了!
这会连何翁翁挑剔的舌头也不那么挑了,他年轻时走南闯北也未曾吃过此等包子!
何二叔喟叹:“要是能吃上这灌汤包,我日日不睡给二娘干活都使得!”
大娘子何美馔叹气,“若是日日吃二娘的包子,我怕是今后都难以嫁人了!”
竟然都上升到嫁人的层面上了,何珍馐听了一笑,不至于不至于。她调出界面看了一眼,人气栏没有预料中的增长。明白了,人气不会重复计数。
朝食结束后何珍馐、何远夫妻与何珍馐便推着小摊去东水门。
天色尚早,天色一片混沌。可是汴京城的早市已经如火如荼,沿街一片早已有许多人家摆摊。何珍馐仔细一看,果然有几家摊子摆上了春饼,用料大致无二,且都仿着她昨天那般边切边卖、借此招揽生意。
这种手段虽不入流,却也叫人拿他们没办法。
何父感叹道:“好在我们今天有灌汤包……”
否则今天怕是有得愁了。何父想起这些年做吃食的心酸史,心头微涩。京城居大不易,这次若不是祖宗保佑,何家焉能完好?
但今天有了灌汤包,一切都将不一样,何父对这灌汤包十分有信心!
“噔噔噔”急促的马蹄声划破城门,一队贵人的车马鱼贯入城,黎朝宵禁较为宽松,五更(早上4点)城门便开了。何珍馐望了一下天上一道弯弯的朔月,宋时每逢朔月文武百官便便要上一次早朝,凌晨五点开朝,想来黎朝也大约如此。
贵人的车队在朝食铺子前略微停留,小厮匆匆地滚下车来买朝食,此时恰好何家的灌汤包新鲜出炉,浓郁的香味把小厮勾了过来。
何珍馐一只包子卖十文钱,小厮扔下一把铜钱,拿了两个包子便匆匆离去。田秀珍追在马车后着急说:“大人,这汤包磕不得、碰不得,切记要轻拿轻放!”
何珍馐开始点钱,她以为会像上回贵人□□饼那样,会有银子打赏。没想到数了两回的确还是二十枚铜钱,一枚都没多,看来打赏不是常有的事。
一旁的何父听完女儿要价,咋舌地问,“十文会不会太贵?”
十文钱可以吃一碗面、还能加河鱼、甚至昂贵的羊肉当浇头。旁的大铺子卖肉包子才三四文,他原本是想着卖五文一只的。
何珍馐低声说:“爹爹,我们买了虾、猪骨、老母鸡,虾皮本就是贵物。人力也是贵的,我们全家人昨晚仅做了这点灌汤包……”
汴京深居内陆离海远,海货物价居高不下,做包子用的海虾干要两百文钱一斤。
何父凝噎,虾皮是贵,他看女儿磨的那点虾皮粉撑死了十文,他在心中快速盘算着:灌汤包皮特别薄所用面粉十斤,大头支出还是豚肉,三十斤豚肉合计300文,熬汤所用的虾皮猪骨老母鸡这些加起来不过五十文。
十只包子里只要卖出两只包子就回本了,这……还不贵呀,简直漫天要价了。
何珍馐发现何父不能理解这些,改而说:“我们要还100两银子呢……”
一百两银子果然是何父的死穴,一提欠债他就彻底安静下来。别说一个包子十文钱,能卖得出去,卖十两他都没意见。
何珍馐不再说话,汴京是黎朝的首都,经济状况与宋时无异。宋时汴京是世界经济最繁荣的城市,gdp全球最高,商品经济极为发达,因为食物价格便宜、亲民,服务周到,用食方便,许多百姓甚至不在家中置餐,三餐都在外面的饭馆食肆解决,反过来推动了饮食行业的繁荣。
宋朝是历史上饮食文化最繁荣的朝代。
黎朝多半也如此,何珍馐把摊子饮食定位在中端,汴京人消费得起、吃得开心,他们也能早点还清债务。只要手艺好,做饮食真的可以很挣钱。
六更后(早上七点)路上的行人渐多。何珍馐开始切时蔬做春饼,何父摊春饼皮。
一大早便有客人上门来买朝食,很多都是昨日的熟客,他们发现何记小摊今天居然还买了包子,大喜。一问价格,许多顾客便嫌贵。
“何小娘子,你这包子会不会太贵了些?人家铺子肉浆馒头也才三四文一只。”
何珍馐含笑着没有答话,顾客自讨无趣,买了春饼便离开了。
一笼灌汤包久久无人问津,直到昨日来□□饼的众举子来到何记小摊买朝食。
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十文虽嫌贵,对条件阔绰的人家来说却算不得什么。对贵族来说更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非百文钱一斤的羊肉还不吃。十文贵不贵是相对而言的。
“何娘子,你这包子倒是新鲜,是灌浆馒头吗?我记得东华门外有家唤‘刘辞仙点心’卖的就是这种灌浆馒头。”
举子看着灌汤包,心生喜爱。汤包做得甚为精巧,外观道道褶子形似菊花,提起来像灯笼,洁白如玉瓷,甚至美观。比刘辞仙家的好看多了,就是不知味道有没有它家好。
何珍馐笑而不语,作势直请举子试试。
何父掀起蒸笼盖,拇指轻拈灌汤包褶心,慢慢挪到油纸上递给举子。他热情地教举子如何吃灌汤包,免得像他们昨天吃的那样狼狈地溅了一手的汤。
“哎,吃汤包讲究的是‘轻轻捻、慢慢移,开小窗,后喝汤’,对啦,这样吃就对了!”何父眉开眼笑地指挥道,顺口说出了女儿昨夜教他们的口诀。
举子在何父的告诫下已经有了几分谨慎,不料轻轻咬开小口,丰润的汤包仍是溅了他一嘴的汤,舌头蓦触到一股喷涌的汤汁,滋味极鲜、极烫,汤头比那上等的羊汤还要鲜。醇美香浓的汤在他嘴里,犹饮琼浆玉露,醇中还带着一丝海虾的鲜甜。
偌大的灌汤包汁水很足,他吸了好一会才吸干,很适合人不疾不徐地慢慢嘬,直让人嘬个痛快!包子鲜得仿佛不似腥臭的豚肉制成的、反而滋味比羊肉更美。
“太好吃了,此味人世间绝无仅有!”他不觉地脱口赞美。
吃完后他看着周围人讶异的眼神,这才狼狈从怀中掏出手帕收拾仪态。他打趣道:“若你们家有店面,能让人坐下慢慢用这包子,岂非一番美事?”
