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乔茉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唇瓣在此时更苍白了几分。
她不懂他是什么意思,更无法给他回答。
“殿……殿下……”
银翘抱着被吓晕过去的银环,身子抖得像筛糠,看着眼前一幕唯恐下一瞬乔茉又要做什么离经叛道之事。
顾不上忌惮方才秋嬷嬷多嘴的下场,她哆嗦着为乔茉开解:“……我们姑娘待殿下之心日月可鉴,是殿下的人,也是殿下的药……”
“是吗?”
近在咫尺的男人低音戏谑,可听在乔茉耳中却宛如催命音符。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意承认这违心的说辞。
想到这里,乔茉撇开头,缓缓闭上了眼,心如死灰。
反正,总归是要死的。
可预料中的宣判没有出现,衣衫的拉扯感骤离,然后她再次听到了他的声音。
“既然是药的话,”卫君樾松开了踩住她裙摆的脚,虽然在笑,可眼里却没有温度。
“那便去药该待的地方罢。”
乔茉愕然抬头,不等她理解他是什么意思,男人已经转身离开。
苏管家站定在她身前,双手交叠,唇角一如往常噙着浅浅的弧度,仔细看来,这抹笑又渗人得紧。
“姑娘,请吧。”
她们被扔到了王府杂院。
这里堆积了许多常年不用的杂物,包括一些寻常药材。
乔茉这才懂了什么叫「那便去药该待的地方」。
“咳咳姑娘,您要不住这里,我和银环姐姐住外面就好了。”
满室灰尘,银翘艰难地将晕得不省人事的银环放平到一旁,又忙着过来为乔茉收拾内室。
昨日宁安侯府送人来时来了不少小厮婢女还有婆子,怕的便是在路上遇上什么差错,然而真正作为陪嫁留在摄政王府的其实只有秋嬷嬷、银环以及银翘。
秋嬷嬷方才得罪了殿下已然尸首异处,银环又昏迷不醒,现下便只有银翘来回奔波。
乔茉自从被苏管家带到这处杂院后便一直窝在角落没再动静,银翘叫了好几声没得到回应终于走上了前去。
可当她看到双目紧闭,双颊通红的乔茉时吓了一跳。
“七姑娘!”
她赶忙伸手探上她的额头,果然滚烫一片。
银翘心下大惊,也顾不得内室满是灰尘,连拖带拽地将人拉上了床榻上。
房中的灰尘在这番动静下簌簌落了几层,粘上了她的发丝。
乔茉先前高热时因着浸了冰水才强行退了烧,本身底子就还病着,后来更是穿着单衣跑出去受冻,再加上受惊过度,这下倒是比先前病得更重了。
此处要比先前暂住了一晚的院子还要破败,甚至大门始终紧闭,除了日常送来餐食,根本无人问津。
银翘看着床上昏躺了数日的乔茉急得都快哭了,可她无论怎么哀求,那些送饭的小厮好像都是聋哑一般,没有多留给她一个眼神。
乔茉又开始做起了那些荒唐的梦。
她浑浑噩噩地高烧着,梦境里从娘到允珩哥又到许多许多过往的场景,她身处梦魇的迷潭,直到过了三日才堪堪好转。
“以前只听闻摄政王殿下手段残忍,却不曾料是个这样俊美的男子。”
外面女声尖锐,霎时间刺醒了她混沌的脑海,躺在床榻上的乔茉缓慢地睁开眼。
“银环姐姐慎言,私下议论王爷要是被人听了去”
“这儿鸟不拉屎的,谁会听见?”银环满不在乎,浑然忘了那日被吓晕过去的人是谁。
忽然,她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真的,你就没有想过殿下?”
银翘猛地摇头,脸红得要滴血,她今年不过才十四岁,而银环已经十九了。
侯府中向来有小厮丫鬟成婚的惯例,银环从前的好姐妹不少都嫁了人,她自是懂得要比银翘多。
那夜她也守在门外,自然听到了殿中的动静。
也难为七姑娘那样瘦弱的身子被折腾了一晚上,光这样想着银环就觉得双腿发软。
“谅你这胆子也不敢想,殿下位高权重,日后指不定会是什么样,即便是能做个通房,也是飞上枝头了!”
