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弘景六年新年,前几日一场大雪让北关县新年氛围更为浓郁,人人皆言瑞雪兆丰年!
因着老太太孝满除服,柳府今年的新年更是炮竹声声,柳博彦换了一身喜庆的红袍,活脱脱小炮仗一枚。
连着三年未放鞭炮,今年闹着买了一小箱子专门自己玩,吃了早饭就与树弟在院子放炮戏耍。
魏小树惦记妹妹,只放了几个就进屋待着。
院中下人轮休,当值的几人也是在偏屋喝热水吃瓜子,就一眨眼的功夫,院子里鞭炮味正浓,却不见少爷人影。
眼看到吃大年初一正午饭,旁边人家陆陆续续传来鞭炮声,可柳府全员出动寻找少爷。
因着自己跟博彦哥哥一起玩,丢下人跑进屋导致现在找不见人,魏小树极是不安,低头搓捻着衣角,在姐姐的叫声中怯生生抬头。
魏小花问了弟弟两人如何在院子玩,得知是将鞭炮扔雪里炸雪皱眉,柳博彦的鬼点子极多,院中只有花坛里有积雪,想来找了积雪更多的地方玩。
带人去柳府后花园找人,花园只主路清理干净,小路积雪很厚,唯独不见脚印。
自她接手柳府后宅账册,将角门、后门通行规定做了调整,柳博彦不可能偷偷跑出府,应该是在积雪厚实的地方。
想到西北角的小湖,脸色一变,连忙喊人往那边找。
柳博彦趴在冰面上很是兴奋,炸冰果然比炸雪好玩,将四五颗鞭炮堆一起点燃,多来几次就将冰面炸个洞。
将鞭炮塞进冰洞点燃,人都不用躲,碎冰合着湖水飞溅上来,一个人在冰面上自娱自乐玩得不亦乐乎!
之前还是在秋庄老宅过年时见大孩子在河面上玩,他从来未如此玩过,一个人玩得忘乎所以。
看见湖面上那惹眼的红色,魏小花咬牙,将小厮丫鬟遣散,害怕将人吓到,溜溜达达过去轻声叫人,“吃饭了,狮子头、松鼠桂鱼、鱼丸汤都已上桌,就等你了。”
一听他念叨了好几日的三个菜都上桌了,柳博彦从冰面一骨碌起身往岸边跑,看得魏小花心惊胆战,就怕冰面破裂······
好吧!
人不禁念,事不禁想!
“咔嚓”一声,水从柳博彦的脚底冒出,周围冰面裂开的花纹不断盛放,鞋已经打湿,可他不敢动,“救、救我。”
魏小花随手抽了扎篱笆的棍子跑到湖边,看着还有将近两米的距离才能上岸,踩着边缘厚实的冰面将棍子递出去。
“你拉着棍子轻轻往我这边走,这里冰厚,应该能过来。”
后面的小厮丫鬟见两人动作围了上来,魏小花转身大吼,“都站着别动。”
这么多人跑过来地面震动更大,是怕冰裂得不够快吗?
将棍子慢慢往回拉,温声安慰柳博彦轻轻走,听着她的指示慢慢轻手轻脚走。
就这样一步一挪一步一挪,被魏小花拉着上岸时他的鞋湿透了,脸上冻了两条泪痕,刚准备摸脸,手里的棍子被猛地抽走,反身打在了自己的身上腿上!
魏小花气死了,这死孩子小小年纪冰天雪地一人跑湖面上炸冰块,掉里面都没人知道,真是欠收拾。
反正现在安全上岸,也就鞋湿了,不妨碍长记性!
