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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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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到数据被调换, 宋真不可置信,眼神发木,视线直愣愣的看着前方, 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脑子里仿佛一瞬间被塞爆了巨量的信息, 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空白成一片。

    竹岁去翻数据册的最后。

    z试剂临床实验她是全程签字的,科研的东西知道的不多,但是对待数据的保密规则措施, 本行嘛, 那还是心头有数的。

    这种数据册记录的时候, 其实都是散的纸张, 方便携带,每天记录之后依日期顺序排列后, 放入指定的文件夹,一个月或者一个周期之后, 对数据进行一次汇总, 最后一次检查无误,再交由科研院的资料室,由专人装订成册,然后封存。

    现在科研数据的纸质记录和录入电脑数据,是一同进行的。

    但是回到二十年前的话,这种高保密级别的数据,应该是先记录,反复核对数据无误后,再由专人定期录入电脑。

    毕竟临床实验和搞科研实验又不一样,这些数据主要是分析给孕妇怎么用药, 和孕妇的身体情况,不像是实验,必须马上录入电脑,然后用计算机代方程出曲线图。

    临床实验的数据,是反映孕妇身体情况的。

    以孕妇为准,真有什么,那直接开会就是了。

    当然,重点不在这儿,在于,这种纸质的数据记录,为了保证最后的数据,没有被人撕走过,往往在最终数据页的后面,还会加几页白纸,表示这一册,最终数据就到那儿了,所见即所得,也以防有人心怀不轨,撕掉最后的数据,造成数据遗失。

    最后果然有空白的数据纸,竹岁拎起来,对着光一看。

    好家伙,最后几页,也是和前面的水印也是一致的。

    等同于,除去不一样的这几张,其余整册水印都能对上,都是一样的,也都是——当时真实记录的数据。

    水印不一样的记录页,如宋真所说,是被替换后的数据。

    竹岁:“以前数据都记录在带芯片的专用纸张上,这么大的项目,出于保密考量,估计第一时间不会进电脑,而且那个时候计算机防火墙没有现在这么好,也怕被泄露。”

    “先记录,有问题中心科研人员开会商议,再制定成册,最后输入电脑,成盘保存。”

    “这也就能说得通,为什么电子数据和纸质数据一致的道理了。”

    “因为从源头上,就已经不对了。”

    宋真扶额,人回神了,但情绪上还是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按照搞科研的惯例,竹岁带头总结两句,宋真也试图跟着她,加入她分析道,“这一组数据看日期,刚好是我妈不在科研院,追着舅舅走了那周的。”

    “所以,就像是你说的,高概率存在一种可能性。”

    宋真闭目,“她走前让减小了用量,其实是心里有数的,而这样做,我妈也是算准了在她回来之后,孕妇恐怕才会陆续出现问题,但是……”

    宋真有些说不下去了。

    竹岁接话道,“但是有人擅自改变了剂量,导致出问题的时间和症状,都和庄老师预料的不一样了,然后她再晚回来几天,一切已成定局,覆水难收。”

    紧接着困惑,“那是什么人又改变了剂量,为什么改剂量?”

    竹岁挑眉,“佟柔?”

    毕竟重查阿尔法,就是佟柔反应给竹岁提的醒。

    宋真理智上否定道,“她没有这样做的理由,也没有意义,实际上,中心实验室的所有科研人员,都应该没有动机。”

    “因为对于阿尔法临床实验,孕腺素院就是一个整体,失败了,所有人都逃不了。”

    “更不用说十几个孕妇里,将近有八成的世家出身孕妇了,全都身份不低,从常理的角度上出发,为什么要去害她们?”

    和那么多世家为敌,说不通,也说不过去。

    佟柔做事向来讲究顺势而为,这种同时得罪好几个大世家的事情,从趋利避害的角度,她不会主动去做的,说不通,也没有道理。

    竹岁又翻了翻数据册,缄默不言,宋真说的在理,确实,没有动机。

    顿了顿,什么滑过脑海,竹岁突兀又道,“不对,我们走了误区,谁都不愿意害孕妇,这毋庸置疑,但是如果改变用量的根本,不是在于孕妇呢?害了十几个孕妇,是他也意想不到的结果?”

    不是目的,而是阴差阳错。

    宋真想了想,点头,“这推论站得住脚。”

    “肯定是内部人员替换的,不然也不会拿到有水印有内置感应芯片的纸张,又因为可能对实验不太熟悉,不知道中心实验室的水印用的哪种,不管这个人意识到或者没意识到,总之,他拿了错误水印的纸张进行替换。”

    也就留下了蛛丝马迹。

    竹岁以多年的办案经验总结,“那如果是阴差阳错,这个事情,就复杂了。”

    “得专门找人调查,找到当年在实验室工作的那些员工,问当年的情况,加以推断。”

    话一顿,想到什么,竹岁面色一瞬间古怪起来。

    宋真和她对视着,察觉到她神情的变化,忙问,“怎么了吗?”

