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这里是什么界”
头顶的天空破开一个椭圆的洞,能听到外边传来的喧闹,苏胭趁机问酒楼之灵。
酒楼之灵道:“这里是酒楼内部,就如食筷底部圆,顶部方,取天圆地方之意,可纳天下。一肇食、一壶浆,更能饱天下人肚肠。一个酒楼能装很多东西。”
它喜欢做一个酒楼。
苏胭懂了。
外边,溯兰真君紫袍飞扬,秀美的面容上一片威严:“不能硬攻。”
苕月门弟子颇为焦急,连解苍玄危无忧也面色凝重。危无忧此时早已酒醒:“真君,为何?”
苏胭二人被吸入其中,危无忧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倒不是和这两人关系多好,而是什么妖邪敢在他眼皮底下掳人?
溯兰真君一把按住金原的手,示意他不许冲动,再道:“这是酒楼化灵。灵的界都依托自身才能施展开,只能从里解,若从外解,灵一旦身死,界也会破碎,届时他二人也活不了。”
韩展言捏住扇柄:“真君的意思是?”
“等。”
溯兰真君道:“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发现这是灵在作祟,现在我可以传音过去,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不过,你们别太担心,我不认为他们会有事。”
说完此话,溯兰真君手作法诀,连通天空中的洞。
“苏门主,遗光,你们能否听到我说话?”溯兰真君的声音清晰许多,传过来。
天空中的洞雾气散开,苏胭能隐约看到外边的场景,她的目光精准锁定苕月门弟子,确定他们安然无恙后心下落定,又见到危无忧等人都在,猜出酒楼之灵果然没实力掳走这么多人。
它的目标应该只是自己。
谢和璧跟着进来……恐怕酒楼之灵也很意外。
苏胭上前一步,挡在衣衫不整的谢和璧面前,算是替他遮一下。虽然二人的关系微妙,但苏胭没拿别人的隐私出丑的爱好。
她道:“真君,有何指教”
听到她声音沉稳,不慌不忙后,溯兰真君回应:“苏门主,你和遗光在酒楼化灵的腹内,你们需要先找到这个灵,再寻突破。每个灵都不同,我能告知的只有这么多。”
苏胭点头:“多谢真君。”
她微微偏头,沉静的目光若秋水,望向韩展言的方向:“我已经找到酒楼之灵,我现在正在收服它,不必担心。”
这话是为了让苕月门弟子安心。
听到她想收服酒楼之灵,一道焦急正气的声音传入,女子的声音柔和美妙:“收服灵是九死一生的事情,灵大多性情刚烈,不愿屈居人下,大多数灵宁死也不会被人收服。”
钟语溪也在此地,应该说,万相城中有头有脸的势力都在此处。
哪个宗门世家不想得到一只灵?再难驯服的灵,他们私底下也有办法。
钟语溪心中却没这么多弯弯绕绕,她的目光锁定在苏胭身后,那是谢和璧。钟语溪不知他眼下是否安好,她道:“苏门主,灵的确珍贵,人人都想拥有,但现在以你们的性命为重才好。”
苏胭不只没被规劝,看到这么多人,更下定决心早点和酒楼之灵签订契约。
一会儿出去肯定有人和她抢。
她道:“不关你的事,走远点。”
说着,苏胭便扬起海水,遮住外面人的视线。她此举不是为了钟语溪,而是不想签订契约的过程被其余人看见。
钟语溪从未在这么多人面前被落过面子,她身为明流真君爱徒,在万相城颇受尊敬。
钟语溪焦急之下,连忙道:“苏门主!你……”
“你不为自己想,也为谢道兄着想。他修为高,据说是为救你才进入此界,你自己一个人再怎么任性也就罢了,万万不能拿别人的性命来开玩笑……”
一个笑字没出口,天空的洞彻底被海水堵住,完全看不见了。
显然,钟语溪又被无视了个彻底。
她脸色本就不好看,魏紫雪心疼门主安危,还要听钟语溪说不好听的话,干脆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钟语溪自重身份,咬唇不回话,止极宗弟子则怒道:“你说什么呢?”
