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她的选择
余自新和雯雯的震惊不比二姑少。
她俩从海南回来后先是忙着看酷乐情人节广告的情况, 接着又要做芦荟防晒霜的创意,刘洋保密工作做得好,直到二姑收到花, 她俩才跟工作室其他人一样互相抱着又叫又跳。
余自新比二姑还懵呢, 她姑父十一那会儿不还气得二姑“离家出走”去旅游么?
这短短几个月, 老直男癌竟然治好了?
吃啥猛药了?冲击治疗了?
好像还真是治愈了。
情人节过后,刘家成变成新好男人了。买汰烧, 打扫屋子, 刷马桶, 什么都学着做。还去书店买了几本食谱跟着学。周末还带二姑约会。
俩人一大早出来, 背着水壶和自己做的土洋结合三明治小毯子, 坐上公交车, 也不嫌车慢, 只当看风景了,就到海市附近公园去玩。
二月底天气还有点冷,可是早春已经悄然到来, 各种花卉相继盛开, 最早一波是迎春花和郁金香,到了三月樱花也要开了, 再接着是玉兰和海棠,四月中还有紫藤……真要看花花草草,海市一年四季都有花看。
逛完公园两人再坐公交车慢悠悠回来, 逛逛商场,光鞋子刘家成就给二姑买了两双。
张阿姨羡慕呀, “小宋你给我传授传授经验,怎么改造老公的呀?”
二姑“嘿”地一笑,“怎么改造?他自己认清形势了, 晓得不改不行咯!”她最近听新新背书,什么发挥主观能动性,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内因是第一位的!侬想办法叫他自己知道,现在不对你好,老了受罪的是他自己,你看他改不改?”
这次回老家过春节的所见所闻,让刘家成彻底熄了以后回乡下种菜养老这条心。
已经回不去了。哪哪儿都不习惯了。
儿子是怎么说的?坏日子往好过容易,好日子过惯了再回去过坏日子那就难过得很。
洋洋雯雯以后是肯定要留在城里的,孩子们才进城多久?房子都已经买了,以后他们只会换更大的房子,不太可能和父母住在一起,那最后不还是他跟他老婆两个人过?就跟海市这些老夫妇一样。
在农村,女人没有嫁人就过的不像个人样,谁都能欺负她,城里可不是。
在城里,男人老了得有个女人才能过得像个人样。
看看那些老婆死在自己前面的老头儿,哪个不是邋里邋遢的?饭胡乱吃,衣服胡乱穿,儿女一周能来看望一次就谢天谢地了。要是没再婚,他们活不了二三年也得追随老婆去见马克思!
可再看看老太太们,有几个丈夫死了再找老头儿的?没有!他刘家成见过的一个都没有!
老太太们往往死了老头儿之后还活得更精神了呢。
刘家成想明白了,他以后要在城市里养老,还想过舒服日子,没老婆不行!要是老婆不是真心对待他也过不上好日子!
城市里的老头子,退休以后日子过得咋样,得看他老婆对他上不上心。
有了这层觉悟,刘家成再一反思自己,俗话说人心换人心,就他以前对来娣儿那样,他在城里站住脚跟了居然还想叫人家呆在乡下种萝卜,替他孝顺爹娘,人家好不容易开个公司,想扩大业务一直没整下来,他不帮忙还说风凉话——他老婆来娣儿是上辈子欠他了?凭啥对他上心啊?
醒悟之后,刘家成决定,以后得加倍对老婆好。把她的心给重新焐热了。
他跟儿子讨教,情人节送花,平时做家务再也不觉得自己擦个桌子都吃亏了,原先结婚的时候啥啥都没有,现在有钱了,还不赶快补偿点?
年轻的时候光想着把一家四张嘴喂饱,哪有心思欣赏什么桃红柳绿呀,现在还不跟老婆一起去公园多走走?
海市这些个公园,可有他们交的税呢!不来享受享受亏大了。
他拉着二姑逛商场,给她买鞋买衣服,二姑也给他买。
过日子用没用心思,那是能感受到的。
二姑原先就周末回家两天,现在周一到周五也回来一两次,路上买点熟食,或者新鲜时蔬小糕点,景阳大厦楼下有间花店,有时二姑还会带回家几支人家挑剩下的花,到家拿冰水一激,蔫蔫的花就重焕生机,起初是插在一个陶瓷酒瓶里,后来又买了大玻璃花瓶,
刘家成看看自己现在穿的用的,再想想从去年十一到春节回老家过年这段时间过的日子,知道自己做对了。
余自新从二姑那儿得知“内因才是治好直男癌的最重要因素”,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替二姑高兴么?刘家成对她的“好”是有目的,有前提的。
不高兴?可二姑自己就挺高兴的。
难道,这就是人们寻找伴侣,结婚生子的最终目的?为了老有所依?
