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时隔多年,乔茉再次感受到了小时候被母亲拿着棍子逼着她作画的恐惧。
她虽是宁安侯府的女儿,却并没有同嫡姐们一样能读书习字的机会,这令孟姨娘十分着急。
孟家本是前朝宫廷画师,但因某次绘仕女图时将那官家小姐绘得太过美艳,导致入了宫中抢了前朝贵妃的宠爱,后被贵妃的母家暗中作梗贬到了北淮洲,但也正因如此,前朝覆灭之时离了京的孟家没有受到牵连。
她不希望乔茉同自己一样大字不识,听信了男人的花言巧语便头脑一热地做了妾任人支配。
奈何大夫人不肯派人来教,彼时乔翊又陪着嫡兄在外,孟姨娘便决定让乔茉同她学习画艺。
但乔茉的性子和孟姨娘完全不同,她自幼就不是个安分的,无需习字于她而言简直就是乐得自在。
如此突然被孟姨娘管教起来,最初自是有各种不服。
孟姨娘恨铁不成钢,本身绵软的性子硬是被她磨得拿起了棍子,被打了几次后乔茉便开始老实了。
初时她们每个月的月银少之又少,日常开销都是扣紧着用,孟姨娘便让她在院中的泥中练习发力,或是用烧没的木炭在地面绘图,后来孟姨娘开始做些针线活托人出去卖,赚得的铜板则都用作了笔墨纸砚的花销。
好在乔茉天赋颇高,又自幼得这样的严苛教导,倒是将孟家的画艺学了个完全,甚至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只可惜无更高明画术的夫子教导,孟姨娘时常感叹倘若乔茉是嫡出之女,这禹京之中定有她画艺才名。
乔茉倒对此没有很多感触。
直到孟姨娘身子每况愈下,在正房不肯唤医师来瞧病时,她发现能用自己的画卖银两去给母亲抓药,这才觉得自己的画艺有些用处。
过往的回忆如走马观花,虽然已经过了许久,但幼时那被强逼着学画的记忆实在太多深刻,以至于现如今看到熟悉的架势,乔茉都本能的发憷。
“姑娘您可翻看书册第一页,这字念作卫,是大胤国姓”
乔茉单手撑着头,听着夫子极慢的语速打了个哈欠。
因她是卫君樾的女人,不可轻易会见外男,是以,教习写字的夫子与她有一扇屏风相隔,这倒也给了她偷懒的机会。
桌案上是她从前在侯府如何都用不起的宣纸和上好的笔墨,她捻着笔杆,视线却落在窗外落了雪的树杈上。
忽然一只喜鹊落上了离窗台最近的枝头,乔茉眼前一亮,连身子都坐直了几分。
冬日的鸟儿大都在秋日时便南迁了,也因此每年冬天禹京的天空极为单调,唯有几只觅食的留鸟偶尔点缀。
喜鹊通身羽毛乌黑发亮,腹部的白羽洁净发亮,于这苍白的环境中填上一抹亮色。
乔茉看得有点呆,顺手也在宣纸上画了起来。
夫子的声音依旧絮絮叨叨,乔茉画着画着便开始上下眼皮打架,她放下笔杆,脑袋枕上手臂,半眯着眼朦胧地听着。
就睡一会儿,一小会儿,应该没事吧。
另一边,夫子手持书卷叫了好几声姑娘皆没听到回应,又碍于礼数根本不敢绕过去。
他额角冒汗,来回踱步。
被殿下抓来当这差事当真是还不如发配到北淮洲教书来得自在。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夫子忙要行礼却被男人抬手打断。
夫子被无声遣退,卫君樾视线朝内,屏风上隐隐倒影出女子娇小的身影。
他看着那方毫无动静,心中估摸了八九不离十。
卫君樾冷笑,随即迈动脚步往屏风背面走去。
乔茉幽幽转醒之时窗外的那只喜鹊早已不在枝头,同样消失的还有夫子的声音。
她犹疑着坐直身,刚想伸懒腰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男人深沉的瞳孔。
砰。
啪。
乔茉倒吸一口凉气,袖摆一抖便将那装墨的砚台打翻了一桌。
她大惊,又忙手忙脚地伸手去收拾,却不想越慌越乱,不仅没能收整干净,倒是将自己的衣袖全部沾染上了墨色。
乔茉头皮阵阵收紧,因这番动作额间耷拉了几缕碎发。
她胡乱地把发丝拨到耳后,然后低垂下头绞着手指,面如菜色。
眼前小姑娘浑身脏兮兮的,左脸被沾了墨的手拨弄地黑了一块,右边脸上还有刚刚睡醒的红痕。
卫君樾睥视着她,无言。
乔茉脑袋快要埋到胸口上去。
突然,她视线所及之处,男子修长如玉的手指捻上了她身前的一张宣纸。
乔茉心脏骤缩,来不及伸手阻止,那绘着外面喜鹊的涂鸦便落到了卫君樾手上。
完了。
这次是真的完了。
乔茉心如死灰。
“画的不错。”卫君樾扫视一眼,倒也并非胡诌。
寥寥几笔便将活物画得这般栩栩如生,饶是他也难有这般水准。
“这也是夫子教的?”