魏小花拿着木棍一顿抽,奈何冬日里穿得厚实,柳博彦并未感觉到多疼,转身往花园外面跑。
见人还要跑,一棍子扫过腿,柳博彦吧唧一下栽倒在雪里,鞋子冰脚又冻,还吃了一嘴雪,大哭,丑丫头大过年还打他,抓雪扔向人。
魏小花无视迎面而来的雪,将他外袍一把掀起,还将棉裤拽下去,在人还未反应过来时,棍子直接与肉无障碍接触。
别人家都在放鞭炮吃午饭,他趴在雪地里哭天抢地,明明看见爹娘过来伸手求救,可两人只远远看了一眼转身就走。
他被魏小花压在雪地里一顿揍,爹娘不管,丫鬟小厮站旁边看着没人上前阻拦,耳边明明是欢庆热闹的鞭炮声,可他只觉大腿、屁股又冷又疼。
在湖边打完还未结束,鞋子衣服都不换直接跪祠堂,别说吃狮子头、松鼠桂鱼,连一口汤都未喝上,还要背魏小花定的“行为准则”:
“不顶撞爹娘嘴、不说脏话骂人、不作恶捉弄人”
“不乱发脾气闹、不挑食剩饭菜,不独自去水边”
“不爬假山不爬树,不捉虫子不吓人”
“牢记尊师敬父母,功课学业要认真”
“听话知礼好孩子,句句字字刻于心”
······
“一个人敢去湖面玩,空无一人的园子,掉下去谁知晓,又有谁能救你?”
他屁股上又挨一棍子,身体不受控制往前扑。
“说,还去不去水边冰面玩?”
魏小花的怒吼在耳边炸开,柳博彦一个激灵,全身打了个抖惊醒,摸一把脑门,掌心全是汗,头埋被子里哀嚎。
在后院装鬼吓人被当场抓包,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这魏老虎回来还不得抽死他!
前日下午回府,连着两晚噩梦,柳博彦觉得还不如留小北庄现挨一顿,总比现在提心吊胆强。
祈求魏老虎能迟回来几日!
看着趴桌上死狗样的好友,周景涛诧异,魏老虎不在还这般颓废,“兄弟,你这约我来春风渡不上酒,只看这丧气相,也忒晦气了!”
“唉,我完了!”
闻此言,周景涛挑眉,“刚好借酒消愁,老规矩。”
等待小二上酒的间隙,柳博彦拉着好基友的胳膊大吐苦水,“涛兄,你是不知,我这两日夜夜噩梦缠身,都是魏老虎害得。”
他前日夜间梦见魏老虎气势汹汹从小北庄回来,将自己吊起来提着马鞭抽,树弟、二妹对他的求救声置若罔闻,爹娘更是在旁边拍手叫好。
那鞭子抽在身上的感觉,记忆犹新!
昨日夜间,又梦见八岁那年,过年时独自跑去湖面放炮,被魏老虎压在雪里揍还不够,丢进祠堂当着老祖宗的面揍,真的是大年初一吃饺子挨揍两不误!
“魏老虎能进你家祠堂?”周景涛不自觉拔高尾音。
对好兄弟的惊诧柳博彦未放在心上,自行认亲礼之后,祠堂里还有魏家先人牌位呢!
“能啊,每年过年不得祭拜一下魏叔魏姨还有魏爷爷魏奶奶。”
“重点不是这,是我这次又要被揍,赶紧帮兄弟想想办法,如何才能逃过此劫?”
周景涛慢悠悠放下酒杯满上,轻描淡写道:“你定亲或者将人定出去。”
······
柳博彦不满,这明显是敷衍,“什么狗屁办法,我一个都做不了主。”
周景涛给兄弟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那就只能挨着了!”
郁闷地给自己倒酒,一杯下肚才发觉是“清澹几度”,柳博彦惊奇,兄弟的心头好可是“云外天香”,“怎么想起喝这酒,你不是最爱女气十足的云外天香吗?”
“年少无忧愁,最喜天香酒,华锦痴缠间,吴侬软语香。”
柳博彦嫌弃,说话就说话,吟诗作甚,“怎么,这是爱而不得借酒消愁!”好奇的将头挨过去,低声道:“是谁,我认识不,长得如何?”
