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城西街角
一辆银灰色宾利在城市街道不疾不徐地前进,司机是位年近四十的中年人,声音宽厚慈爱,一直在断断续续和车后座的年轻人说话。
“小殊,别和先生置气,他对你的疼爱我们都看在眼里,你也知道,他只是不善于表达感情。”
后座少年敷衍地唔了声,手里捧着一个a3硬皮本,一支笔在上面时不时戳戳点点一下,明显神思不属。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头发疏成了最没个性的模样,垂下来的刘海遮住了他眉尾的一道小疤。
单看现在这张脸,唇红齿白好少年,无疑是老师学生最爱的那类学生。
半晌,他收起布满彩色线条的本子,闲闲靠着椅背,双眼看着窗外,景色飞速滑过,却不过心。他双腿生得尤其优越,斜靠着把脚搭在扶手上才舒服些。
半晌,他好像突然连上了线,语气有点无奈:“德叔,你说我爸他一天不没气找气受吗?他难道要我一个十七岁的整天包得跟他四五十岁老头一样吗?”
德叔提醒:“先生今年不过将将四十岁。”
谢常殊:“……你尽管拿他照片随便找个人问问。”
德叔淡笑:“那小殊少爷平时别那么任性,先生也就少生点气了。”
德叔原本还等着少年习惯性的反驳,没想到后座却没像往常一样传来呛声,他透过后视镜瞟了眼,便见对方又开始看着窗外出神。
他叹了口气,其实小殊少爷这两个月已经变好了许多,先生说的话他或许不服气,但为了不让先生生气,还是会尽量去做。
比如那原本绿得葱郁的头发,过分不羁项链脖子,套满了戒指的手,现在都变得清清爽爽的。
看小殊少爷委委屈屈的模样,德叔也有点心疼——少爷是真的变好了。他赶明得劝劝先生。
谢常殊是两个月前来到这儿的。
在他原来那个世界,自己虽然不驯,但总体还是听话的,加上成绩总是名列前茅,一直被学校当状元苗子培养,平时就算犯点事,爸妈尽管气愤却也能原谅。
只是他高考前一晚,高二辍学的朋友酒店开张,硬拉他去喝酒,没想到自此成了他人生天翻地覆的节点——酒店遇到砸场子的,朋友拿他和他家的势力恐吓对方,结果反而把对方激怒,双方到底还是干了起来。
他错过了第一场考试。
他不知道伤了多少人的心。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因为他不愿意复读,他爸妈绞尽脑汁想为他找个好学校,却在这过程中双双出意外去了。
他曾经总觉得父母对自己放养得太彻底,稍不注意那条牵系在两端的绳子就可能绷断。
断就断吧。
可是等爸妈真的走了,绳子真的断了,他的世界竟瞬间被颠覆,他干什么都觉得不对劲。
那时候他才隐约明白,父母是他无形的盾,是他心脏跳动的根。
后来在意外中死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原主正在高考。
考的正是谢常殊缺的那科语文。
他那段时间魔怔了,每晚入睡都会回到高考场上,无止境地做语文试卷。
他本以为是做梦,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提笔就写,用自己比竞赛还高的专注完成了这场高考。
结果没想到考完了他不仅没醒,还被人流挤着到了校门口,被妈接回了家,看到了自己日常臭脸的爸。
他是因为原主头顶蓬松的草原,挨了他爸一阵棍棒才反应过来。
他疼了,这个世界是真实的。
爸妈长得和自己爸妈一毛一样,脾气也一毛一样,名字也一毛一样,可七姑八姨这些人际关系变了。
谢常殊当场就没绷住掉了黄金豆。
只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高考用力太猛,除了语文几乎门门满分,成绩排名还没正式出来,他就被几大院校竞相争抢,亲爹的手机快被打爆了。
得到内部消息的媒体也来掺一脚,想要采访他爸妈和他,求取育儿之道。
谢常殊他爸不觉得光荣,只想把谢常殊狠狠捶一顿,挽救挽救自己摇摇欲坠的脸面。
因为谢常殊,从来就不爱学习!从小到大就是个吊车尾的混子!他连出国的学校都给人找好了,结果他竟然给自己带来省状元这么惊悚的头衔,天知道这个成绩是怎么来的。
要是真接受了采访,老底被挖出来,还不知怎么收场,那真是丢脸丢到全国观众面前。
于是他们一概推拒,避而不见。
谢常殊便成天窝在家抚慰他爸妈的心脏,成天给他们洗脑——‘卧薪尝胆’‘悬梁刺股’‘一鸣惊人’云云。
两老许久才被他洗脑得稍微冷静些。
过两天就开学了,谢常殊毫无疑问是新生代表,要上台发言的。
家里便催他先去学校转转,好歹熟悉一下这所他们一家人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首府学院。
他还怀着愧疚之心,不想忤逆他们。
小车减速过弯道,进入小路之时,谢常殊眼前闪过一道光,是一道飞速奔跑的人影,紧接着车身一抖,德叔传来惊呼。
“!”谢常殊反应过来,想开车门,却发现车窗锁着。
就在此时,小巷子那边追来两个人,露出的皮肤带着大片纹身,一人手里拿着棍棒一人手里捏着绳索,竟还带着血渍。
谢常殊急忙低头,便见一只带着血的手指攀着窗沿。
一个身形瘦削的少年颤抖地站起来,墨黑蓬松的头发下是一张苍白的脸,上面有许许多多细小的划痕。一双小狼似的眼,灰败里夹杂着一丝微弱的希冀,看向后座窗户。
不知为何,明明是单向玻璃,谢常殊总觉得刚刚小男孩和自己完成对视,他在向自己求救。
眼看那两人越来越近。
“德叔,门锁!”
