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盛夏
漆黑的岛屿深巷,只有一户窗口亮着光。
厚重的窗帘被拉上,薄薄的光穿过缝隙透出来。孤寂中的暖光,格外显眼。
林以宜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卷翘的眼睫也不停地轻颤。
实话说,她在害怕。
时隔多年,人都会成长。她已经有些摸不准岑清许接下来的举动。
她就像站在老虎面前,连颤抖不太敢,生怕一个动作就会惹恼猛兽。
林以宜随性惯了。
多年来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养成了做事随性、不考虑后果的脾性。
叫岑清许来这儿,是为了让他知道,她住在他以前的家里。
让他吻她,也是一时起意。
她完全没想后果。
也忘了,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十七岁沉默寡言的岑清许,而是一个成年,具有攻击性的男人。
十七岁的岑清许,会安静地迁就她所有的任性。哪怕她故意做出一些激怒他的行为,在他的底线上疯狂蹦迪,他也只隐忍地接受,丝毫不会出格,也从未发过脾气。
她抬起眼,慢慢地看向眼前这个男人。
他和年少时的变化并不大,只是棱角褪去了青涩,骨骼清晰强硬,眉骨下的那双漆黑的眼睛,更是深不见底,让人窥不到一丝一毫内里的情绪。
在她的注视下,岑清许垂下眼,大手摩挲着她柔嫩的脸,颈间喉结上下滚动。
林以宜打了个激灵,血液全往大脑冲。她险些呼吸不畅,条件反射地躲开他,含糊不清地说:“我去收拾客房。”
她的背影有些慌乱,岑清许静静地看着。半晌,他抬手,定定地看着掌心上还残留的温度,没有情绪起伏的黑眸,缓慢地漫开一丝笑意。
他跟着出去,一言不发地站在客房门口。
这儿以前是爷爷的房间,如今装潢布置也截然不同。
林以宜在换新被套,可惜大小姐这方面不太擅长,手脚笨得厉害,整个人跪在床上,半个身体都钻进了被子里。
挺好笑的画面。
岑清许无声地弯了下唇,径直走过去,俯身,握住她露在床外边纤细的脚腕。
哪料这一动作直接吓得林以宜失声尖叫,身体迅速往后缩,挣脱他的桎梏,反身看着他,一脸慌张失措:“你干嘛!”
岑清许还没意识到,林以宜已经把他当成了图谋不轨的“狼”,也不知道她在套被单的时候十分懊悔自己引狼入室,导致现在胆战心惊惶惶恐恐。
他眼神纯净得像孩童:“我来帮忙。”
林以宜才不信这个鬼借口:“那你干嘛抓我的脚!”
“把你拖出来。”
“……”
“我谢谢您。”林以宜抽了抽嘴角。
岑清许:“不用。”
生气归生气,但被单她确实不怎么会套。她很识趣地从被子里钻出来,侧身让位:“您请。”
岑清许小时候生活不好,和爷爷相依为命。他什么家务都会做,套被子更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被单很快套了上去,岑清许再回头,却没看见林以宜的身影。
他皱眉,快步走出房间。
当看见林以宜拿着水杯从厨房出来,他的心轻轻沉下,呼吸也平顺。
“套好了?”林以宜问。
“嗯。”
林以宜敷衍地道谢:“辛苦。”
她端着水过来,犹豫几秒,再次确认:“你今晚真的要住这儿?”
岑清许点头。
“那行,我可以允许你暂住一晚。”林以宜试探着,“你睡客房。”
“嗯。”
见他现在行为端正,刚才要“吃人”般的气氛消失,林以宜松了口气,刚才紧张恐惧的心情也不复存在。
她把水喝完,匆匆道:“我去卸妆,你等我洗完再去洗。”
岑清许点头,黑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林以宜在浴室磨了很长时间,卸妆、洗澡、护肤和吹头发都在里面进行,等她出来,已经快十一点。
岑清许坐在沙发上,没看电视,也没看手机,他在安静地等她。
听到声响,他回头。
林以宜把吹干的头发盘在脑后,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和线条优雅流畅的下颌骨,锁骨精致小巧,被睡衣半遮不掩。
整张脸,素面朝天,皮肤吹弹可破。
像十七岁的林以宜。
岑清许眼神更沉,他起身朝她走来。
或许是他身上的气场太过慑人,林以宜后退一步,不敢看他的眼睛:“你去洗吧。”
岑清许桃花眼轻敛,嗓音有几分嘶哑:“没衣服。”
林以宜这才想起来,她尴尬地笑了下,随后去阳台把那件挂了很久的衬衫拿下来,递给他:“还有裤子,我找找看,之前收起来了。”
衬衫是男款的,宽大,布料有些硬。
岑清许错开眼,脸上平和淡然的神情消退,他的声音没有情绪起伏,却很冷,毫无温度:“谁的?”