    很有一阵静默。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竹岁垂目。

    “你说呗,我们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竹岁看向宋真,目光复杂,道。

    “你知道,中心实验室在出事之后,庄老师就下令封闭了,那个时候还不是物理封闭,但是外人已经进不了中心实验室了,里面的人也在孕妇出事之后,紧锣密鼓的被调查,被天天逮着询问有没有不规范操作……”

    “然后,两三周后,这个案件到了军事法庭,舆论鼎沸,军事法庭正不知道怎么判的时候,庄老师连同十余名科研人员受到逝世孕妇家属的报复,在实验室内丧生,凶手也没想过要跑,等军人到了,当场捕获。”

    “再接着就是一系列处理,为了平息舆论,给了庄老师罪名的同时,也给了庄家很多的优待和抚恤。”

    “再然后……”竹岁将宋真看着,眼神迸发出细碎星光,闪亮。

    宋真认可竹岁复述的时间线和流程,但是没懂她的潜台词,歪头,“然后?”

    “国家下令封闭中心实验室,物理意义上的,全封闭。”

    “窗户打上铁条,在外一圈修建带高压电的围栏,三区军方给的解释是,禁止凶手使用的剧毒药物对员工造成二次伤害,为安全起见,暂时将中心实验室作彻底封闭处理。”

    宋真:“对,但是具体剧毒药物,至今也没有被军方披露过,你是想说……”

    “我不是。”竹岁,“我不想说药物,我想说的是,你发现没有,从出事之后,中心实验室其实就处在软封闭状态了,等到庄老师出事后,直接国家进行物理性封闭。”

    “这种特制纸张,不易撕毁,焚烧则有特殊的有害物质释放,很难被销毁。”

    “调换数据的人不是中心实验室最了解实验的前线人员。”

    “最后,中心实验室肯定是不能擅自携带任何资料进出的……”

    话一顿,竹岁敲桌面,长眼熠熠,指出重点,“姐姐,你想过没有,这么短的时间,如果对原数据没有进行销毁,那么真实的那几张数据纸,会在哪里呢?”

    对哦,有假的,那肯定有被替换下来的真的。

    真的……

    中心实验室不能带资料进出,出事的时间极短,后续又一直处于被封闭的……

    宋真蓦然瞪大眼,也激动起来,“你是说真实的数据,还在中心实验室!”

    竹岁扬了扬眉梢,看着她道,“我只是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

    宋真击掌,当即控制不住站了起来,“对啊,如果他不是奔着害孕妇去的话,那么替换数据之后,压根不用马上的进行销毁,因为替换的人也想不到,孕妇会那么快就出问题,然后闹到震惊全国。”

    “所以在他替换后,冒着风险将数据带出中心实验室,显然是不可取的,而且当时以这个项目级别体量,全球重视的项目,第一次进临床实验的配比型稳定剂,每一页数据记录纸都有内嵌感应片,过安检的时候,肯定会被发现的,所以……”

    宋真喃喃,不可置信道:“所以他应该是将数据藏在了中心实验室,前期是他主动藏,出事后警戒加强,后期,他……”

    竹岁:“等他想带出来,也没那个本事了。”

    竹岁合上阿尔法的资料册,有理有据道,“如果是真的,这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不管当年的事件多么复杂,只要找到了这几页真实的数据,就可以给庄老师翻案,十几个孕妇的惨剧,还有几条人命,她就不用再继续背负下去了。”

    宋真愣愣,好半晌,眼中起了一层薄雾,哽咽着点头。

    “对,如果真的,那、那就是最好的消息。”

    “比起知道谁干的都好。”

    “有证据能翻案,才能洗清临床实验带来的污点。”

    “对,是这样的。”

    宋真深深看向竹岁,眼中泛起晶莹的涟漪,竹岁伸手,翘起唇角,抚过她眼下,温声道:“行了,这不是好事吗?”