“小殊,你别冲动,我来解决。”
谢常殊不欲多费口舌,越身开了车锁飞快冲下车,眼镜被他扯下来扔一边,头发往上一抓,那条断眉小疤漏出来,满脸都写着“老子不好惹”。
他站到男生前面,一根钢皮包裹的棒球棍被他从车座背后扯出来,反手直直指向那两个凶神恶煞的人:“别过来,我已经报警了。”
德叔一看谢常殊这样子,眼前发晕。
换皮也不带这么快的。
那两人被谢常殊凶悍的模样唬住,站在三米之外,眯眼:“小子,别多管闲事,这是我们家事。”
谁家棒球棍拿钢皮裹着?一看就是改装过的打具。
谢常殊微微侧眸:“小孩,你是他们家的吗?”
谁知对方声音竟超乎寻常地冷静:“他们是人贩子,想绑架我。”
那两人脸色一变,竟是不管不顾地冲过来,眼看是想把人拖走。
谢常殊见状头疼,看向德叔:“有摄像头,爸妈应该知道我是见义勇为吧。”两人逼近,谢常殊怒声:“不管了!”
他上辈子可没少打架,每次都能全须全尾地脱身,靠的不是蛮力,他学过散打和武术,教他的老师一直都很遗憾他没去参加少年组武术比赛。
那两人看姿势就知道只是普通打手,加上身上没有武器,和谢常殊近身作战没有优势。
一个人趁谢常殊跟另一个人缠斗时,伸手去捉受伤坐地上的少年。
只是手才伸出去,就被小孩双手按在地上。
男人脸上表情瞬间扭曲,垂目正对上小孩黑沉沉的双眼,面无表情,哪里像个十几岁的孩子……
那双被小孩按住的手心早就被一根指粗的铁钉扎穿,鲜血跟铁锈混在一起,伤口血流不止。
对方看着他的伤口,嘴角竟微微翘了翘,甚至有些兴奋……分明像个神经病。
男人惊恐地盯着小孩的眼睛,先前这小子只会哭着在他们手里求饶,现在竟然像变了个人一样!
他惨叫出声,谢常殊回身一看,还以为男人在对小孩出手,一脚把人踹翻。
小孩不动声色拔出钢钉扔进下水道,继续瑟缩在谢常殊身后,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矫捷的身形。
两人几下就被谢常殊打趴下。
他们退到五步之外,咬牙切齿,“小子,我们不想惹事,这个小东西是我们的人,他爸妈把他卖给我们,我们是签了合同的。”
“他未成年,卖身合同是犯法的你们不知道吗”
“你一定要和我们作对?小心惹上你惹不起的大人物。”
谢常殊:“我爸还局长呢。”
他那自信的样子,要不是德叔知道局长是他叔,他差点就信了。
两人看了眼德叔,这种气质竟然只是个司机。再看向他们后面的车……见谢常殊是铁了心要插手,他们怕真惹上掌权人引火烧身,又耽误了太多时间,再不跑就跑不掉了。
他们恨恨剜了小男孩几眼,“你小子等着我们。”互相搀扶着要跑。
“德叔,不能让他们逃掉。”
早就撸起袖子却一直没机会加入战局的德叔:“……交给我吧。”
谢常殊转身,就见少年一直盯着自己,目光……非常之炽热。
两厢视线一撞上,他心里不知为何揪了揪。
以前打架也没被这样崇拜过,谢常殊也觉得自己很帅。正要扯出大哥哥的邪魅一笑,余光突然瞄到转角处的摄像头,他身形僵住,欲盖弥彰地把头发抓下来,又把眼镜捡起来戴上,恢复了乖学生的模样。
对方看他的眼神更炽热了。
小孩目光穿透力太强,谢常殊玩笑道:“我们见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