“银环姐姐!”银翘没想到她竟然这般大胆,生怕旁人听见了这大逆不道之言。
“我们”
“你可知侯府与摄政王殿下其实是不合的?”
银环把玩着指甲,幻想着日后能将上面染上丹蔻,小声道:“我曾听说,侯爷在早些年得罪过殿下,现在是在挽救呢。”
“如今殿下对侯府倒算客气,可万一哪天旧事再提,你我作为侯府婢女当如何?”
“当当先把七姑娘照顾好”
“蠢货!”银环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伸出手指狠狠地戳了戳她的眉心,“你觉得我们现在还有什么机会出去吗?”
银翘为难:“银环姐姐,七姑娘要是出什么事我们俩都会没命的”
银环语塞,感觉和这个笨丫头无话可说,索性再次仰躺到摇椅上,懒得再言。
银翘也不说话了,端着昨日送来的稀粥往室内走,可银环在此时又拦住了她。
“主子的福气是主子的,我们做奴婢的若将命都放在主子身上,那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银环姐姐是什么意思?”
“既然出不去,便需要个大动静才能引得王府的人注意。”
说着银环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倘若这边死了人,即便再无人愿意管,至少也是宁安侯送来的人,届时她们便可趁机哭诉一把,不仅能离开这个鬼地方,还得了在摄政王府继续留下来的机会,又怎么愁再见殿下一面?
更何况,当初她本就是因相貌不错才被大夫人选中陪嫁过来,银环对自己很是自信。
银翘愣愣地看着她瞪大了双眼,半响才吞吞吐吐开口:“不可以!”
银环撇撇嘴:“也不知为什么你这样的人也会被大夫人选中送入王府,要容貌没容貌,还如此愚钝!”
银翘到底年纪小被说得脸一阵青白交织,却还是硬着头皮道:“银环姐姐,大夫人只说若七姑娘能在王府安身立命,我们便要好生侍奉”
摄政王妃之位一直空虚,禹京所有世家都在筹谋着如何将自己女儿送到卫君樾眼前得他多看一眼。
而乔茉除了稳住王府和乔家的关系,也是乔家为了乔瑜或者乔珍铺路的垫脚石。
侯府嫡出的女儿,无论是哪一个,论身份地位,都是能担得起摄政王妃的。
银环朝那扇紧闭的房门翻了个白眼,语气十分嫌弃:“你看看里面那位,像是能活的久的吗?再有,即便是四姑娘或者五姑娘能嫁入王府,你真觉得我们能跟着喝上一口汤?”
嫡女出嫁身边自然是跟着一道长大的家生子,哪像乔茉这种不受宠的庶女,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
银翘抿唇不语,但也不敢忤逆她,默默地再次端起旁边的稀粥往里面走。
啪嗒——
银环倏地起身,一把掀飞了她的碗。
“我说银翘,你是当菩萨当上瘾了?”
隔了扇门板的吵闹动静极大,乔茉却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双目失神地盯着破败的房梁。
她将手背搭在额头上蹭了蹭。
温度低了点,却也没有完全退烧,只不过喉咙的灼烧感倒褪了许多。
她尝试发声,可即便是憋到脖颈粗红,亦还是没有一点声音。
“呼”
乔茉沉沉地闭上眼,吐出肺腔中的浊气,哭了太多次的眼眶因着眼帘的张合酸涩。
她终究是……说不了话了吗?
乔茉胸腔哽咽,合眼躺了会又睁开,然后慢慢撑着手臂下榻,及腰长发未着一丝佩饰安顺地垂在身后。
腿间的痛感较之先前缓解不少,可那隐隐的痛却像是已然根植到了心里,一步一步,皆滞涩发疼。
羸瘦的细指徐徐碰上门板,吱呀一声,乔茉看到了室外的光亮。
正在不断斥责的银环兀然停顿,转头恰好对上女子平淡的目光。
“姑娘您醒啦!”