“去去去,想什么呢,为家事烦心。”周景涛将那大头嫌弃的推向一边,自顾自喝酒。
眼看一壶酒自己就喝了两杯,柳博彦夺过酒壶一摇,已经见底,“就这一壶,我才喝了两杯。”
“你说这魏老虎怎管你这宽,不准这不许那,这自家酒楼还只能喝一壶酒,每月不能超过两回。”周景涛慢慢品着最后一杯酒。
柳博彦气闷,“我哪知道!”
两人转又说起好友游学之事,蒋书修书院山长之孙,温辰月父亲乃书院夫子,两人早已是少年秀才,年初带着山长手书游学,羡煞他们二人。
“你今年不参加秀才试可惜了,不然也能同去游学。”柳博彦很是为好兄弟遗憾。
明明是可惜他自己不能出去玩,说得比唱得好听,周景涛内心腹诽的同时淡淡道:“县令大人升迁,家里事多,明年再考也一样。”
县令离任之事县试前就已传开,许县令来北关县连任两期共六年,别的政绩不提,北关县辖下各村到县城的路修得极好,且县城大街全换上了青石板。
为人清廉,商户、农户都得了实惠,柳府与县衙多有合作,都是县令授意达成,这几年,随着柳家生意越大,越得府衙衙役敬重。
新县令为人行事,对柳家与府衙日后的合作影响极大,柳博彦虽不太管生意之事,但也并非一窍不通,自是知晓轻重,两人就新县令猜测了一回。
周景涛左脚刚踏进家门,管家悄无声息冒出,“少爷,老爷在书房候着。”
“嗤,喝了点酒晕得很,醒了再说。”拔腿往自己院子而去,丝毫未理会面带难色的管家。
县令大人升迁,他爹也想动一动,一个举人谋得县丞一职已是顶破天了,还不满足,人心不足蛇吞象,不自量力!
周县丞得了管家的话,并未放在心上,只将信递过去,管家接过匆匆出府。
不过歇了半盏茶的功夫,魏小花就带着换了衣衫的妹妹去和鸣院。
柳博彦乖乖坐在树弟旁边,听着三人交谈,见进来的魏老虎与二妹,打了个寒颤招呼二人坐,很是殷勤,丝毫不觉自己喧宾夺主!
两人上前给伯父(义父)、伯母(义母)问安后才落座,魏小草打趣,“博彦哥哥,这童生过了就是不一样!”
府试成绩已出,柳博彦妥妥的童生,八月过了院试,就是新鲜出炉的小秀才,被二妹打趣,难得浮现羞赧之色!
“几日不见,二妹长大了,竟学会了打趣人。”
因着对大姑家之事的处置结果拿不准,魏小树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予伯父伯母听,虽姐姐说这是最好的结果,但他还是觉得要尽善尽美!
那日他跟姐姐离开后,下午马家爷爷奶奶派家里的人给大姑家送东西,村里好些人家亲见。
禁不住打听,送东西的马大富媳妇、马大贵媳妇解释,“都是前些日子分家二老给大哥的,只是因着小误会大哥大嫂并未带走,二老见乱糟糟放着不是事儿,让我们一并送过去。”
一路走过,村里人都知晓,马大壮虽是长子被分出来,但各方面都未差。
马四爷、马四奶奶想着老大腿脚不便,家里几个孩子大了,负担重,因此跟着老二过,原本老大占两成的家财给老二。
不过,老大家山地少,分得现银却多,足足有五两银子,倒也公平!
柳老爷活了大半辈子,对这些恩怨见多不怪,细细指导,“这样就很好,毕竟亲亲父母,太过丁卯分明显得不近人情,如此也不会让你们两家积怨。”
看着文质彬彬比故友当年风姿更甚的小子,感慨,“小树都长大了,伯父也老喽!”
柳博彦、小草上前逗笑安慰,和鸣院堂屋一片和乐,魏小花就喜欢这种氛围。
男孩子的成长,可以没有父亲,但这个角色决不能缺席,虽与伯父无血缘关系,但对她们姐弟三人而言,于父亲没甚区别!
柳林生亦是如此想,虽不是血亲,但养在膝下将近八年,怎舍得为身外之物断了这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