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为母则强

    人世间总有悲欢离合让人猝不及防。不知道哪一天，你就会经历到自己从未想到过的事情。比如，在今天之前，大小武从未想过，爹爹会中毒，娘亲会因为救爹爹而死，自己会成为没娘的孩子。比如，在今天之前，程英想过可能会跟表妹一起死，但从未想过自己会与表妹分开，更没想过表妹会落入李莫愁之手，生死未知。更比如，在今天之前，杨过从没想过，他家这小小的窑洞会承载了这么多人的悲伤和痛苦；更没想到过，本该与芙儿的嘉兴初遇，再没了踪影。

    武三娘为了救武三通，用嘴把他的毒血全吸了出来，自己反而中毒身亡了。杨过看着痛哭流涕的武家两兄弟，心里很难过。他想，他是能理解武三娘的。武三娘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哪怕是这个举动会让她的两个儿子成为孤儿。

    尽管武三通觊觎自己义女的事并没有在江湖上传开，但是不少与他们相熟的人都是知道的。只是这武三通毕竟是一灯大师的徒弟，而一灯大师即便已经出家为僧，但依旧是大理段氏的人。所以，无论是一灯大师的门徒，还是大理段氏，都很有默契地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如今大理段氏式微，这是个无法否认的事实。

    曾经的大理段氏多么辉煌？延庆太子和后来的保定帝，无论是治国方略还是武学修为，都代表了大理段氏的巅峰时期，更别说周岁就可以使出三道六脉神剑的镇南公主段正淳。那时候的大理风光无量，不仅与大宋世代邦交，更是在与西夏、吐蕃、辽国的政治博弈中稳居上风。即便后来因为叛乱差点被乱臣贼子窃国，段氏也凭借着皇族中人高超的武学力挽狂澜。

    只可惜，花无百日红。

    如今大理段氏的成名绝技六脉神剑已然失传，镇南公主之后，整个段氏之中再无一人可以用出。即便是一阳指，也渐渐地失了传承。就比如武三通，虽然他师从一灯大师，但是在一阳指上的造诣，还远远达不到一灯大师的水平。即便是这样，武三通的一阳指都能成为大理段氏中数一数二的存在。

    为什么李莫愁只是怀疑杨过师从桃花岛，就投鼠忌器，不敢对杨过下手？反而明知道武三通是一灯大师的徒弟、大理段氏一阳指的传人，却敢直接下毒害他呢？不可否认，武三通与李莫愁旧时有过恩怨，这个人在私德方面也有所亏损。更重要的是，李莫愁不怕“南帝”一脉，更不怕大理段氏。昔日南帝已然是方外之人，不问世事，这且不说。就算是被找上了门来，一个“罔顾人伦”的帽子，也足以将武三通钉死在耻辱柱上，弄不好还要捎上本就日渐没落的大理段氏。退一万步讲，即便是大理段氏的人脑袋抽了，真的来为武三通出头，李莫愁也打得过。这才是她敢下死手的原因！

    而武三娘呢，之所以离开大理，是因为武三通的所作所为令她们母子没脸在大理立足。这些年来，带着儿子东奔西跑，还要到处寻找自己的相公，免得他惹是生非，不要让那点子丢人到家的事闹得天下皆知。她自己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如果只有她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是她的儿子们，若是这样下去，可就真耽误了。

    儿子的亲爹靠不住，又不可能指望大理段氏来教导，所以在窑洞中看到武三通中毒的时候，武三娘就下定了决心。她不怕死，如果她的死可以换得两个儿子的前程，她愿意去死。至于武三通，可能是她上辈子欠了他的吧。他毁她一生，如今她救他一命。即便是上辈子再有什么恩怨，也能两清了吧！

    郭靖是个名满天下的大侠，为人正直，武功高强，又和一灯大师有些交情。她中毒死了，武三通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以郭靖的为人，一定不会扔下两个孩子不管。武三娘最后是笑着走的，虽然对不起两个儿子，但是她真的撑不下去了。就这样解脱了，或许是最好的。