鞋子,衬衫,是谁的。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林以宜刚想走去卧室的脚步顿住,回头疑惑地看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啧了声:“拼多多买的,六十块钱一整套,买来防身用。”
半晌,岑清许明白了。
林以宜拿来裤子,没好气地甩他身上。
岑清许接过,裤子也很硬,布料又薄。
他打量一眼,收回视线,低头时,一边唇角轻弯,几秒间,又恢复平时冷淡的弧度。
衣服质量不太行,但尺码却恰巧合适。
岑清许从浴室出来,林以宜已经不在客厅。他呼吸一沉,走去她房间门口,曲指敲门,里面传来她的声音:“睡了!”
闻言,他轻笑声,对着门,低声说:“一一,晚安。”
他去阳台,把自己的衣服,晾在上面。
价格不菲的衬衫长裤,就挂在角落里,和旁边柔软的衣物格格不入。笔挺,坚硬,像骑士,安静地守护着她。
做完这些,他把灯关了。
整个深巷一片黑暗。
林以宜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她没心没肺,即使是多年后的重逢,也挡不住浓浓的睡意。
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是盛夏,九月份的天气,空气里的水分都被炙烤得蒸发殆尽,教学楼后面大树蝉鸣声聒噪干涩,一天格外漫长。
那是她转到明德中学的第一天。
她从沉闷无味的市一中退学,和朋友在海边玩了一整个暑期,在九月开学后的第二周,被父亲的助理请到学校报道。
明德是一所私立学校,这儿的学生大多都是家世优越,都是不差钱的,因此学风也很自由开放,各类标新立异的人儿都能看到。
林以宜烫的栗棕色卷发,小吊带黑色短裙,在学生群中并不显得特立独行。
校长和她的父亲相识,他亲自把她带到高二一班的班主任面前,笑呵呵地说:“这位是高二一班的班主任,王老师。以宜,以后你就在一班就读。”
一班是明德每个年级里最好的班,和其他乌烟瘴气的班级相比,这儿简直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一片净土。
校长是特意照顾她,把她安排到最好的班。
王老师是名女教师,看着三四十岁的模样,盘着头发,笑容和蔼。
她带林以宜走上楼梯,去教室。对于林以宜的穿着打扮,她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满,一路上,会轻声询问她一些情况。
教学楼是u形的,正是课间休息时间,两边走廊的班级格外喧闹,走廊上也有好些男生结伙打打闹闹,见到王老师,倒也乖乖地喊了声“老师”。
高二一班在走廊的尽头。
一路穿过,不少的少男少女对林以宜侧目,在背后光明正大地议论着:
“新转来的?哪个班的?”
“霍!这妹子可真白!”
“我咋瞧着是往一班方向去的。”
“靠!真的假的,便宜那帮四眼仔了!”
他们的话清晰传入林以宜的耳边,她什么反应都没有,小吊带后背上蝴蝶骨清晰脆弱,明晃晃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得晃眼。
王老师也听到了那些闲言碎语,叮嘱她:“以后尽量少和别班的一起玩。”
林以宜咬着口香糖,没搭腔。
一班的氛围和走廊上其他教室完全不同,不清楚的来到这儿,还以为是上课时间,教室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王老师轻咳一声,领着林以宜上讲台,双手拍了下示意学生们看过来:“今天我们班来了位转校生,林以宜,你做下自我介绍。”
林以宜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自己的名字。转身,目光扫视一圈台下的同学,唇角勾起一个很浅的弧度,转身问王老师:“老师,我坐哪?”
老师看了眼教室,林以宜瞅见靠窗最后一排有空位,主动说:“我坐那吧。”
“那座位有人了。”王老师说。
“人在哪?”
王老师皱了皱眉,问:“岑清许呢?”
“报告。”
一声低沉、好听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林以宜循着声儿,视线越过王老师,朝门口看去。
少年穿着白色校服黑长裤,身体高大清瘦,敛着的一双桃花眼,漂亮得有些过分,在清俊的脸上并不突兀。
他抱着一沓试卷,手臂上的线条流利有力。
林以宜突然很想吹口哨。
像街上那些地痞流氓那样,看到漂亮人儿,流里流气地吹口哨,表达赞美以及调戏。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显露赤-裸,岑清许注意到她的目光,对上一秒,他冷漠地移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