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第六章
乡下人家都是看天吃饭的,他们一早醒来的第一眼基本都是看外面的天色,大多时候都会根据天色决定今天要做些什么活儿。
一觉醒来,方小年便看向了窗边,瞧着外面的亮堂得很,他便知道今日是个大晴天。干脆利落的翻身起床之后,一打开大门便看见了一片湛蓝的天空,那天上连一丝云彩都没有,昨日好像下过雨,空气里有些泥土的味道。
方家的院子不大,不过被两母子收拾的挺漂亮,也干净整洁。他家院子里铺了细碎河石,即便夏日多雨的季节里,也不用担心院坝里会有泥土沾到脚下,污了屋内地面。
院子还用石砖铺了几条小径,方便他们来往院里院外。
家里灶房和那个凉亭处有着大概两米间隙,方小年在那间隙处养了不少的花儿,这个时候开的最盛的便是那各色的美人蕉还有红苕花。美人蕉几乎没有纯色的,若是黄色打底的,花瓣上便会掺杂一些红色黑色,若是红色打底的掺杂的便大多都是黑色。
美人蕉的花朵摘下来之后,还能吸里面的汁水吃,甜甜的很好喝。红苕花花杆更高花儿开的更大更漂亮,方家有红色黄色还有浅粉色,花株蔓延很快,如今整个堡坎哪里都是草丛,远远瞧着像是一面花墙。
凉亭紧挨着院墙,院墙外边儿便是菜地,菜地种着各种他们喜欢的蔬菜,再往前便是那条水渠了。
方小年去到水渠边上,随意的洗了把清水脸,提着木桶里的水准备回家,他起身的时候看着被微风吹动的树叶,有只鸟儿在那树干处蹦蹦跳跳,等到树叶再次翻起来,那枝丫处的鸟窝便落到了他的眼里。
方小年小的时候没少去上树掏鸟蛋,如今这事儿干的少了,今日又给他碰上。他三两下就爬上了院门前的那颗白梨树,不过却好心的放过了那一窝鸟蛋,只是伸手摘了个瞧着个头很大但还十分生涩的梨子下来。
“哎呀!你个臭小子,那梨现在怎么能吃啊,你是真不怕吃坏肚子啊!你赶紧给我下来!”
俗话说得好,站高看得远,方小年在自家那棵不知有着多少年头的老梨树上面,不止瞧见了院子里正念叨自己的阿娘,还看见了远处正朝着家里走来的方元松,且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好些人,瞧着都是方家的族亲还都是长辈。
看了远处的男人一眼,又看了自己手里的梨一眼,方小年甚至都想在那人过来的时候,狠狠将手里的梨砸到他头上,把他脑袋砸开花。可他知道他也就是这么想想,真这么干了他不知道要被多少人念叨死,毕竟这世道一个孝字大过天,不管父母对自己的儿女做了再过分的事儿,儿女都得顺从他们,不然一个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可没有几个人能承受。
沉着一张脸跳下了树,方小年原本想着趁人没到,他们赶紧出门干活算了。反正今天也要去给苞谷施肥的,可他还是想知道方元松喊了那么多人到家里想要干什么,想要赶紧把这人打发走,于是默默回家了。
“阿娘,那个死老头子又来了,还带了好些人过来,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一屁股坐到台阶上,方小年啃着手里生涩的梨子,虽然一副生气的样子却是吃的津津有味。
看着那梨子的颜色和硬度,方母嘴里就开始冒酸水了,她都不知道那没熟的东西儿子怎么就那么爱吃。不过!这些暂时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儿子方才的话!
