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其实,不全是玩笑
“结果肯定不堪设想!”虽是悄声,杨柳却说得铿锵有力、把好友唬得懵呼呼。
正巧公车里的广播响起,杨柳的家就在这附近;钟意赶紧见缝插针:“你要下车了,别想些有的没的,认真看路啊。”
杨柳喜不自禁、笑得得意忘形:“诶,有些人急啦,有些人急啦,”她不依不饶去叫明昳,“明昳啊,我有事儿要告诉你!”
那头明昳果然看过来。
钟意羞得面红耳热、又心死如灰的,索性破罐子破摔、龟缩着脑袋不理睬他们了;恰逢公交车门打开,钟意还是不由自主、怀着侥幸要阻拦她这张大嘴巴子。
可还没来得及抬首,女孩飞快地说一句:“钟意真的很喜欢你啊!”就逃命似的夺门而出,生怕钟意变身悍妇把自己一顿拾掇的。
钟意一张小脸腾地、就像水煮的西红柿,红透也熟透,那沸腾的血液都跟汁水似的要迸发出来。
她回身、男孩正目光炯炯注视着自己。
钟意在他澄澈的双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也只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钟意不由自主地想到、也肯定到:此时此刻,他的眼里、甚至他的全世界,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们面面相觑、却又缄默了许久;明昳首先回过神来,不自觉地别开了脸;钟意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觉得好尴尬呀。
脸也好烫好烫啊。
钟意下意识抬起双手、去给自己的小脸物理降温,旁边的明昳也是没话找话、看到她苹果一般红彤彤的脸,下意识来了句:“你的脸好红啊。”
“……啊是啊是啊!”
钟意答应着,却没敢抬首看他,小脸还埋得愈来愈严实、涨得愈来愈红了。
两人又哑然无言、良久,而杨柳临走时说的话却一直像座小山,压在钟意心里、沉甸甸,她感觉不给自己解释解释、刨两车土出去,她是真的不自在、不安逸。
于是她鼓足勇气,试探性开口,语气却是连自己都埋汰的拧巴:“杨柳,真的很喜欢开玩笑哈。”
一直饶有兴致、看窗外风景的明昳,身子顿了顿,嘴角几不可见垂下来,钟意听到他轻轻“嗯”了一声。
他,是不是不开心?
钟意却能敏锐察觉、男孩习以为常内敛的一丝一毫的情绪,不动声色抬首瞧他:不生气不悲伤、却到底怎么也不是开心舒适的模样。
其实,她跟他一样;刚才的解释,莫名的违心,反而像是几块大岩石、接踵而至堆积在小山堆上,压得自己心里更沉、也更憋屈。
钟意纠结难耐、折腾起了手指,搅过来搅过去、掰过来掰过去;久久,她长长呼一口气,侧首叫他:“明昳?”
“嗯?”
男孩别首看她,钟意看到他咫尺之距、浅浅的绒毛,在金光下一闪一闪、像跳跃的精灵般。
似乎累累的一句话,也变得轻快、没什么大不了,钟意脱口而出:“其实,也不完全是玩笑。”
“什么?”
明昳有些了然、却也有些茫然。
钟意很少看他这么傻乎乎的模样,喜笑颜开,话语也轻快多了:“我说,杨柳临走前说的那句话,不全是玩笑,至少我,是认真的。”
男孩像是魔怔、静默着瞧她、眼里却有惊涛骇浪,他目光停在女孩白皙光洁的额头,随着车身的摇摇晃晃、金光在上边儿打旋儿呢,俏皮极了。
明昳弯下身、愈来愈近,那旋儿更清晰分明、惹他喜欢,他想——
钟意看他目光一直揪着自己的额头瞧,下意识想到:自己是不是磕着哪儿、发青发紫了,还是上边有什么脏东西,反正都难堪死了!
钟意惊慌失措间、赶紧埋首。
明昳定定神,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情不自禁的念想,白皙的面庞不由自主涨得通红;又看女孩一副退避三舍、被吓到的模样,心里有些自责、也有些失落。
“我头上是有什么脏东西嘛?”嗡嗡像蚊子似的声音,从下边紧埋的小脑袋传来。
明昳很是怔了一怔,女孩又问:“明昳,你一直瞧着我的额头看,是不是很丑啊——”
钟意垂头丧气,尾音不自觉有些娇滴滴、像撒娇般;明昳恍然笑开来,这回答应得很爽朗:“没有啊,一点也没有。”
钟意捂得呀、自己快窒息了,一张小脸又憋得潮红、跟苹果似的,忙不迭抬起头,有点怨怼地看着他:“那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瞧啊!”