何珍馐深以为然,黎人重礼仪,让食客站在摊前吃灌汤包太不雅致了。她盘算着明天怎么也要弄几张桌子小板凳出来,否则让人站着吃灌汤包这不是明摆着赶客吗?
还在观望的路人看那位举子吃得直吮拇指,咽了咽口水,纷纷掏钱买包子。
“何娘子,速速给我包上三只!”
“何娘子我要一笼,给我轻点打包好!”
何珍馐出门前蒸的一笼包子合计50枚售罄一空。原来那些看不上何记灌汤包,要去大铺子买肉包的客人,见状折回来买汤包。不过再回来的时候,前边已经排了好多人,要轮到他们还得再等上一个时辰!
在何父何母热情的介绍推销下,所有客人都能尽量斯文地吃汤包。不过——何记今日的第一个客人却惨了
……
待漏院。
每逢朔月,文武百官都要在五更前来到待漏院门口集合,等待宫门打开。待漏院门口往常聚集着很多卖朝食的小贩,食物的味道很一般。是以来赶早朝的官员们会自备食物,或是饿着肚子待早朝散后再回家吃。
京都大理寺右寺丞刘大人手里拎着滚烫的灌汤包,紧赶慢赶到待漏院时,他把油纸包的包子拿出来吃。天色仍未擦亮,刚出炉的包子热腾腾的烫人的手,仅宫外依稀的灯能让人勉强看清包子的模样。
包子还蛮大只的,他咬了一口,不料噗地一股鲜醇的汤汁蓦地顺着手臂流至手肘,没入朱色官服中。空气中散发出阵阵奇香。
刘寺丞被烫得“赫哧赫哧”地喘气,吃也不是、吐也不是。他第一念头竟不是责怪,而是这包子……甚至鲜美!比那有着“天下第一点心馆”刘辞仙家的还要好吃!
一只汤包吃完,唇齿仍沉浸在包子的美味中,刘大人迫不及待地掏出了另一只汤包,庆幸买了两只,第一只囫囵吞枣地浪费了好多汤汁。
左右官员重重咳嗽一声,刘寺丞正欲打开油纸,不料抬头便看到了镇北侯那张犹如罗刹般的脸。
刘寺丞仿佛从云霄瞬间跌落地狱,吓得慌不择言地道:“侯爷用过朝食否?这家的包子挺好、好吃的。”
谢肃北脸色冰凉,一言不发地取过包子。待漏院连打五更,宫门开启,百官次第入殿。
刘寺丞想他一定是饿着肚子上朝,脸色才那么难看的对吧?他最近没有干过出格的事,被他揪住小辫子对……吧?
……
谢肃北下了朝后掏出那只包子,已经凉了气味略带腥甚是不喜,扔了。
刘寺丞今日并没有得罪他。只是他吃包子那满脸欢喜的模样令谢肃北躁怒。谢肃北近来日日不成眠,食之无味,脑子像被人用刀凿剑刻,看着旁人幸福欢喜便觉得刺眼、厌烦。恨不得亲手掐灭那生机勃勃的欢喜。
他唤来侍卫,吩咐:“你去打听打听,刘寺丞上朝带的包子。”
谢肃北的近身侍卫谢从容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他激动地叩头,难得有将军主动想吃的东西!
谢从容一路打听到了东水门集市附近,找到了那家包子铺。那做包子的小娘子遗憾地摇头,“没有了哦,明天请赶早来。”
他拧眉问:“小娘子可否到府上为我们主子做一顿包子?”
何珍馐看到满脸凶相、站着跟一座山似的男人,心里渐渐犯怵。对方又提请她到府上做包子。原主这张脸长得这么美,万一被扣在府上给人当小妾那岂不是另一个悲惨故事?
先敬罗衣后敬人,对方穿着精美的绸缎,看质地顶得上普通百姓一年的嚼用,恐怕又是京中哪家大族。
天子脚下贵人多,随便拎个路人出来恐怕都能拐着弯和皇孙贵胄沾上关系,作为社会最底层的劳苦人民,何珍馐不敢拒绝得太过。
她温柔地提议道:“要不这样,我回家立即给你们爷做灌汤包。不过制这包子费功夫,得等上一等——”
谢将军想吃的东西谁能让他等着?谢从容当即扔了一锭银子,揪着小娘子提起轻功,几息之间眨眼便来到了国公府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