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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欺诈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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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

    “早上好,柳生……いいえ(不),

    “仁王同学。”

    连头都不用抬,就轻而易举地做出判断,

    丽抬头,笑着看他。

    “欸,”脸上露出几分不属于柳生的错愕,仁王敬业地恢复了那副属于绅士的、波澜不惊的样子,“哦呀,不用看就猜到了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仁王和柳生的差别变得明显起来。

    和第一天上课时柳生故意露出的破绽不同,这差别大概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

    或者说,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甚至不需要视线相交,那从另一人眼里投出的微风般的目光,就会轻轻拂过她心头,吹动发丝般轻而易举。

    她语气轻快,像在开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但神色却十分笃定,透过幻象,直视他眼眸,

    “如果猜不到的话,你会伤心的吧。”

    请认出我,请在人群中找到我。

    不知何时起,他们的眼睛这样诉说。

    风度翩翩的绅士动作像被按了休止符,诡异地停顿后又开始迟缓地运作。

    别说作为柳生,就算作为仁王,他也难以想出对策来招架这样的眼神和话语。眼下这层柳生的外壳反倒给了他喘息的空间。

    如果是柳生的话,会怎么做呢?

    他试图这样思考。

    将托着的习题册放到桌面上,却在抽手时犹疑,以至于整座书山和他的心一起踉跄,变得凌乱不堪。

    这下他不得不放弃外壳,露出属于仁王的、狼狈柔软的内里。毕竟就算戴了假发,也遮不住泛红的耳尖。

    败逃般借捡起散落书册的机会移开视线,他不满地小声嘟哝,

    “说这样的话…真是狡猾啊!”

    少年含混的、有些咬牙切齿的言语,像落败后认命的迁怒。

    “没错。”顽劣的成年人坦然地点头应下,“所以,作为赔礼,我会加倍认真地批改你的作业的。”

    显然对这份赔礼不太满意,仁王叠上最后一本书,想用空出来的手拨弄脑后的发辫,却恍然发觉自己还在“扮演”中。

    为这样难得的“不专业”反省一秒,他双手环抱胸前,声音正气凛然,口吻却有几分亲昵的委屈,

    “我今天为了当柳生,可是很辛苦的!怎么能连看都没看,就被猜到?”

    “不是猜的,是感觉出来的。”

    如此修正后,丽依照他的“要求”,开始仔细打量他。

    柔顺整齐的桑紫色短发,明亮得微微反光的椭圆镜片,端正英俊的脸庞,挺括的藏青色校服外套,整个人显得儒雅温文,踏实稳重,没半点属于欺诈师的随性恣意。

    她的目光凉凉的,没什么温度,大概跟研究植物细胞切片时别无二致,落在仁王身上,竟让他奇异地产生了浑身发烫的错觉。

    是担心露出端倪吗……?他这样问自己,但很快又否决。

    不不,连面对贝尔蒂·b·波尔克这样的对手,他也从未怀疑自己的illusion,难道对他来说,她比职业网球手还可怕吗?

    他的否定迟疑了。

    仁王喉头一哽,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维持不住平静的表象,露出狐狸尾巴,请她别再这样看下去的时候,

    那个导致他如此忐忑的元凶突然笑了笑,似乎对他的内心活动全然不觉,又似乎一切尽在她预料中。

    “因为今天要去巡逻吗?”丽抬手指了指他左上臂别着的红袖章,上书“风纪”二字。

    “是的。”微妙地松了口气,他以柳生的口吻,自豪而详尽地介绍起来,“我们学校的风纪检查可是非常严格的呢。

    “除此之外,保护学生的身心健康、督促学生保持良好的精神面貌、维护学校秩序,也是我们神圣的使命。

    “立海大附属在风纪委员们的努力下,无论是校园暴力事件,还是青少年犯罪率,都是地区最低的。

    “所以风纪委员在我们学校有特殊的地位。就连袖章都是特别定制的。”大概是为了从先前的窘迫中解脱出来,他取下大臂上的红袖章,借此话题继续延伸,

    “你看,这是双面的,里面这层绣着名字。”

    翻过来的红袖章下缘,明黄的线绣着“仁王雅治”。

    “不是‘柳生比吕士’吗?”丽问。

    “这个是我自己做的,”修长的手指点点绣工出众的字迹,仁王道,“柳生把他的袖章看得很严,我从没拿到过。”

    “啊,看来对于柳生同学来说,风纪委员是非常值得珍视的职务。”

    “是的,对他而言,当风纪委员是比当学生会长更值得自豪的事情。”他笑笑,“但我总觉得不单是因为珍视。毕竟再怎么珍视,也不至于拿过来看看都不让吧。”

    金眼睛眨巴眨巴,丽好奇地看着他。

    被重要的观众注视,欺诈师又找回了游刃有余的自信,“说起来,老师,你好像一直对我们以前的事情很好奇嘛。”

    丽点点头。

    与其说是对他们以前的事情感兴趣,倒不如说是对可能曾与他们发生交集的自己感兴趣。

    “虽然更早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毕竟我是国二才和柳生熟起来的,”轻佻地用指尖敲敲桌面,仁王一翻手,将掌心朝上,“不过还是可以和你说说最早的故事。那么——报酬?”