“小年,他是你爹,阿娘不求你真的多尊敬他,但你不能随口乱说,你方才的话要是让被人听去了,人家不得编排死你?到时候你名声臭了,你还想不想嫁好人家了啊。”方母很是无奈,儿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养成了一副痞小子般的性子,这样的性子虽然不易吃亏,可他毕竟是个小哥,还是得要温顺一些才招人喜欢的。
方小年平时想到自己父亲的时候,都是用‘老家伙’‘老不死的’代替的,一下子肯定是改不了口的,但他知道他阿娘说得对,不管怎么说,他不能当着外人的面骂他阿爹,只能闷闷点头,然后木着一张脸一边吃手里的东西,一边等着那些马上上门的人。
方元松昨日被赶出家门之后,直接去了他大哥家里,之后又去了好几个方家长辈的家里,他颇费了一番功夫才说动了方家的人替他办事。
说来,这方元松发达了,方家的人应该巴结他都来不及才是,可他回村之后却是没什么人搭理他,就连自己亲大哥都没亲近他,这归根结底啊还是他自己作的。
当年方元松发达了之后,可不止是不管在乡下替他孝敬爹娘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他是将所有的亲戚都当成了瘟神了,就连自己亲大哥上门去也被当成打秋风的亲戚赶走了,其他亲戚更是捞不到一点好处了。
这俗话说的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方元松这里却是例外,连他的至亲之人都没有得道,更何况是旁的亲戚。
看着院子里那些平日和家里几乎无往来的亲戚,方小年心中嗤笑,他想着这还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平日也没少抱怨方元松的人,如今倒是和他站到一条战线了。
“你想干嘛你直说吧。”方小年不耐烦和这些浪费时间,只想赶紧把他们打发了,他们家里地里还有好多活儿没干呢。
方元松叫来的人除了他嫡亲大哥,还有一个堂伯一个堂叔,外加他两个长辈的儿子们,一共五六个人,都是如今方家说的上话的人。
方小年原本对方元松就是没有好脸色的,如今因着他连连上门心中更是厌烦,那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了。他连阿爹都不喊,还黑着一张脸,立马的就招了长辈的不满,他大伯也黑了脸对他说道:“小年,你怎么和你阿爹说话的啊?”
“哼!”把头歪到一边,方小年不想让这些人拿什么辈分规矩压他,只能忍着性子不说话,但也不想搭理他们了。
他娘见他这个样子,赶紧出来打圆场,一边给那些人拿凳子让人坐,一边想着家里有没有什么吃的能招呼人的,可想来想去她都觉得她东西给这些人吃可惜了,留下来她的小年能吃好几天呢,便啥动作没有只站到了儿子旁边。
方小年见他娘到了身边就坐不住了,把他娘拉着坐下,自己站到了他娘旁边。
方元松回来的目的已经和方家人说过了,和路家结亲的好处自然也说过了。
当年方家人没能从方元松身上捞到好处,如今哪里还肯放过眼下的机会,还不等方元松自己开口,方元松的堂伯方小年的大爷爷便对着两母子说道:“慧娘啊,小年到了出嫁的年纪了,他阿爹给他张罗婚事那是理所应当的,我听元松说你们母子两昨个儿把他给赶出去了?这可不行啊,他是方家人你们住着方家的房子,这世上可没有屋子主人不能进家门的道理。”
方小年最讨厌的便是他这个道貌岸然的大爷爷,惯会说好听话,实际上自私的不行!
当年他爹不管他和他娘,这个大爷爷话说的好听,说什么他们是方家的人,只要他有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他们母子,可之后见到方元松是真的不管他们,他可没有管过他们母子一天!他长这么大可没有拿过他家一点好处!
看着大爷爷捋着他那长长的花白胡须,浑浊的双眼也挡不住势力和算计,却偏偏还要做出一副公正严明的样子,方小年就想吐!他觉得他这大爷爷也是戏文看多了,如今正扮演着大家族的一家之主,觉得自己有派头的不得了呢。
“大爷爷你这话说的可让人不高兴了,当年我阿爹亲口说的,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的,他站在这个家里都觉得恶心,我这为人子的不得有孝心吗?我是为了他好才让他走的,免得他晕死在家里。”还算清爽的早晨,却莫名的烦躁,仿佛已经烈日当空,方小年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快没了,他呼吸不畅好想骂人啊!