一到打嘴仗的时候,陆明就挺身而出:“我师妹参研乐谱,亲近自然,见到贵宗弟子的行为,不免想到那王八,仗着壳厚,在安全的地方指点风云,实则只会指责,对时局没半点帮助,这才有感而发。”
“你们!”止极宗弟子大怒,就想发作。
溯兰真君道:“好了,一个言语失当,动辄说人自私。一个半点亏都不吃,谁要打,先打过本君手中的剑。”
她说的是钟语溪和魏紫雪,一边各打一棒,处理也算公允。
其实,溯兰真君更多的回护苕月门,止极宗毕竟势大,若真对上,苏胭又不在,苕月门有可能会吃亏。
溯兰真君阻止事态升级,就是在帮助苕月门。
其余人自然也能看出她的态度,陆明见好就收,朝溯兰真君拱手行礼:“让真君见笑了。”
钟语溪则无法在此时保持那么好的风度,她不知为什么性格这么古怪的苏胭能得到这么多人回护。
钟语溪想了许多,从苏胭的贪财古怪,想到她的任性妄为。
但她独独没想到,苏胭此举是每一个有野心的修士都想如此做的。能收服一只灵,是多大的喜事?灵,可以成长,见识广博,可以和其余灵沟通。
有一只灵,对修士探寻秘境的帮助极大。
换做是溯兰真君,甚至是危无忧解苍玄,他们都会冒着生命危险收服一只灵,而不是想着这样做是否这里不对,是否那里不符合仁义。
修士与天争与人斗,就是为与天同寿自在随心,钟语溪的行事一板一眼,规矩太多,恨不得拿一把尺子丈量自己。
谢和璧为苏胭进入界,苏胭就只能赶紧离开界,不然就是辜负他?
这样的话,太沉重,连谢和璧本人都不会如此,就连赶来的谢琅,也没这个担忧。
谢琅长袖善舞,见钟语溪下不来台,好心解围:“不必为族兄担心,族兄若是有顾虑,自会和苏门主商议。他们同在界中,自然更比我们了解该如何做。钟道友不必挂怀。”
这话,好似说得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一般。
钟语溪不愿在谢琅面前显得自己多心,展颜一笑:“道兄说得对。”
她这等做派,韩展言哪里看不透,笑了笑就不再说话。
世间米养百样人,钟语溪同他们又不会有太多交集,他根本不在意。
此时,界中。
苏胭和酒楼之灵达成一致,现在一头扎入蔚蓝的海面。
海水深不可测,底下不知有何危险。谢和璧同她一起去,有意无意隔开冰冷的温度:“海下有龙息。”
“这里是青龙水脉气息最浓郁的地方,若是青龙水脉的气息和龙脉相缠,便不好取月莲木。”
他连苏胭独自去海水下都不放心。
苏胭现在没心情计较谢和璧过甚的回护,她衣服头发全被海水荡得温柔飘摇,脸上也氤氲着海下柔和的光。
“多谢提醒,我自有分寸。”
说话间,苏胭已经降至海底深处,海的最中央,月莲木被一团青气包裹,那团青气不是别的,正是龙息。
世间一切修士神兽都爱宝物,月莲木这样的宝物,自然而然会引得青龙水脉的龙息常驻。但这只是龙息,不是真正的青龙。
苏胭无法穿过龙息,凝神细思,越往海底沉,海底的海水仿佛都是酒仙的酒。
苏胭雪白的脸晕上胭脂般的薄红,眼底却保持沉静,谢和璧心中的弦被拨动:“是否需要我帮忙?”
为了考虑苏胭的心理,他解释:“如你所见,目下因为骨龄,我修为比你高,我也得了一些恰到好处的机缘,可以破开龙息。”
他说得谦虚,但苏胭当然知晓,能破开龙息的机缘,可不是一般机缘。
也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得。
苏胭道:“虽然我很想不劳而获,但事涉契约,不必你出手。”
她犹豫一下:“你要是真想出力,暂时离我远一些就好了,我现在没那么多精力防着你,你能理解吧?”
真的,苏胭现在没倒下去,全靠对灵的一腔贪欲。
人,为了巨大的利益,可以爆发出数以百倍的潜力,比如有的人搬不动五十斤铁,但如果搬五十斤黄金,他或许能一口气不停搬到自己家里挖坑埋好才算。
苏胭话说得粗俗,但谢和璧的确能理解。
他不只会说些文绉绉的世家言论,修士直来直往的一面也印在他骨子中。
谢和璧道:“自然可以。”他退开半步。
苏胭取出储物袋中一个普普通通木盒子,在木盒上一扭,木盒打开,这个小小的木盒居然是一个机关盒子。苏胭之前赚的灵石都在这里放着,才在和苗六花的赌博中逃过一劫。
她现在把灵石灵晶取来放好,再对这个盒子进行改造。
她的手很快,比法修释放法诀的手印还快,先是抹平盒子上的花纹,再步步拆分它。原来,盒子内部有许多精细的零件,苏胭改动几个零件,再重新绘制机关阵纹。
小盒子周围冒出水花。
这说明盒子内灌进去的海水被吐了出来,它失去了储藏空间的作用。
而多了什么作用,谢和璧看不出来。
机关术和法器、符篆的区别之一就在于此。法器符篆上的灵力可以判断这是什么类的法器符篆,机关术却不显山露水,一切只能靠猜。
苏胭握住此盒,在海水中一点,如同游龙飞入月莲木身侧。
她如同一轮月亮,去拥抱海水。龙息威势不减,谢和璧目不转睛盯着看,随时准备救下苏胭。
谁都知道,龙息霸道,不会允许外物进入自己的地盘。
苏胭手中盒子脱手而出,飞入龙息内,这盒子没有灵力,龙息感受不到一点威胁,并没立即诛杀,而是慢慢激发威力。
就是这一瞬的时间差,苏胭手中盒子罩住月莲木,属于月莲木的气息消失了。
龙息感受不到宝物的气息,大放光芒,光芒乱窜在原地寻找。
谢和璧懂了,苏胭的盒子多的是完全藏匿气息的作用,相当于绝息阵。也只有机关术,才能毫无灵力、不引起龙息警觉就做到这一点。
理清原委后,谢和璧见苏胭无恙,不再关心这里既定的结果,而是打量其余地方。
谢和璧身经百战,到一个地方后,他最喜欢做的永远是将此地一切细节尽收眼底。
刚才不这么做,则是苏胭的安危在他心中排名靠前。
但,虚空兽仍然觉得奇怪。
哪怕是虚空兽,都很好奇苏胭的道,此时苏胭在一旁坐阵,确保机关术的万无一失,正是聚精会神,能看她的道是什么的好时机,为什么谢和璧不看?