    也就是说,柳生认识她的时间,大概是早于国二的。

    提取出核心信息的丽,觉得好像已经没必要给报酬了,可想了想,还是低下头在抽屉里翻了翻。

    ——拿出一张试卷放在仁王等待已久的手上。

    “200x年京都大学個別学力検査,化学部分典藏模拟题。”

    在那个瞬间,仁王想把手收回去,当作无事发生,但还是把试卷收下了,

    “这是报酬吗?……是报复吧。”

    丽笑眯眯地看他。

    “……唉。”抬手挠乱了假发,他叹气,“真拿你没办法啊。”

    10

    故事又是从幸村开始的。

    一天,幸村路过高尔夫场地,看到柳生正在练习,认为这种精确的控制力和强大的手臂力量是现在的立海所需要的。

    但绅士似乎超乎寻常的固执,想要在即将废部的高尔夫球部坚持到最后一刻。

    于是他决定投其所好。

    他对仁王说,“柳生是立海眼力最好的人,难道你不想试试你的illusion能否瞒过他的眼睛吗?

    “有名的侦探,总会有与之相伴相生的怪盗。那么欺诈师对应的是什么呢?哈哈,大概是眼力超凡的绅士吧。”

    仁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他总是难以从幸村看似温柔和煦的笑容中品出真意,即使提高警惕,也难免不被他牵着鼻子走。

    面对幸村,他索性放弃分析,全凭直觉行事了。

    于是他和柳生打了个赌——如果他和他幻象的本体同时出现在柳生面前,柳生不能第一时间判断出哪个是本体,就要加入网球部。

    爱玩侦探游戏的绅士爽快地应下赌约。

    或许是出于绅士风度的温良恭让,又或许是对自己眼力极度自信的傲慢,柳生给了他十次机会。

    微妙地感到有些不爽,仁王说,三次即可。

    ……

    经历两次失败,仁王陷入沉思,幸村问他是否需要一些灵感。

    “啧。”撇嘴,仁王懒散地掀开眼皮看他,说,“就算说不要,你也会说的。”

    幸村的表情很温和,连一句“我还是很尊重部员个人意愿”之类的掩饰都不愿意说,笑着告诉他,“得是一个平时怎么想,都不认为自己会看到的人才行吧。”

    “哈,奥特曼或者假面骑士吗?”仁王坐在树荫下,吊儿郎当地回答,“还有超级英雄什么的。”

    彼时,神之子从阳光下向他走了一步,横斜的山毛榉枝干在他清俊的脸颊上投下交错的光影。他轻轻笑了几声,道:“那个人,或许相信自己能看到这些哦。”

    那种东西,连切原都不信了吧?

    仁王是想这样回应的,但忍住了。过往的经验告诉他,跟幸村顶嘴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他为这最后一次机会思考了很久。

    某天早晨,站在镜子前,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灵光乍现。

    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

    平时无论怎么想,也不会觉得平凡的生活中,能出现一模一样的另一个自己。

    但人怎么会认不出自己呢?

    朦胧的答案在脑海中游鱼般显现,却在他抓住前飞快游走。

    他再次选择依从自己的直觉。

    长时间观察后,仁王以柳生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

    那天柳生看了他很久,最终认为这是仁王的胜利。

    他说:“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时刻确认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姿态,

    “我想象中我的样子,就是别人眼中的我吗?又或者说,现在我眼中的你,是否才是别人眼中的柳生呢?

    “我无法做出我们之间谁是‘柳生’的判断。

    “你赢了。”

    加入网球部后,在他们的要求下,柳生认真学习了怎样变成仁王,成果斐然。

    仁王一直认为这是自己的绝对胜利,虽然中间有幸村的一点暗示,假使他不能完美地以假乱真,也是无法取胜的。

    直到他开始不断在信箱中收到感谢信,甚至被评为见义勇为之星时,他才意识到——

    这一切,或许一开始就是幸村和柳生计划好的。

    11

    你上当了。

    听到柳生以仁王的身份做好人好事时,丽想这样说。

    但仁王脸上愉悦而自然的微笑让她明白——他很清楚这一点,并且乐在其中,

    于是她也笑着说,“真是令人羡慕的友情啊。”

    “令人头疼的友情,piyo。”

    “好了,该去上课了,风纪委员さん。”

    虽然没能从仁王的故事里回忆起什么,但记忆从来都不是急得来的东西。

    权当是哄学生开心的丽,愉悦地和他并肩离开办公室。

    ……

    学生们放学回家,偌大的校园空旷起来。

    丽收拾好东西,刚推开办公室门,就看到要找的人半倚在走廊窗边。

    立海大附属的教学楼窗沿很深,足够他懒散地将手肘侧后搭上。雪白校服衬衫袖口松散地卷起,露出一截劲瘦有力的小臂,蓝绿条纹的领带系得很松,两个扣没系的领口大剌剌地敞着,肤色是不见天日的白皙。