方元松当年休妻不成说了多难听的话,他或许不记得了,可有人记得。方小年这么一说,他几个堂叔面上都有些讪讪的,也觉得脸上有些烧得慌。
方小年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是有些犹豫的,他不在乎这个人自然没觉得有什么,可他害怕他娘想起当年的事又要伤心了。
总归还是没忍住,方小年话落便顾不得众人神情先去看了他娘的脸色,发现他娘面色并没有什么变化才放心了一点,转而看向了方元松。
方小年提到当年的事儿,方元松显然有些没想到,可他脸皮要比旁边的人厚多了,竟是一点没觉得自己再回来还是为了逼迫儿子回来有什么不对,就连外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他竟是毫无愧疚之色。
方小年小堂叔年纪刚三十出头,和方家人一样都有一副好相貌,长得白白净净,个头又高,他可能也是不情不愿的来的,见方小年不好说话也就明说了:“三哥,这里的都是自家人,咱也不用藏着掖着,你直接说你到底想干嘛?小年确实到了成亲的年纪,可他们娘俩都是勤快人,不至于出不起小年的嫁妆或者娶媳妇儿的聘礼,你说句实话那路家真是好人家?那路少爷真是小年良配?”
小堂叔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瞪了他一眼,他们之前可是商量过得,也有了默契,要用方小年的亲事逼他就范!若是不同意路家的亲事,便将他嫁给隔壁村的鳏夫!让他伺候老头子去!
方小年看着院子里这些人,这些可都是算是他至亲的亲人,可他们个个都是来算计他的。
“哼。”轻声一笑,方小年看着院坝里坐着的众人,双手环抱于胸直接往后一靠,干脆说道:“你们想做什么直说吧。”
“自然是为了你的亲事,你阿爹说给你说了一门好亲,可是你不同意,你这孩子咋能这么不懂事啊!那可是官老爷家里啊,多少的人家啊,别人攀还攀不上呢,你到底想啥啊?”
“就是啊!小年啊,听你阿爹的话吧,别倔了。嫂子啊,小年不懂事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也跟着好子犯糊涂?你得劝劝小年啊。”
“弟妹,这事儿你得听三哥的,这是关乎着方家的大事,你们不能糊涂。”
“侄媳妇儿,这事儿你得听元松的。”
“对!得听一家之主的。”
方小年让他们直说,一个个的便开始了。看着那些比自家嫁女儿还着急热切的堂叔堂伯和爷爷们,方小年觉得他们一个个的脑子可能都有些问题!一个个蠢得要死,难怪这些年也没干出什么名堂来。
当年,方元松发达了不认他们这些亲戚,不让他们去城中家里打秋风,也不给村里亲戚一点实际好处,如今他们盼着自己嫁高门,难道他们就不怕自己嫁得高门之后,再反过来教训他们?毕竟自己可是被他们逼着嫁的。
仿佛在看一群傻子,方小年不乐意看猴戏了,只盯着他阿爹,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的说道:“人路家同意这亲事了?换成我人家就原意?”
“同意啊!路大人说了,若是当年那个和他家儿子定下亲事的孩子嫁过去,他就同意!当年我救他一命,他不知我是商人,还以为我是哪个举子,便定下了儿女亲事。当初还给了信物,便是他家大公子的生辰八字和一块孩子的长命锁。”
“路少爷今年多大了。”
“你出生那年,路少爷应该有五岁了,如今正好二十一,正是好年纪啊!”
“我知道了。”看着因为自己的话正满脸期盼的人,方小年没去管他,而是看向了自己阿娘。
他不明白,像方元松这么无情无义的人阿娘为什么舍不下,他早些年已经劝过阿娘干脆改嫁算了,可阿娘不同意,他觉得他娘倔,空守着一个好名声活受罪,她年纪轻轻就守寡似的这么多年,为什么还是想不通。
到了眼下,方小年已经想通所有事情了,他先前不知道方元松既然早有准备让女儿嫁入高门,为何不早些联系路家,却是突然上门去。
如今知道缘由了,且知道当年他为何突然要回家休妻了。
定然是他那平妻早有打算,想给女儿一个好名声,可当年他们没有如意便没有去路家揭穿,只是让他那平妻用他妻子的名字一直在城里生活,如今女儿到了出嫁的年纪,便赶紧的到路家逼亲了,想要蒙混过关去。
哪成想人家路家不好骗,他们没能如愿,这才想到了自己。
还有便是路家态度,方小年原本以为路家定然不会同意,如今得知路家原意同当年定下亲事的孩子结亲,其原因无非两个。
一是那路侍郎真是个信守承诺的君子,二是他家儿子有短处。且方小年觉得其二更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