    宋真重重点头。

    点过头后,目光又是一顿,须臾,喃喃道,“所以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根本的。”

    “要申请打开中心实验室,就要军区先同意旧案重查,翻案。”

    宋真手指根根蜷缩,紧握起来,咬牙,“这场官司,我得赢。”

    是高兴的事情,这天晚上睡到半夜,宋真却罕见的醒了。

    她扶着额头,觉得自己兴许是太激动。

    去厨房想给自己倒杯水喝,路上意外的,碰到了同样睡不着的宋父。

    宋真迟疑:“爸,你怎么醒了,你……”

    话到一半,想到了左甜也在家里,自从和宋父说过她的事情之后,宋父好像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一晚上,替左甜担忧的同时,神色都不太开朗。

    大概,是想到宋真母亲了吧。

    宋父笑笑,回避宋真的视线,只敷衍道,“没什么,年纪大了,睡眠不好。”

    灯光下,宋父打开厨房冰箱门,鬓角出现几缕白发,让宋真愣了神。

    恍然想到,不知不觉,已经这么多年了呢!

    受心绪影响,宋真脱口道,“爸,你想过再找一个吗?”

    这话把宋父都说愣了,转头过来看着宋真,发现她认真的,反而自己笑了起来。

    宋父拿出一袋面条,敲了敲宋真脑袋,“胡说八道什么呢?”

    宋真捂着额头,“我没胡说,我认真的,我就是觉得你,你会不会……”

    “好了,不会。”宋父带着笑,认真道,“既没想过,也不想找,我就等着百年之后,和你妈葬一起,到时候你来看看我就是了,别的杂七杂八的,你别天天乱想。”

    顿了顿,宋父又低下了头,叹惋道:“我和你也说不清楚,总之没想过,也不需要。”

    宋父心里只有庄卿。

    “你后悔过吗?”好久,宋真蓦然问。

    “后悔什么?”

    宋真嘟囔,“所有,如果你像是甜甜这样,说不定……”

    说不定现在有个很美满的家庭,不需要面对这么多事情。

    宋父想都不想,边下面条,边回答,“没有。”

    “那你觉得甜甜的选择,对不对呢?”

    宋父这下终于默了,思考一阵,长出口气道,“这不能问我吧,不说很多事情是没有对错的,就拿感情说,不同的人做不同的选择,只要不后悔,都是好的。”

    “你觉得她会不后悔吗?”

    “那你观察她后续的表现呗。”

    说着,宋父转头过来,这次换筷子尾巴敲宋真了,“一天晚上净东想西想的,饿没有,要不要一起吃一碗面啊,堵堵你的嘴!”

    闻着锅里的香气,委屈捂着头,吸了吸鼻子,宋真点了点头。

    十几分钟后,父女两一人端着一碗面在餐厅。

    宋父看着宋真的吃相道;“你最近食欲不错啊,睡眠也挺好。”

    宋真:“嗯,是有点,都说犯春困,我感觉夏天都要来了,我还是犯困。”

    宋父:“说不定前段时间搞资料太累了吧。”

    “可能。”

    一碗热腾腾的面下肚,宋真蓦然道,“爸,我问你个事儿。”

    “说。”

    “妈的那封信,你这次带了吗?”

    宋父一滞,“你要用?”

    宋真有一说一,“我害怕会用上。”

    宋父点了点头,“带了的,就怕你到时候抓急,在我行李箱里夹着。”

    “那以前妈……那些朋友,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宋父这下终于抬头了,“局面已经到这步了吗?”

    宋真垂目,想了想,认真道:“没有吧,但是我……我想。”

    宋真将宋父一瞬不瞬的凝着,那眼神带着难过,覆着薄薄一层水雾,宋父霎时间就明白了过来,他女儿和他妻子,心是一样的,不管大义,从私人出发,都是为了他呐!

    想清楚这一点,宋父瞬间湿润了眼眶,好久,点头。

    “有联系呢,你既然想好了,就去做吧,爸爸支持你,为你骄傲。”

    宋真眼含泪光,对宋父笑:“谢谢爸。”

    如宋父所说,左甜的事情,得看左甜事后的状态。

    左甜的状态呢……很不好。

    连着好几天,上着班上着班,就走神了,叫也不应,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在实验室里已经没有在做实验了,而校招的人选也都已经定了,最终选定了2个alpha,1个omega,2个beta。

    三个ao综合素质出类拔萃,没短板,没得挑。

    两个beta受教育资源所限,虽然没那么平均,但各自有各自的天赋,也是没人能替代。

    等他们毕业后,就可以陆续来腺素科上班实习了。

    来之前,腺素科就和药厂还有要商议的,算清闲,在宋真看来,也给了左甜恢复的时间。

    左甜状态不对,她和竹岁小事叫陈业和曹帆就多了。

    一整个实验室,心照不宣的,都在默默以自己的方式,关怀左甜。

    宋真不敢具体再问左甜,但是干什么,总是喊着她。

    包括和竹岁去看电影,吃东西,如果有可能,都拽着。

    不过心病还需心药医,左甜不爱笑了,宋真和竹岁,却不是她的药。

    能解铃的人,已经在那个暴雨夜的次日,回了五区。

    许安白回五区的时候,拒绝了亲朋好友的接机。

    下了飞机,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背脊纤如薄瓷,个头高,留着中长发,背后看,像是个大美女。

    许安白疲惫:“不是说不需要了吗?”

