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八章
骤然之间, 卿浅感觉眼前一亮，再睁开眼时，她已经正站在云中。
周围是云雾滚滚, 无边无际，还有许多人似乎是一同被传送进来的。
众人茫然望着天空，卿浅也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去，天边一阵金光紫气泛起, 而后轰隆隆声音响起, 紧接着，无数天梯从空中落下。
那些天梯仿佛白玉雕琢而成，晶莹剔透, 一路衍生到天空尽头，看不清终点。
一些人见了天梯, 迫不及待便往上冲去, 当他们一踏入天梯, 身影便消失不见。
其余的人见状也跟着冲上去, 云层上的人群看似多, 但不过一会功夫已经少了一半。
卿浅握着玉符, 有些迟疑，她前面的不远处便有一座天梯, 现在仍陆陆续续有人赶着上去。
同时, 还有另外一些人与她一般，斟酌着望着那天梯。
人生百态，便如此展露出来。
抬头看着一望无际的天梯，卿浅心中明了，走上去，从此她便是昆仑的弟子了。
“………………”
卿浅突然回头望了望, 然而除了滚滚白云，她什么都看不到。
正这时，另一处天梯之下。
桑清灵怔怔看着白玉一般的阶梯，从虚空中来，高不可攀。
她照着卿浅所说，连日来夜间便在海边寻找，然而直到仲秋之夜，才来到这处仙境一般的地方。
桑清灵喃喃道：“原来，真的有天梯啊……”
若是踏上这洁白不似人间的□□，她真的就从此能问道长生，再也没有俗世的烦恼了么？
“你不上去？”有人问道。
桑清灵回头，发现是一名不过十一二岁的女童，她身着灰衣，手中拿着一把破旧的铁剑。
女童抱剑行礼：“在下余思仇。”
桑清灵也连忙回礼：“桑清灵。”她介绍旁边的另一名小胖子道：“这是平嘉。”
平嘉露出笑容：“幸会幸会。”
余思仇点头，问道：“若是不上去，能否让一让。”
桑清灵见状，连忙拉开平嘉，女孩
也不多言，拱手一别，直接望天梯走去。
见那道灰色背影消失在白玉梯之上，桑清灵感觉有人拉着自己的衣袖，她回头，发现平嘉。
小胖子道：“桑姐姐，我们要上去么？”
桑清灵环顾四周，发现人走的差不多了，她心头一定，点点头道：“要去，走吧。”
然而她不过走了一步，却突然听到有人惊呼，桑清灵抬头看去，发现一道身影从天梯上摔下来，落在云层之中，发出惨叫。
这一声仿佛是序幕，紧接着更多的声音从天梯之上响起，随即许多人被抛下来，砸到云层之中，又很快消失，似乎被送回去了。
桑清灵一怔，听到身边那群迟迟不上去的人窃窃私语。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一名沧桑沙哑的声音道：“这就是失败的人了，年年有人来，但是又如何，不行便是不行，再来十年也不行。”
“那万一行了呢？”
“哼，大道无情，即使艰难上了仙门，可你又没有想过，人不过百年，空耗那么些时光，哪里还有时间来修长生，最后也只不过看一眼便一命呜呼。”
那苍老的声音继续道：“更可怜的是，在这□□上空耗许多时光，又被仙人的世界迷惑，甚至连凡世也不想，最后活的人不人鬼不鬼，还不如死去罢了。”
众人闻言，神色凝重起来，桑清灵也好奇看去，只见说话正是一名老者，她面色苍老，形似枯骨，穿着那件青袍仿佛是麻袋挂在旗杆上一样，空空荡荡，随风摇动。
这老人坐在云层中，也不去登天梯，也不看人，自顾自继续道：“若你们没有大决心大毅力大机缘，还是莫要想什么神仙了，”
“神仙，哪里是普通人能做的，你们看这天梯高百尺，一望无际，哪里是普通人能登上去的，若是被踢下来还好，最可怜的是累死在那天梯之上，只剩一副枯骨。”
“或是你魔性太重，被那仙人一道雷劈死！又或者，人虽然下来了，但是魂已经留在天梯上。”
听着这话，原本还蠢
蠢欲动的年轻人们，又想起许多惨状来，他们面面相觑，纷纷生出退意。
但有也有人不服。
只见一名身材魁梧面如黑铁的男子发脾气道：“你这老头，真是聒噪！自己登不上天梯，就劝别人不去。”
老人冷笑一声：“哼，不听老人言，你命无多日了。”
男子怒了，一脚踢开老人：“滚开，老不死。”然后往天梯走去。
老人顿时直接飞出去一丈远，砸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桑清灵见状，顿时怒了，拔剑上前：“你这人，怎么能随便动手伤人！”
但那男子显然身怀武功，不知用什么步伐，几步就走到天梯上消失了身影。
桑清灵走到一半，突然听到那老人大笑：“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她连忙过去浮起老人，道：“老人家，你没事吧。”
说着她又连忙从身上找出药想要给他服下，却被老人死死抓住手腕，那双带着血丝的眼睛瞪着桑清灵，哑声道：“你不要救我！！”
桑清灵一怔。
老人咬牙切齿道：“我本就该死。”
桑清灵：“什，什么？”
老人笑着又咳出一口血来，死死拉住她的一副，桑清灵不得不靠近了，听他用细若丝线的声音道。
“我本是一江洋大盗，手中有无数血債，但你可知，这天梯，便是让我一一面对那些血债，我不敢，所以我上不去，不但上不去，还被天梯剥去所有武功，只能当一个无用之人，东躲西藏，生不如死。”
桑清灵：“…………”
