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褚光熙赶到湄庄的时候,方恒鑫并不在湄庄的监狱里,而是在公堂的侧殿里摆了张床躺着,没人在屋内,只是在屋外守了一圈。
一见这架势,褚光熙只觉不好,难道人已经死了?
“褚大人,我们叫过当地的大夫了,大夫只说无能为力。”有府兵上前向褚光熙汇报。
褚光熙皱皱眉,拨开人群自己往殿内走,那府兵想说些什么却没来得及。
刚靠近门口便传来一股恶臭的腐肉气息,褚光熙忍不住伸手捂住了鼻子,只见三月末四月初的天气,这屋内已经飞着不少的苍蝇,床上一大片黑红污渍,中间躺着一块血色斑斑衣衫褴褛勉强能称得上是个人的东西,四肢只剩下膝盖和手肘以上,右手臂还连着一些血呼啦啦的筋骨,要断不断的样子,但是右手掌已经没了。
褚光熙也见过尸体,但从没见过如此惨烈的尸体,更何况——他忍着恶臭上前摸了摸那人的鼻息——这人还活着。
为了确认身份,方恒鑫的脸已经被清洗过,这也可能是他全身上下唯一能有块好肉的地方了,只是眼窝凹陷,嘴角带血——他的眼珠和舌头都没有了。
“是如何找到他的,可有随身物品?”褚光熙检查完方恒鑫的惨状,走出屋子问道。
方恒鑫是一大清早在湄庄的河岸上被洗衣服的农妇发现的。农妇吓坏了,以为是个死人,跑回家叫了家里的男人去看,才发现是被通缉的方恒鑫,于是就报了官。湄庄当地的官府派人把方恒鑫抬到了公堂,本想扔到监狱里,但见他已是昏迷不醒,出气多进气少,怕随便扔在监狱后人死了要惹上麻烦,于是就把偏殿收拾了一下让人抬了进去。至于随身物品,官兵在河岸上搜了一遍,并没有什么物件。
“他们有叫人去河里打捞吗?”褚光熙问道。
那府兵一愣,“我现在就带人去捞。”
因为事态紧急又需要赶路,成棋从太医院请的是个年纪不大也不小的太医,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前到了湄庄。
“褚大人,”太医姓白,拎着药箱从马车上下来,向褚光熙问道,“嫌犯在何处?”
饶是白太医,见到方恒鑫也是直摇头,“褚大人,此人伤势过重,只能勉强用药维持性命。而且他四肢皆被截断,挖眼断舌,身上亦多处烫伤割伤,又被污物感染,此刻高烧不退神志不清,若是想问话,那需要下猛药令其清醒。可若是这般,问个几次人也就没命了。”
褚光熙沉思片刻,问道,“白太医,可否想办法尽力稳定他的情况,然后将人运回燕京?”
白太医摇头,“伤势过重,颠簸不得,即便用了药,在路上亦有恶化的可能,那时候又来不及临时煮药施救,怕是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褚光熙点头,“既然这样,那麻烦白太医先诊治,不管神志清不清醒,先尽量延长性命,再从长计议。”
从屋内出来后,褚光熙命府兵将这偏殿周围把守好,又让人把地方官府的县令叫来,暂时这县府衙就被宗正院的人借住了。
县令知道褚光熙是褚太尉的独子,巴结还来不及,连道好好好,立即叫人把府衙清出来,给宗正院的人收拾了可以住宿的地方,又安排了厨房的人提供饮食。
偏殿内实在气味难闻,褚光熙叫人去买了干净的被褥和布料以供更换,又叫下人烧煮热水,以待不时之需。
等一切安顿工作做完,白太医也从偏殿里出来了,还扔出来一大堆被血色浸透的恶臭布块。
“太医辛苦了,我已叫人请了当地的大夫,明日作太医的助手,之后便可轻松些。”褚光熙感觉白太医在屋中待得太久,身上已经一股子的恶臭味。
白太医摆摆手,“医者自当悬壶济世,应该的,只是劳烦大人请人烧个水容我今晚洗个澡,身上确实气味不好闻。”
“这是自然,”褚光熙点点头,“只是有几个问题还希望能先请教下白太医。”
“褚大人问便是了。”
“白太医已经见过此人身上伤口,不知道太医是否有些猜想?是故意折磨,还是为了杀人灭口?抑或有别的目的?”