    蒋晓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正面露出来,却是个精致的男人。

    因为是高级别omega的关系,蒋晓皮肤比许多女o都细腻。

    见到许安白的下一瞬,蒋晓翘起唇角,一笑生花。

    抬起手指对着许安白招了招,上面的白钻在机场的灯光下,闪的许安白头晕。

    “想什么呢,我才不是来安慰失恋的人,我是来和朋友炫耀我才收到的礼物的!”

    许安白捏眉心,真情实感发问,“人干事?”

    宋真拒绝了调解,三院追诉庄卿罪名一案,正式进入司法流程。

    最高法天见天的,所有都法官抱着几大本法条去开会。

    只要开不死,就往死里开。

    这么熬过一周,所有法官见面都习惯性的,先叹声气。

    难啊,怎么这么难,关键这么难的案子,舆论又爆炸的,还非得他们审,真是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哟!

    好多法官一边开会,一边有备无患的,把年假的假条都写好了,就准备在审完之后的腥风血雨里,在家里猫着了,不出门也不上网。

    到时候只要他们不看,就没有人在骂他们。

    宋真对未来还是忐忑的,中间主动问竹岁,能不能回家见竹老爷子一趟。

    竹岁带她回去了。

    在军区大院,就她们两个和老爷子吃了一顿饭。

    饭后,老爷子叫宋真下棋,围棋。

    下到一半,宋真终于说出了心里的忐忑,低头道:“我不知道,我该不该这样做。”

    竹老爷子看着棋盘,又看了宋真一眼,点破道。

    “你出棋并不犹豫,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不是吗?”

    宋真一窒。

    老爷子看的没错,确实。

    见她不回答,老爷子落了子,平平道:“既然有了打算,就去做吧,没什么。”

    “人生嘛,谁还不遇见一两个坎儿,对吧?”

    老爷子抬头看宋真一眼,就在宋真以为他还要说什么,他指了指棋盘道。

    “真真,该你下了。”

    而彻底让宋真安定下来的,是伴随庭审日期的通知,网络上紧跟的舆论。

    第三科研院要追溯庄卿的案件一出来,社交平台上大多是谴责的声音,认为三院忘本,觉得佟柔对死去的朋友赶尽杀绝,有悖道德。

    这讨论没被任何人引导过。

    直到庭审日期的确定。

    而这一天,不仅日期被确定了,受舆论影响和国际压力,整个庭审对外公开的同时,还是对全国直播的。

    换言之,追诉罪名、证据,都将被公布的同时。

    法官的态度,还有原告被告方的反应,都将一览无余。

    而公布引起热议的这晚上,三院率先,用一个视频,换下了他们网站首页对宋真的致歉书。

    同时第三科研院的各个平台账号,都搬运了这个视频。

    这个视频倒是没有引发高声量的讨论,与之相反的,引起的是沉默的转发。

    是让全社会都为之缄默的视频。

    内里没有一句话,但是太沉重,实在是太沉重了。

    视频里,记录了当年临床实验之后的一位受害孕妇,在腺体被毁之后,这二十多年里,在第三科研院的帮助和记录下,真实的生活点滴。

    从一个鲜活的生命,到前几年,骨瘦如柴的模样。

    腺体对现代人非常重要,被毁后,身体健康会不断的出问题,大大小小的毛病都冒出来,同时对药物极其敏感,药物一旦超标,就会引发其他的问题……

    视频里最后一帧,细雨天,黑白墓碑沉默伫立在陵园之中。

    墓碑之上,书写着当事人的姓名。

    她的家人沉默的站在墓碑前,留下了一束鲜花。

    发布次日,宋真在科研院沉默的看完了整个视频,关掉了。

    左甜也看到之后,担心宋真,跑来找她,就看到她站在腺素科落地窗前,双手揣在实验服里,静静的平视着窗外远方。

    “真真,你在看什么呢?”左甜忐忑。

    宋真却突兀道,“马上就要正式庭审了。”

    蓦的伸手出去,在窗外虚抓了一把,宋真轻声喃喃,“起风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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