老人嘿嘿道：“但是我不甘心，于是我用尽所有心力，把我原本留下来积蓄拿去还债，又做了许多好事，每年都来一试。”
“可是直直花了六十年我几近绝望穷尽时，才终于在天梯上还完我那些血债，终于见到了仙人。”
桑清灵道：“那不是很好吗？”
老人咬牙，一张脸仿佛骷髅般：“好？那可真是好，但你知道仙人是来作甚么的，他是看我可怜，告诉我，这天梯不
止要还血债，还要考验我，但我太老了，仙人说我定然会死在那些考验之中，所以哈哈哈，他竟然是来劝我回去的，哈哈哈哈哈哈。”
老人一边说一边发出如同指甲刮木板刺耳难听的笑容，桑清灵看着他那张丑陋的面庞，心中发毛，下意识想要退却，但随即她又意识到自己的不该这般离开。
她反而坚定了神色，握住老人的手，拿出药来，放到他手中。
“您现在受了内伤又出了血，若是再不治疗，恐怕有性命之危。”
她这样的话语，却仿佛是一把刀砍在老人身上，让他浑身发抖。
桑清灵连问道：“老人家？老人家你怎么了？！”
片刻后，老人从咽喉之中嚎出一道叫声，这叫声是凄惨又怪异，不像是嗓子里叫出来的，更像是从他全身的老骨头里挤出来的不甘与愤恨。
老人紧紧握住桑清灵的手腕，甚至指甲都掐到她皮肉之中，也不肯放手，他厉声道：“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能登上天梯！”
他愤恨道：“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人，这世道如此艰难，你竟然还要心怀那可笑的正义！你看我这么丑陋，你为什么不杀了我，杀了我，你就再也上不去了。”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老人死死拉住桑清灵的手，又把她剑□□：“你不能上去，我不上去，谁也不能上去，谁也不能，不可能有人上去，自从那次之后，我年年都来，所有人都会被天梯扔下来，没有人……”
突然，一道惨叫声响起，两人抬头看去，发现刚刚踢开老人的男子被从天梯扔了下来。
老人又发出一道难听的笑声：“哈哈哈哈，他也不能，他上不去！”
桑清灵：“………………”
她看着老人扭曲的面庞，只是轻轻一叹，把老人手拿开，又把自己的剑拿走，再把药放入他手中，口中道：“你错了。”
老人笑声一止。
桑清灵道：“告诉我天梯所在的人，虽她行事端正，可实际上也不能说无可指摘，而
我也见过所谓的仙人，恕我直言，也算不得什么好人。”
老人尖声道：“你说什么，你见过仙人？”
桑清灵点头：“既然仙人有好有坏，那么便说明，你说的血债并不是真正的原因。”
老人瞪大了眼睛，皱成一团的面皮里仿佛要掉出两个眼球一般，他只听面前少女一字一句道。
“真正的原因是，你自己，放不下。”
“什么？”
“我明白了。”桑清灵恍然，抬头看那白玉一般的天梯，确认低声道。
“这天梯，走的是自己的心，是那问道之心。”
“若是有那心思澄澈之人，便可一步登天，若是不知自己要什么，妄图来走这天梯，便只会被迷惘拦住。”
桑清灵盯着他认真道：“所以，其实你最后也没有上去，只是仙人…”她语气一顿，犹豫片刻，下定决心般说出来。
“只是仙人看你可怜，才骗你，说你通不过后面的考验罢了。”
老人望着她的神色，紧紧捏着那药丸，嘴唇嚅动，却什么也说不出。
好一会他的手苍然落下，凄然喃喃：“问道之心？问道？可是……道是什么？”
桑清灵站起来，摇摇头：“这个我不能回答你，若是我走了这天梯失败，老伯，或许我会来告诉你。”
她对身边的平嘉道：“走吧，我们上去。”
“嗯！”
老人看着少女一步一步走上那天梯，看着那坚决而利落的背影，蓦然，突然生出一股明悟。
这位少女，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下来对他说所谓的答案。
待她成了仙人，自己已经是黄土一捧了。
踏上天梯前，桑清灵突然听到有人问她：“清灵，你是为了救世人才想成仙吗？”
【你为什么修道？】
她的答案一如既往。
“不是，我是为了自己。”
【以我之力，救能救之人】
蓦地，天梯发出一阵白光。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消失在□□之上。
天梯之上，是一
片巨大的白玉广场。
广场现在只有寥寥无几的新人，在广场之上，隐藏于云中，悬浮着许多门派的灵船。
今天，不止是每年一次的登梯之日，更是六十年一次轮转年，每到这一年，好苗子总是格外多。
这一次，各个门派的灵船大厅之上，坐满了长老掌门等大佬，一齐盯着大厅之中的水镜。
镜子里正转播着天梯里的画面，便是弟子的历练情况。
突然，北斗阁的灵船发出一声喧哗。
“此子问剑之心不弱！这，这竟然是身怀剑心之人！”
“即使是杀了人又如何，那是仇人，我辈剑修自当要快意恩仇。”
“杀的好，杀得好，这便是天生的剑修！”
这一声声的，惹得其他门派众人不由好奇把水镜转到那边天梯之上。
顿时，数面镜子呈现同一个画面。
一名不过十二岁的女童，手持利剑，赤脚走在血泊之中。
在她脚下，浮尸无数，血流成河，然而无论杀了多少人，女童眼中依旧清明澄澈，背脊挺直。
仿佛一柄冲天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