那有没有人可以一个人也高高兴兴过完一生?
周五傍晚,李婉晴约余自新跟芭芭拉一起到阿香居酒屋吃饭。
大家坐下,就着毛豆先喝了点酒。
芭芭拉对余自新的问题显然早就思考过很多次了,“简·奥斯汀曾经接受了一位男士的求婚,此人与她自幼相识,平庸,结巴,但家境殷实,能给她和她的家人带来很多实际的好处,可是她第二天又反悔,然后终身未婚。她后来告诫侄女,‘任何事都比没有感情的婚姻要好’。两百多年前的她都可以这么做,现在的女性选择更多了,几乎没有什么工作是我们不能做的,当然我们也可以选择独身。”
芭芭拉和二姑年纪差不多,但两人的人生非常不同,她选择独身没关系,因为她是外国人,在中国没人会对她说三道四,但实际上,即使是生活在欲望都市的四位女性,也会时不时受到对独身者的冒犯。
李婉晴感慨更深,“其实女人无论做什么选择都不容易。不管最终我们选了什么,都会问自己,如果我那样了会怎么样?我的选择究竟对不对?”
她比二姑小几岁,三十岁前的人生看起来和二姑的完全不一样,她在家人的宠爱中长大,顺利考上名牌大学,顺利工作,升职,评职称,但结婚生子之后,竟然一度要殊途同归,好在,她终于船舵又掌握在自己手里了。
她向两个朋友宣布,“我下决心了,考全职研究生。”
芭芭拉立刻说:“恭喜!”
余自新跟她碰下酒杯,“加油!”这可不容易,李婉晴这个专业不仅得考英语政治,两门专业课里还有一门是数学。
李婉晴松口气,“幸好你们说的不是‘你都快四十了瞎折腾什么’!”
从春节时告诉家人她的决定,直到现在,他们每次见到她都还要这么说。
不仅钱效云不赞成她考研,连老李同志也颇有微词,“女同志五十岁就退休了,有干部编制的也就再多五年,你念研究生要三年,念完四十几了,你要干什么?到那个时候再重新找工作么?找到了又怎么样?干几年要退休了!”
她大哥大嫂帮她说话,“现在评职称要看学历的,而且,退休了还能返聘呢,我们主任就返聘了呀,人家准备在手术室干到七十岁,干不动了还可以再带带学生,又返聘五年,这就七十五了!”
“我国外的同学说,他们那里早就退休年龄六十五了!男女都一样。我看,我们国家迟早也要推迟退休年龄的。妹妹这样好呀,要一直保持竞争力嘛!我们两个不也是想要多发表论文。”
钱效云才不理儿子儿媳,瞪着女儿问,“你就只想着你自己!你想没想过媛媛怎么办?开家长会的时候,同学老师们问起来你妈妈做什么呀?在哪里上班呀?哦,她妈妈和她一样在上学啊?什么年纪干什么事,你都多大了,怎么还想不透这个!”
李婉晴听到这话心里那股火腾一下蹿得老高,“什么年纪做什么事?那什么时候该买墓地啦?买好了就好住过去了,还住房子干什么?”
“呸呸呸!大过年的你讲什么胡话!”钱效云气得汤匙丢在桌上,发动女婿,“悦棠,你也不说说她!啊?你就这么由着她乱来啊?你管一管她呀!”
方悦棠皮笑肉不笑,“她早就是成年人了,又不是我手下员工,我怎么好管她?”
李婉晴看着他笑,再看她妈,“你看,悦棠都同意的。”
钱效云翻眼睛,“好啦!我也管不了你。”
说是这么说,每次李婉晴回家,钱效云还是忍不住要嘀咕几句。
嘀咕就嘀咕。
母亲帮她照顾媛媛,这是她得付的“代价”。
哈,再看方悦棠,他做什么贡献了?