    杨过看着面带笑容死去的武三娘，一时间将她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他知道，每个娘亲都是爱自己的孩子的，武三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小武。但是如果要大小武自己选择，恐怕他们更希望活着的是朝夕相处、照顾自己的娘亲，而不是一年到头面都没见过几次，总念叨着“阿沅”的父亲。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当娘的都想让自己的孩子好。哪怕是，她所做的，对孩子未必真的好。就像他自己，他的娘亲从没有教过他武功，即便是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娘亲早年跟随丐帮洪老前辈习过武。洪七公的名声自然不必说，他岳父郭靖所学的降龙十八掌，就是洪老前辈教的。然而娘从来没有教过他一招半式，他甚至都不知道娘亲是会武功的。后来的后来，失去了芙儿之后，他大概明白了，娘亲之所以这样做，是想让他像普通人一样，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远离江湖中的恩恩怨怨、纷纷扰扰吧。

    想到芙儿，杨过不禁垂下了头。自打郭靖进门之后，杨过的眼神就一直关注的他身后。可是过了这么久，他都没有听到他所熟悉的声音，心中明白，恐怕芙儿并没有来嘉兴。他本以为，破碎虚空后回到过去，就可以跟郭芙重续前缘，一切本应该是那样的。可是这回他并没有遇到郭芙。

    如果最初的最初都不复存在了，那还会有以后吗？

    郭芙并未出现，这一事实，犹如一盆冰冷的水泼进了杨过的脖颈。杨过设想了一万次，如果再遇到郭芙会是什么情景，只有眼前这种情况，他从没有想到过。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给杨过带了巨大的冲击，他甚至有点恐慌。

    那边大小武依旧趴在武三娘身边失声痛哭，郭靖除了安慰让两个小的节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杨过抬头看了看昔日的岳父，又看了看哭得不能自已的大小武，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前辈，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安顿好武家婶子？”杨过的话总算是给了哭泣不止的武家兄弟一个理由停了下来，毕竟人死为大，还是入土为安的好。

    有了郭靖这个大人在旁边帮忙，众人很快就将武三娘安葬好了。武三娘葬在了离杨过家不远的一个小山坡，郭靖在她的坟前收了大小武做徒弟，也算是让武三娘安心上路了。祭拜完之后，众人又回到了杨过的小破窑洞。巧的是他们刚回来没一会儿，就见那武三通悠悠转醒。

    清醒过来的武三通，看上去不像之前那么疯癫了，竟然还认得人：“敦儒？修文？你们怎么……”

    三娘的墓是大小武自己动手挖的，身为人子，这种事情怎么会假手于人？但是毕竟年纪太小，才十来岁，挖这一个坑弄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好像是在土里打了无数个滚似的。武家怎么说也是名门之后，难得清醒的武三通看到自己的儿子像两只土猴子一样，很是气愤：“怎么弄成这副样子？你娘怎么回事？就这么由着你们胡闹？”

    武修文本来就因为三娘的去世而对武三通心存怨怼，听他这样说，气得大声喊道：“我娘死了！为了救你死的！你还有什么脸提我娘！都是你不好！你把娘还给我！还给我！”武修文疯了似的上前揪住武三通的衣服一阵摇晃，虽然三娘将他体内的毒吸了出来，但是武三通中毒时间比较长，身体还是受到了影响，余毒威力尚在，被小武这样一摇晃，竟然跌坐在了地上。

    此时的武三通没有理会儿子对自己动手这个事儿，他的全部心神都被刚刚小儿子那句“我娘死了”给吸引住了。这句话更让他气愤，只见武三通反手一个耳光，扇飞了武修文，口中骂道：“你这个不孝子，竟然敢咒自己亲娘，老子要打死你！”

    武修文离他太近，这一个耳光又是如此的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后，武修文又哭了，嚎啕大哭的那种。武敦儒本来对父亲有七分不满，如此一来也变成了十分。拉起弟弟，武敦儒看向武三通的眼神也充满了愤恨，一字一顿地对武三通说道：“修文没有胡说，娘亲确实是为了救你而死，就葬在后面的山坡上。你自己去看了就知道了。”武敦儒没有叫爹，语气也不如以往尊敬，可能是大儿子的反差太大，武三通仿佛终于听懂了。随后他的目光又变得浑浊起来，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不可能，三娘不会死的，她怎么可能死呢！”

    随后，武三通仿佛是突然生出了无穷的力气，猛地起身，运起轻功夺门而出，口中一直叨念着：“三娘她不可能死，她不会丢下我！”直奔儿子口中的后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