瞧你长得好看呗!
明昳徒然想到、网上一个老掉牙的段子,却的的确确适合极了他们,他看她看得痴了、怔了、魔了,就想要更近更近。
“我……”
明昳下意识想找个借口,但徒然又不想了,他凭的不愿违心;一面欲言又止地要别过头,一面想:她会懂他无声而诚实的答案。
钟意一直认真瞧着他、等他说话呢;司机却徒然一个急刹车,没有把手的明昳重心不稳、径直朝着钟意一个趔趄,嘴唇恰恰不偏不倚、得偿所愿地印上他的额头。
他的嘴唇软软而凉丝丝的,印在自己烫人的额头,像有一阵清凉干爽的风拂过烈日炎炎下的自己;钟意凉快舒心得眼睛都弯成了一道弧线,脚趾头都蜷曲起来。
但是当两人再站直身子、一切又恢复如常,愈来愈盛的羞意又不能自已、像洪水决堤般把自己淹没,钟意脸蛋又变得更热更潮红。
明昳也不好受,不,他心里其实好受得很……男孩懊恼地咬咬嘴唇,又不自觉回想起她额头的触感,滑溜溜像布丁一般、比看起来还要细腻可口。
到站了,钟意和明昳一前一后下了车,又到了彼此要分别的时候,她却停下来。
“怎么不往前走了,钟意?”
女孩就这么直喇喇瞧着他,明昳本就觉着、自己心怀不轨了,她再这么看自己,他更是羞得一双耳朵都熟红透了。
“……我想,”钟意暗暗吸一口气,给自己加油打气,“以后我们一起上学放学吧,光明正大地,一起从明家出发、一起回到明家,好么?”
钟意说着,缓缓抬手、做出邀请的手势,一双眼像含了亿万星辰般熠熠生辉,她就这么期许地瞧着他。
明昳心里的一汪池水荡漾得厉害,他手指微动,几乎就要答应了她万分诱人可口的提议,但是踟蹰着、他到底没有伸出手、去回握她。
钟意见男孩面色黯淡、缓缓低下头,知道他是顾忌明家人,所以她笑得更云淡风轻:“不会有人对我们说三道四的,我们、再也不用忌惮那么多了!”
真的吗,一切会那么容易、唾手可得嘛,明耀他们会视若无睹、善罢甘休么?
明昳埋首思忖,终究是摇摇头,拒绝了她。
“还是不要么?”钟意说的很轻快,笑容却淡了许多,“好嘛,那我先回去了哦。”
明知道男孩没有抬首、看不见的,钟意还是乖巧地朝他挥挥手、跟他道别,然后转身,面色沉重。
到底名不副其实,到底自己是公认的明耀的未婚妻,到底明昳是默认的明家最不受宠的私生子;是她把一切想得太简单美好了些。
钟意回到明家,意料之外地发现,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久久不归家的明父,竟就坐在餐桌前、面沉如水。
明耀和明太太一左一右坐在与他最邻近的座位上,一脸愧色、又时不时侧目而视,像是做了错事、惶恐被大家长体罚的小孩似的。
想想这一对母子平时神气活现、对家里其他人都颐指气使的,又瞧瞧他们现在伏低做小、诚惶诚恐的,钟意眉峰舒展地一挑,心里畅快多了。
但同时,钟意也能肯定:明父的坏心情绝对和自己脱不了干系的。
而更意料之外地,明父漫不经意瞧见自己、先是怔了怔,然后是又惊又喜地笑开来。
一张笑脸布满皱纹,瞧着像为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长辈,可钟意却总瞧着这笑容过分势利虚伪、像黄鼠狼给鸡拜年。
果不其然,明父开门见山,就是问自己昨天的事:“钟意啊,伯父没在家,你受委屈了啊。”
“伯父问你伯母、又问阿耀,他们都说的含糊不清、答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伯父问你,谁欺负你啦?”
“这个……”对面明太太殷勤恳切的目光太炽热、两眼泪汪汪,无助得快哭出来,钟意心里窃笑,面上却到底大事化小了,“没有谁欺负我。”
对面的明太太不胜惶恐地抚了抚心口,终于松了一口气。
“没有?”明父一脸不信,重复道。
“真的没有,大家都对我很好。”钟意笑吟吟的。
明父终于不置可否点点头,却徒然话锋一转,质问起她来:“那你做什么回钟家?”
钟意始料不及、被狠狠一噎,反应过来、信口找了个理由:“我想钟家、想姐姐、想何叔了。”
明父点头附和她,面色却凝重:“可我们早商量好,你每个周末回去一次,你这样突然回去,你姐姐和何叔,会怎么想我们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