若说是礼貌,可是知道她的道后,以谢和璧的能力,对她只有好没有坏,也更能了解她。
谢和璧居然对此毫无兴趣。
虚空兽实在忍不住,问:“遗光,你不好奇苏姑娘的道?”
谢和璧没说话,但是冷漠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
“我真不懂你们人族。”虚空兽嘟囔,“你这么喜欢苏姑娘,连她的头发都……怎么反而对她最重要的道不好奇?”
苏胭已经成功拿到月莲木。
月莲木此刻是一截老木,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被水泡得有些潮湿气。
龙息发现宝物不见了,以为逃遁到其余地方,化作一团青光离去追寻,失去龙息后,这处界没有之前平稳,震颤起来。
海水泛滥,苏胭差点没站稳,谢和璧一下瞬移至她面前。
虚空兽更迷茫,明明这么关心她,怎么不关心她的道?
苏胭现在心愿已偿,心情不错,虚空兽刚才的嘟囔她也听到了,干脆道:“这有什么不懂的?”
“喜欢和占有欲又不是爱,你不会真以为你家剑主爱我吧?”苏胭道,谢和璧立即看过来,完全没想到苏胭会这样说。
苏胭冷静回望,“从一开始,他展现出的就是占有欲,也有喜欢,所以他明知会引起我的警觉,仍然选择较为激进的处理方式,因为他不大能压制占有欲。”
疼惜是真,占有欲是真,过度的保护和迷恋也是真。
但真不是爱。爱是克制和隐忍,谢和璧现在的克制隐忍,却只是担心吓到他。
苏胭眼中光芒熠熠,她从未被谢和璧打动过,现在也能敏锐说出谢和璧的企图:“他不好奇我的道,也在于此。让我猜猜,他也在同他突如其来、猛烈至极的怜惜欲做抵抗,他一方面并不全然约束自己,喜欢的就要得到,一方面也不允许自己真沉溺于危险,所以,他一点也不想更多了解我的道。”
苏胭海豹鼓掌,谢和璧就像一个掌握惯力量权势的人,他性子冷淡,不纵情声色。
对苏胭的情感超出他的预期,他不可自控迷恋她,但是,只想把关系定在喜欢程度。真正危险的,他根本不会触碰。
若说之前,苏胭说谢和璧见色起意,谢和璧能从容反驳。因为他并不心虚。
此时,谢和璧却像是内心被剖开,和他出生入死的虚空兽无法了解他,谢琅无法了解他,只有几面之缘的苏胭却最能直击他的内心。
谢和璧不知为什么,明明苏胭说的没错,但他此刻并不想被她知道这一点。
“苏姑娘,我并未骗你,我的确想同你成婚,也并非三心二意之人。”
谢和璧居然选择承认这一点,他也不知自己是在用真心话弥补什么、挽回什么。对于修士来说,喜欢已经弥足珍贵,谢和璧之前甚至从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他的规划中,他能给苏胭想要的一切,不会使她吃亏。
但真当苏胭戳穿这一点时,谢和璧却只想时光倒流。
苏胭则压根没有想这么多:“你的确是想,我看得出来,又不冲突,对吧。”
虚空兽完全呆住,人族的世界,这么复杂吗?喜欢还分几种?
苏胭见傻白甜虚空兽愣住,道:“否则你以为我追着他砍是玩儿吗?”
她又不傻,谢和璧就是活该被砍。
同时,苏胭也不得不遗憾承认,谢和璧也不傻,他根本不是恋爱脑,反而像洋葱一样,每剥一层都有惊喜。
虚空兽想到谢和璧被锤的那几次,无语了。
能言善辩的谢和璧此时罕见沉默好一会儿,海水震颤,他活活稳住一个平稳的空间:“苏姑娘……现在打算如何做?”
谢和璧有一个优点,他大多数时候,对苏胭都是来明的。
谢和璧仿佛在等着宣判,同时也在思考宣判后根据不同的结果,自己如何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