白太医叹口气,他也觉得此人身上的各种伤很是奇怪。挖眼,拔舌和断手估计是为了让方恒鑫闭嘴,即便被抓到也没办法透露什么信息;但是砍断此人四肢,在他身上留下种种烫伤和割伤,又是明显的虐待,仿佛与之有深仇大恨。只是既然做到如此份上,为何不直接杀了此人?反而把人扔在一定会有人发现的河岸?方恒鑫已经重伤,又持续高烧昏迷不醒,不可能有能力自己逃跑到河岸上。虐而不杀,此事就透露着一股古怪。
褚光熙也是这么认为。如果说方恒鑫懂得破译密语,所以被人挖眼拔舌断手,那为何还要留他一条命?难道是挑衅?只是方恒鑫本就是与暗中操盘者在一条贼船上,虐待自己人来挑衅,也是颇为不合常理。
这时之前派去在河中打捞的府兵已经回来,褚光熙见他们用竹筐装了点什么东西回来,赶紧走过去瞧——竟是他的断手断腿,在水中泡得发胀变色。但因为三月末气温不高,还能辨认出来。
别说这小地方,就算是整个京畿也极少有这种断手断脚的恶□□件发生,周围人看清是何物后一下就散了开来,还有人已经有些作呕。
褚光熙忍着恶心上前翻看,县令在一边皱眉捂鼻,瓮声瓮气的说道,“褚大人,我把我们县的仵作给您叫来吧。”
褚光熙点点头,继续自己翻看着,发现在断手的掌心有三道不均匀的小伤口,与其他伤口似有不同。
仵作来后,戴着手套将断肢查看一番,对着褚光熙道,“大人,从断肢的情况来看,怕是刚刚断了没超过两天,这左手臂和两条小腿是用斧子砍断的,但这右手臂和右手……”仵作露出了不忍之色,“是用重物生生捣烂关节弄断的。”
褚光熙皱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这到底是何等残忍歹毒之人,居然用出这些手段?褚光熙想起那掌心的三道伤口,问仵作其可能成因。
仵作又低下头查看一番,“其余伤口应该皆为利器所划伤,只是掌心这三道,像是用钝物硬剜出来的。”
“剜出来的?”褚光熙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突然灵光一闪,“用指甲能抠出来这种伤痕吗?”
仵作想了想,“只要用些力气,应该没问题。只是,为什么要用指甲呢?”
褚光熙又蹲下看看那三道伤口的位置,又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微微握了握拳,突然面色一沉。
那不是别人划的,那是方恒鑫自己用力在掌心抠出来的一个字——“三”。
三皇子的三。
梁主事将萧安庭来访之事与林丞相汇报。林丞相闻言后沉思片刻,问道,“萧都尉可曾向你打听知霜?”
梁主事一五一十地把经过都说了,林丞相起初听了直皱眉,后来想想,此事确实是林家不对在先,知霜想着帮忙也在情理之中,便干脆让林家总管家去萧安庭府上走一趟,问问有什么要帮忙的。
“爹,还是我去吧,我们家现在要求退婚,确实做得不体面,让管家去就太不尊重了。”林嘉懿道。
林丞相想想也是,挥挥手便让林嘉懿去了。
林嘉懿到达都尉府上时,正有小厮拿着大包小包往里搬。一个包裹没放稳滚了下来,顿时里面的绸缎撒了一地,小厮们赶紧上前收拾。
林嘉懿瞧着那绸缎都是女孩子用的颜色,心中一紧——难道是为自己妹妹准备?
然而小厮们却说是都尉的亲姐日后要来住,便提前备着了。“都尉平日里也节俭,最近倒是买这些东西花销甚多,别说绸缎了,家具也是上好的黄花梨木打的,想来是要接姐姐来享福。”
林嘉懿听了满头雾水,且不说外界传闻萧安庭孤家寡人一个,就是他自己也亲口承认姐姐已经过世了,现在又跑出来哪门子姐姐?
就在胡思乱想之际,进去通报的小厮已经过来了,“林公子,我们都尉在会客厅呢,请您过去。”
林嘉懿过来干什么,萧安庭也左右猜了个七七八八,无非是现在退婚林家良心不安,想来弥补罢了。他倒不觉得林家亏欠自己,横竖他也因为自己姐姐而答应了褚光熙的要求,一来一去,大家扯平了。
林嘉懿见萧安庭并不气恼,也慢慢放下心来,随口问起了门口见到的那些女孩的家用,这才知晓原来萧安庭的姐姐还有找回来的可能。只是,萧安庭直接略去了褚光熙的一段。
“恭喜都尉,此番能够姐弟重逢,绝对是大喜事一件啊!”林嘉懿也没有想到还有这样一番曲折离奇的故事,贺喜道。
“多谢林公子,只是目前人还尚未找到,等到找到了人,再作庆祝。”萧安庭也不掩饰这份欢喜,素来沉默内敛的眉眼间也有了轻松的喜色。
说来也巧,林嘉懿翌日便被吏部外派去京畿周围县乡视察,顺带着就去看了看林知霜。眼见着妹妹似乎有些心神不宁,估计也是觉得对不住萧安庭,林嘉懿干脆把萧安庭的近况一一说了。
“这真是太好了,想来也是上天眷顾,过去了十年还能找到人吧。”林知霜听了林嘉懿一番话,感叹道。
“是啊,到时候我们林家再去送些礼物庆贺吧。”林嘉懿起了身,“时候不早了,我还得赶路去驿站呢,先走了。”
林知霜送着哥哥出了庄子,看着天边的晚霞红彤彤似一片烂漫山枫。
真好,他能找回姐姐,喜怒哀乐便都有了牵挂,日后也不会如此形单影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