可所有人都觉得他因为她考研牺牲了很多。
她回到日化厂上班本来是替班休产假的人,方悦棠动用关系把这个临时职位变成长期的,李婉晴从此明白了一件事:方悦棠要的只是一位体面的方太太。
这位方太太要家世优秀,容貌身段气质优秀,学历和工作也要优秀,无论何时站在他身边别人都要艳羡地看着。
至于她是李婉晴还是张婉晴,她是否和他有共同话题,是不是时常一起散步赏花,开心小酌,他根本不在乎。
想通了这一点,她的日子才真正好过了。
从前方悦棠晚归,有那些莺莺燕燕的绯闻,她总要生气很久,觉得憋屈,现在?他一夜不归她照样一觉睡到天亮。
不是只有他会变得不在乎。
她李婉晴的人生不会只围着一个不懂得爱究竟是什么的男人转。
她才四十不到,假如能活到八十岁,还有一半没活呢!她再也不要过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她不仅要考研究生,以后没准还要继续读博士,还可能到外国读。
李婉晴去年就开始准备考研了,不仅是因为同科室的年轻同事都有研究生文凭,而是她去日本、去巴黎,跟着金姐、宋诗远参观厂子,她感到自己活了三十几年从没发现过的一个世界向她打开了,她怎么就没想过多去国外看看呢?
她也有同学上研究生,出国读博的,现在有电邮,联系比从前方便,同学托同学,很快她就得到了想要的资料。
李婉晴觉得,她父母是不可能同意她跟方悦棠离婚的。至少在国内不行。
但她已经不想再跟他维持虚假的婚姻了。恶心。
怎么办?
出国。
不离婚也行,实质性的分开。
她想起小余挽救她时给她出谋划策的思路,给自己制定新计划,首先,锻炼好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她快四十了,记忆力体力如果不锻炼都会快速下降,就算考上了研究生,其他人在实验室熬夜做实验,拿数据,她熬不动,还怎么拼?怎么出论文?勉强毕业都难,更别想什么申请奖学金出国念博士了。
接下来,还是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
女儿就快进入青春期了,又原本就是个敏感早慧的孩子,父母关系是不是真的亲密,她相信媛媛看得出,也无意去欺骗女儿。
为什么要骗女儿呢?明明不是正向的、亲密的关系,却误导她这就是正常的?那她以后恋爱时怎么办?能不能处理好亲密关系?会不会觉得丈夫夜夜不归,妻子充满怨毒还要强装笑脸是所有夫妻都应该遵循的法则?
不。
她不要她的女儿这么被蒙蔽。
她要做的,是以身作则告诉女儿,你的生命里最重要的是你自己。你要有自己的目标,哪怕起步很晚,但只要坚持去追求,哪怕只能取得很小的成绩,那也足够骄傲和满足了。
李婉晴决定考研读博之后又跟女儿“约会”了一次。
“妈妈年纪比别的考生大一大截,记性没人家好,领悟力也是,我必须得更用功才能考得上,但我比他们有个优势,我工作过十几年,所以我最后录取的机会还是很大的。不过,我原先英语就不是很好,数学也都忘了,去年花了大半年时间复习,可接下来,我还是得去上考研辅导班才行。”
媛媛摸摸妈妈的手背,“会很辛苦呀。”
李婉晴点点头,“嗯。学习就是会很辛苦,你看哥哥,他现在每天学到半夜呢。不过,学习,大概是唯一努力了就会有回报的事。”
媛媛似懂非懂,但是和妈妈紧紧握着手,“我们一起努力学习!”
“好!”
得到媛媛的支持,李婉晴再跟方悦棠谈。
她发现,两个人谈话要是不加入感情,通常沟通极为有效。
两人几乎是愉快地达成了协议,周六晚上一起到爸妈那里吃饭,工作日里也要有一天一起回去,其余几天各自过自己的生活,她要备考,要学习,他有他的应酬,商业聚会,校友会,哈,名目繁多,花样也多。
三月很快到了,草长莺飞,樱花盛开。
可是余自新觉得,空气里洋溢的不是春天的花香,是对考试的焦灼。
李婉晴要考研,她和娜娜要准备四月的自考,楚健除了考gre还报名了托福。
工作之余的话题也常常是——
你背了多少了?
有真题么?
不过,这种焦灼让余自新莫名觉得有点幸福,有天午餐时她随口说了出来,楚健咧嘴皱眉,上下打量她:“哇,你好变态呀。是有受|虐倾向么?”
“滚。你懂毛线!”余自新恶言反击,用勺子翘着餐盘边,“学习,是这世上唯一一件只要努力就会收到回报的事!这还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