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只怕没文化
有一天,她看完胡静老师演戏,请教她刚刚拍戏时的一个动作为什么那样设计。胡静老师用尽量通俗的语言跟她解释了一番,然后建议她之后去读几本表演相关的书籍。
答雅明白自己的弱势,把老师推荐的书籍都记在了备忘录里,打算今晚回去就看。
胡静对自己的表演有追求,也愿意跟年轻人分享一些经验和心得,她握着答雅的手,“答雅,我比你多演了几十年戏,今天好为人师地要给你一点建议,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停止修炼自己,你是天生就该吃演员这碗饭的,我在你这个年纪,对表演的理解远不如你。”
“表演是一门无穷尽的功课,需要演员不断往内挖掘自己的内心,这几年很多一夜之间红起来的小朋友,他们很容易地得到很多机会,被很多人喜欢,对着摄像机,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们没有时间理解人物,也没有能力理解人物。哪怕在专业院校的表演系里,很多孩子的问题也是‘没文化&39;。”
答雅被击中了,她一直埋在心里隐隐的自卑和焦虑的来源,被胡静老师无意中直接点破,她屏住呼吸,生怕自己漏过老师说的每一个字。
胡静温柔的嗓音一定程度上抚慰了答雅被刺中的不安,“其实分数高低、上不上学、在哪上学并没有那么重要,但越来越多人把这和阅读、审片、思考混为一谈。真正的好演员,必须要热爱读书,擅长思考。人一辈子又能经历多少事呢?不间断的阅读,大范围的阅片,才能突破你的认知局限,丰富你的表演方式,更好的理解不同的人物。”
“答雅,你有一颗敏感的心,极高的共情能力,一定要肯沉下来、静下来。”
答雅心里感恩胡老师,反复咀嚼她的每一个字,她眼前好像出现了一条小径,掩映在云山雾罩的丛林深处,只等人一探究竟。
她在很满的日程中挤时间读胡老师推荐的书,做造型,候场,午休,她有空就捧着手机读,《演员的挑战》、《空的空间》、《表演的基础》……
有时遇到不懂的地方,她就问周围的人,佳茵,严决,胡老师,韩导,其他前辈,每个人的解读都各有亮点。
答雅演戏的水平并不稳定,像第一天那样一条过的情形后来没怎么出现过,导演有时甚至会让她拍十七八条,每一条都要求她用不同的方法演,她感觉气馁,有时对自己难免有些怀疑。
韩姜感受到她的情绪,就瞪眼睛凶她,“没学会跑就想着飞?你那天的状态有些演员一辈子都演不到,灵感又不是电视机,你按一下就开了,老老实实脚踏实地的琢磨!你要是做不到老子也就不跟你磨叽这些了,可你做不到吗?你能做到!”
韩姜这话很中肯,答雅是压力越大,表现越好的类型,拍戏的过程中,答雅一直在用心血去熬。她把自己对奶奶的感情拿来参考女儿对亲情的渴慕,把乡下人对曲艺班子“下九流”的偏见拿来对标别人对女儿的鄙夷,她在过去十五年的生活中挑挑选选,放大自己真实切肤的疼痛,努力让自己塑造的女儿更加可信。
韩姜嘴上夸的少,其实心里不能更满意,有种伯乐发现千里马的畅快。
拍摄一直很顺利,直到卡在了诱奸这段重头戏。
投资人和制片方其实对男女孩儿的情感走向还有争议,觉得难以过审,也不讨观众喜欢,不如换成男女主真心相爱,母亲误以为是诱奸……
韩姜很坚决,不能改,这段戏已经他脑海里过了无数遍,每一个分镜头,用光,后期要用的配乐,他都已经想好,任何人都不能干涉他想要表达的内容。
答雅私下里问过严决的态度,严决诚恳的看着她的眼睛,缓缓的说,“真实生活中,这类事情不会因为导演不拍而不存在 怎么可以因噎废食?刺痛,反省,改变,这就是电影的意义。如果连韩导都可以为了过审,或者为了迎合观众而阉割自己的电影,我们电影人的尊严和追求,电影行业的未来和方向又在哪里?”
真正拍摄时,韩姜导演对这段戏的尺度处理是克制含蓄的。但考虑到答雅的年龄,韩姜跟答雅事前还是做了很久的沟通和心理辅导。
答雅看了很多遭遇诱奸的受害人的采访,她们的痛苦自有万钧之力,有些人用一生都难以治愈。答雅和严决在导演面前试着演了暴力、痛苦、绝望的几种版本,总觉得不对,跟电影整体风格很割裂,像受害者纪录片。
韩姜点他们,“女孩不理解这种行为,她心智不全,遇到这种事情,肉体的疼痛才是第一性的,你的所有反应都应该出自本能。”
“严决,我希望你能演出青春期男生对女生身体的向往和崇拜,但同时,所有的性暴力本质上都蕴含对权力的争夺,其中有荷尔蒙催发下的生理、冲动的因素,可更多的,却是对权力的渴望。当一个男性向女性发出了邀约,如果遭到拒绝,关于性的一切都应该停止。”
“但女孩是无法理解性的,男孩利用这一点,用陪伴、用糖、用感官刺激的试探,都属于诱奸行为,是男生对女孩无法拒绝的利用,其潜在心理是:你无法决定,那么一切我说了算。”
“性能够承载的内容很多,爱情、臣服;轻视、侮辱,而这场戏中,男孩是苦闷的,一事无成,留有案底,你们可以理解为男孩在用一种极端的方式表达他的无力、愤怒、憎恨和优越感。他利用了男性,或者是一个正常人面对女性、残缺者的优势,用性,肆意的处置了女孩的身体,无论如何,都是一种暴力和强迫。只有在女孩身上,他才能感到优越,明白吗?”
两人点点头,为了让二人放松下来,不要过于紧张,韩导事前清了场,让他们喝了几杯二锅头,“再来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