哭凄凄的银翘眼前一亮。
与银翘的欢天喜地不同,银环十分僵硬。
乔茉就这样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
一双杏眸中没有了往日的光亮,像是覆了层死气。
明明眼前的女子瘦弱到好像被风一吹就要倒,可她心底还是忍不住发憷。
忽然想起她现在还是说不了话,银环底气又多了几分。
“看什么看?”
她故作镇定地冷哼了声,转身疾步离开。
……
接下来的数日银翘忙前忙后地为乔茉取来刚送的饭食。
乔茉从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只是麻木地进食,吃不到两口便推开了去。
“姑娘,您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银翘咬着唇,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她自是得不到乔茉的回答。
于是在嘟嘟囔囔了一会儿后,又唉声叹气地开始收拾。
忽然,乔茉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翻过掌心,上面赫然出现一道结了层痂的伤痕。
那是前几日银翘和银环争执时被推到地上划伤的。
乔茉抿唇,盯着那道伤疤,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除去刚被送到王府时的失控,现在的她已经慢慢寻回了理智。
乔茉后怕于自己最初的胆大妄为,也庆幸自己在咬了卫君樾后还能在此苟延残喘。
她当然明白他不杀她并不是真的看上了自己。
那个男人的眼底只有凉薄,她看得分明。
银翘被抓得猝不及防,没等她反应过来人以及松开了她。
乔茉先前卖画见过不少人,其中买她画最多的便是一位聋哑老者。
于是她右手叠上左手,比划了两下。
「去涂点药。」
银翘眨巴眨巴眼:“您要吃饼吗?”
“”
“要吃汤圆?”
“”
“可是奴婢不知道去哪里弄汤圆,会做倒是会做就是没有食材要不明日送饭的侍卫来了,奴婢去问问?”
瞧着小小的姑娘十分苦恼地挠头,乔茉抿了抿唇,有些忍俊不禁。
银翘瞥见她的笑,突然愣住了。
眼前女子本就生得极美,即便是未施粉黛,衣着朴素,也依旧有着别样的淡雅风情。
一双美目顾盼生辉,只是浅浅的笑意点缀,便足够动人心魄。
银翘痴痴地笑:“姑娘,您真该多笑笑的”
乔茉迷惑。
“真的太好看了”
“”
“殿下把您放在这里简直暴殄天物!”
“。”
自己不会写字,写了她大概也不认识。
算了。
乔茉暂时放弃了和银翘的沟通。
王府书房。
“殿下此番旧疾复发应当是回京的那支剑做了诱因。”
这么多年药物压制,卫君樾复发的频率已经越来越低,这一次若非乔茉被送来恐怕后果更严重。
“乔七姑娘体内所入药物渗入血液,殿下若时常与之阴阳调和……实有治疾之效。”
张太医说着额角冒出冷汗,。
卫君樾有多么不喜女色人人皆知,只是这次乔七姑娘尚还存一命,说不定便是变数。
眼前的男人指尖点着桌案,静谧周围只剩这轻轻的敲击声。
卫君樾捏了捏眉骨:“什么药?”
张太医一愣,头垂得更低了:“微臣无能……尚且无法查验……”
此药入喉融血,实在难以琢磨。
室内一阵沉寂,张太医心跳越来越快。
忽然门外传来声响。
“退下罢。”
张太医如获大释,赶忙告退,紧接着常煊踏门而入。
“属下参见殿下。”
“嗯。”
常煊起身垂眸:“宁安世子回京后在福来楼大摆筵席,宴请京中官员,还还用了殿下的名义。”
顿了顿,没听到他的回答,常煊垂头继续:“说殿下算得上是他的妹夫。”
缄默良久。
“呵。”卫君樾弯唇,掀起眼帘,语调听不出情绪:“不错。”
常煊抿唇:“……但乔侯爷似乎对世子行径很是不满,后大肆斥责了一顿,并遣人送来了道歉信件,殿下,需要属下回应吗?”
“不必。”
常煊:“除此之外北宁军”
“如今边关相对平稳,京中人也不敢动手,只不过昨日戚家二子去了侯府,闹了很大一通。”
卫君樾绕过桌案,倚上椅背,慵懒挑眉:“因何?”
常煊犹豫了一下,抬头:“戚二公子……似乎是乔七姑娘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