    见她出来,仁王唇角一勾,像往常一样狡黠地笑起来,“我等你好久了,老—师——”

    “你出的题也太难了吧。”语气亲昵地抱怨着,他走到她身侧,想接她手里的包。

    谢过他,丽依旧自己背起包。

    她端详他,从柔顺的银蓝色发辫,到线条流丽、微微上挑的眼尾,目光停在薄荷叶般清凉的蓝绿色眼睛里。

    我这次算是给足面子了。

    她这样想着,说:“我相信,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做出来的。”

    “那当然。”话语中有不动声色的骄傲。

    他们走在教学楼间的连廊上,一时沉默。

    路过实验楼时,听见不远处物体碰撞发出的异常响动,接着是女生一声锐利的尖叫,而后陷入静默。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跑起来,分别通过门上的观察窗查看走廊两侧的实验室内部情况。

    “老师,是这间。”他向她招手,“门被锁上了。”

    丽转身跑向他,从包里拿出别文件用的回形针。她半蹲在门锁边,将掰直的回形针插进锁孔,边拧边听锁的响动。仁王退到她身后,看她操作。

    “事急从权。”她说。

    丽一边开锁,一边观察实验室里的情况。

    靠墙的药品柜上着锁,近处的实验台上放着开口的透明广口玻璃瓶,桌边背对门的几个女生围着一个人,其中一个手里似乎端着盆什么东西。

    依约还能听见尖利的女声在说些“盐酸”、“腐蚀性”、“长出新皮”、“不敢改变自己”之类的话。

    门打开的一瞬间,被围在中间的女生尖叫一声,向围着她的人掀翻装满盐酸的盆。

    丽飞身向前,一把拽住端盆者的后领将她扯远,反手推开被掀飞的水盆,回身挡住飞溅的液体。

    另一侧的仁王反应同样迅速,拉开边上几个错愕的还在看戏的学生。

    掀翻盆的女生抬头,露出爬满脸的黑色胎记,赫然是那天在溪边被霸凌的——小野绿。

    “到此为止了。”

    丽松开拽住女生后领的手,干脆利落地脱下溅上液体的背包,示意仁王把人控制起来,“还愣着干什么,风纪委员?”

    而接收到她指令的人却放开了那些学生,仁王——准确地说是风纪委员——柳生,大步向她跑来,一把握住她推开水盆那只手的手腕,将她拉到水池边,冲洗她被溅到的手心。

    害怕被追责的学生见状,纷纷逃一般地跑出实验室,四散而去。

    12

    哗乱的实验室突然安静下来,只有水流声。

    他们前后站在水池前,丽微微偏过脸看他,少年英挺的长眉蹙起,淡色的嘴唇紧抿,下颌紧绷的线条棱角分明。

    牢牢箍住她手腕的手掌温热,掌心有些紧张而生的汗意和轻微的颤抖。

    他另一手搭上她肩膀,施力让她转向他。丽顺从地侧身抬头,望向他双眼。

    她这位平素最讲求礼数,常被认为是绅士标杆的学生,此时的动作是前所未有的失礼冒进,那双真挚正直的眼睛,竟无端显得有些委屈。

    倘若不是一直以来恪守的礼节,他看起来像是要扯着她的领子,喊出她的名字,大声质问她。

    “蛇贺……老师。”柳生最终还是移开了视线,松开手,说,“抱歉。”

    用终于刑满释放的那只手关掉水龙头,丽半靠在水池边沿,一手向后撑着台面,一手绕上他胸前松散系着的领带,像他想做的那样,拉得他凑近自己。

    晶莹的水珠顺着她小巧的腕骨滑下,手腕上仍有被大力抓握后留下的红痕,在莹白的皮肤上格外醒目。

    柳生猝不及防地贴近她,不得不将手撑在桌上保持平衡,骨节分明的大手落在她纤细有力的手边。

    “怎么了?”丽松松地拽着他的领带,漆黑的睫羽下,金眼睛投出冰凉的视线,“你想拎着我的领子,说什么?”

    柳生大可以轻而易举地把自己的领带扯回来,此刻是她被困在他与水池的方寸之间,他却像被禁锢般动弹不得,呼吸间充斥着她身上不知是沐浴露还是洗衣粉留下的、极度洁净的冰冷香气。

    “你认为我不够谨慎吗?”松开手,她以一种十分调笑的口吻说。

    柳生从不这样认为。冷静下来仔细观察,不难发现上锁的危化药品柜和开口的透明玻璃瓶,都足以证明那并不是什么危险的药剂。而她的背包——显然是防水的。

    “不,我从不怀疑您的细致谨慎。”明明已经被放开,他反倒凑得更近了些,近于弯腰靠在她颈侧,似乎想借此逃避她敏锐的目光,

    “我只是……感到、非常的——”

    “遗憾。”

    逃避只是短短一瞬,他直起身正视她,

    “蛇贺前辈。”

    “我不该让您看到这样的事情。”

    从随手摆在桌边的书包里拿出从不离身的红袖章,他递给她。

    “风纪”的背面,亮黄的丝线绣着名字,昭示其主的身份——

    ——蛇贺启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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