她缩了缩脖子,摇头。
“那便是你母亲教的了?”他笑,“本王听说你母亲是前朝宫廷画师的后人。”
前朝二字既出,乔茉心口一凛,身体比思绪更快地跪到了地上。
在当朝摄政王面前说到前朝可不是什么好事。
交握的双手止不住地发抖,可她却无从辩解。
卫君樾既然能这样问她,必然是将她的背景了解地一清二楚。
“你怕什么?”男人声线带笑,他半蹲下身,将指尖的宣纸递到她眼前,倒也没再继续就此事为难于她。
“来,写你的名字给本王瞧瞧。”
乔茉:“”
他是真的要考查自己??
见她不动,卫君樾明知故问:“怎么?有何疑虑?”
乔茉下唇咬了又松,终是手脚并用,从地上无比缓慢地站了起来,然后颤颤巍巍地握住了笔杆。
只此一眼,卫君樾便知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写字。
但他依旧不动声色,坐到了一旁的案几边,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下一步行动。
男人的视线太过灼热,灼热到乔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摄政王都这么闲的吗?
怎么日日将精力放在自己身上?
再有,她是被送来做药人做妾的才是,怎么还要学起写字来了??
心中腹诽不断,但表面却不敢暴露分毫。
乔茉犹疑了会,用笔尖点了几滴墨,取了张干净的宣纸往上落笔,然后——
画了朵茉莉花。
卫君樾眼尾抽搐。
沉默半响他开了口,语调带了几分荒唐:“这就是你写的你的名字?”
乔茉眨眨眼,又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她以前不会写字,可作画又要落款,便就以此茉莉代替了。
“”
卫君樾指腹揉了揉太阳穴,又见她理所当然,忽然起了玩心。
“既然你这么喜爱绘画,那么——”
他手背撑住下颚,轻挑眉尾:“来画点旁的东西?”
当乔茉看着被呈上来的各种瓷器物皿以及关在笼子里面的鸟甚至站在最末尾的常煊时。
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孟老先生画作举世无双,本王曾有幸收藏过一副,你既然是他的后人,应当不会让本王失望吧?”
能成为一介王朝的宫廷画师,其画技自是千载独步。
卫君樾也并非凭空捏造,他的书房还真有一副孟老先祖的画。
乔茉:“”
她能不吗?
男人就这样坐在自己身侧仿佛监工一般,乔茉银牙紧咬,硬着头皮又取了张新宣纸,对着排在前面第一个物件开始绘图。
日薄西山,昏黄的落日透过窗户撒在桌案上,一张张宣纸从白到黑,砚台的墨磨了又磨。
卫君樾支着头瞧着小姑娘认真作画的模样,光晕流转在她潋滟的瞳仁中,右脸的红痕已经褪了,但左脸的黑墨依旧。
拢到后面的碎发又搭上了前额,她该是累了,腮帮子鼓鼓的,下唇都咬到泛白。
从第一件琉璃花盏到最后端坐的常煊,乔茉画到手腕僵硬到快要没有知觉。
真的,这辈子的画都要在今天画完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落下了最后一笔。
乔茉长呼一口气,刚欲松笔,忽然手掌便被人从后掌住。
男子温热的呼吸自头顶包裹住她通身,乔茉身子一僵,便听到他在她头顶响起的声音。
“下去。”
“是。”端坐了许久的常煊像是得了释放,忙起身往外退下。
酸痛的手腕被重新发力,只是这一次有他掌控,到没有方才那么艰难。
卫君樾握着她的手,取过一张她方才绘出的画,缓慢地写下两个字。
笔力苍劲有力,干脆利落,一如他人。
「乔茉。」
“这是你的名字。”
乔茉愣了愣,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松开了她的手。
“自己对着再写一遍。”
“”
她不敢再不从,瘪了瘪嘴,左手握住右手腕,学着他刚刚的笔顺歪歪扭扭地写了两个字。
看她委屈得不行,不知想到什么,卫君樾眼神暗了几度。
他舌尖抵了抵腮帮,蓦地起了身:“小东西。”
笔墨砚台被扫了一地,乔茉一惊,下一瞬男人有力的大掌掐住她的腰往上一提。
“看来夫子确实教不好你。”
啪得一声臀部挨了一巴掌,乔茉头皮都要炸开了。
双手紧紧地攀附住他的胸膛,又被他掐坐到案台上。
他捏住她的下颚,笑得暗昧:“那么,本王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