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为了生活
05
丽此刻正蹲在宿舍的椅子上修改她的教案，海藻一般卷曲柔软的黑发随意披散着，细白修长的手指时不时挠挠头。
凌乱的书桌上摆着几听啤酒，纤细的淡蓝色香烟被她叼在嘴里，并未点燃。
尽管秋山告诉她，安排她一个一年级修士去教高三的学生，是为了展现鹤田高杆的教学能力，要她竭尽所能地教好学生，但她很清楚这其中存在蹊跷。
可无论秋山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不是要她把事情搞砸，她都不可能拿即将升学的学生的人生开玩笑。
万幸的是蛇贺跟她有同样的意愿，所以教案做得十分完备。
等仔细修改五遍，又试讲三遍之后，她的心神总算安定下来，时钟也直指九点。
“真是不可思议啊，蛇贺启丽……这份教案简直像我自己写的一样。”
音调低沉、懒懒地叹了几句后，她晃晃悠悠，趿拉着拖鞋走到阳台，感受四月雨后的风吹在脸上些微的凉意，单手起开一听啤酒的拉环，送到嘴边。丰沛的泡沫发出惬意的滋滋声，带来一阵麦香。
可还未饮下，手机突然开始疯狂振动，刺耳的铃声响起，屏幕上秋山教授的名字一下下闪动。
将啤酒放到一边，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调动自己的面部肌肉，露出甜美的微笑，让声音听起来变得高亢，
“晚上好，秋山老师！”
“嗯嗯，好的，我马上过来！”
电话挂断。她直接换上明天需要穿的正装衬衫，将叠好的西装外套和高跟鞋整齐地放到背包里。
装有教案的u盘、纸质教案、课本，则被她放进随身携带的小包。
秋山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
只是她实在不明白，鹤田曾经也是秋山的学生，秋山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破坏鹤田的升职评定。
走出宿舍楼，她点燃指间的烟。
夜色里，镜片后冰冷的金眼睛在星点火光和缭绕的白烟中朦胧。
啊，好想回家！
06
秋山留了她一个通宵。
婉拒了秋山送她到立海大附中的“好意”，她先坐新干线后转计程车提前到了学校。
颓唐地在计程车上瘫软着坐了一路，却在下车后高跟鞋尖细的鞋跟着地时，立刻挺直了脊背。
到临时的办公室后，丽将准备的伴手礼恭敬地送给每一个前辈。
走到自己的座位时，她发现上面堆满了杂物，甚至还有一些体育器材。
拿了礼物的女老师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拍拍她肩膀，离开了。
漂亮的脸上面无表情，丽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盘得很整齐的黑发，弯腰从背包里取出贵重物品后，将包随意地丢在杂物上，背起随身的小包离开办公室。
她深吸气，踏出办公室的那一刻，颓丧冷漠的脸立刻神采奕奕，笑容灿烂。
07
“同学们早上好！我是京都大学生物信息学专业一年级修士，蛇贺启丽。从今天开始，担任大家的化学老师。”
“我明白大家对高三换老师，以及我的专业性存在不安和顾虑。但既然我站在这里，就证明学校认可了我的教学资质与实力。”
讲台上的女老师笑容亲切温和，言语自信流利，声音清晰悦耳，充满感染力。
“我只比大家年长三岁，正因为此，我能向大家许诺——今后的一年里，我将会做到学生时代的我心目中，一个好老师要做的一切。”
她胸有成竹地根据事先准备好的内容开始授课，
“这堂课的任务是对高中化学知识进行一个整体回顾。
“我们的知识体系决定了我们看待世界的视角，音乐家会从声音的角度分析世界，而画家会从色彩的角度，在化学家眼里的世界，元素周期表就是一切的语言。”
“……，犹太裔化学家列维以元素周期表为坐标，创作了二战时期的回忆录。氢的爆炸性被他和青年时代的激情联系在一起，……。
“化学家以化学的视角表现人文的世界，让元素从冰冷的符号，成为一种艺术。”
“物质是由原子构成的，……。化学变化中反应物的总质量等于反应后生成物总质量。发现此规律的化学家拉瓦锡推翻了古希腊以来传统的错误观点。展现了化学探索之路上勇于批判之精神，自由独立之意志。”
“……，氧化硅、氧化钠、氧化铁，这些物质如此抽象模糊。但说起瓷器与瓷器上的纹样，大家脑海就有画面了吧？……，‘轻旋薄冰盛绿云’的美丽彩釉中，蕴含着更为澄澈瑰丽的化学物质结构与性质变化。”
……
以生动的语言和鲜活的事例回顾了高中化学知识点后，丽进行了最后的总结，
“我们学习化学，又不止是学习化学。
化学是一种艺术，是广大科学家求真的意志与精神追求，是人文情怀与科学思想的和谐统一。”
在她准备布置作业时，台下有学生举手，
“柳生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蛇贺老师，请问你为什么从事化学教学工作？”
他站姿笔挺。
讲台上老师明朗的笑容逐渐结冰，
随后又变得更加灿烂，就连音调都上扬了几分，
“为了生活哦～”
台下学生哈哈大笑。
丽笑着敲敲讲台，学生安静下来。
她认真地说，
“也为了大家在一年后，能有选择的自由。
“我不会一味地对你们说梦想、情怀、雄心壮志，也不会一味地说竞争激烈，现实残酷。
“我希望能在现实行走的时候，时刻提醒大家梦想的存在。老师祝福你们，未来都能走在实现梦想的道路上。”
“好了，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都可以问哦。”
“蛇贺老～师～”扎着小辫子的白发少年懒洋洋地举起手。
丽歪头，“但是什么？”
“puri～”仁王笑起来，慢悠悠地站起身，重心落在左脚上，懒散地站着，“老师的名字，自己都不习惯吗？我想问，启丽的汉字还有其他读音吧，比如说，”
他突然站直，“起立（kiritsu）！”
学生们都笑起来。
“仁王同学，”丽笑眯眯地说，“你知道老师的英文名是什么吗？”
她走到仁王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是sitdown（坐下）。”
身侧的女性身上有书墨极淡的清香，和一丝莫名干燥的苦涩，顺着她轻轻搭在肩头的手，仁王听话地坐下了。
见状，学生们哄堂大笑。
玩笑过后，学生们胆子也大了起来，
“老师，能跟我拍张照吗？”
“当然可以，”丽顿了顿，笑容灿烂，“等你考上京都大学，四年后就可以跟老师一起拍毕业照了。”
……
“柳生，”仁王用手肘戳戳身边的人，“等下我去送幸村的化学作业吧～”
“为什么？”
“不觉得很有趣吗？”
“……好吧。”
08
回办公室之前，丽先去洗了把脸，冷静一下。
保持热情洋溢的状态，持续高声说话，简直快要把她掏空了。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真诚地发问：
蛇贺启丽，你为什么要考教师资格证？
当她走到办公室，就看到两个仁王站在门口。
“仁王同学，”她走上前，拍拍左边那个的肩膀，又拍拍右边那个，“柳生同学，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puri～”柳生回头，“只看背后就认出来了吗？”
“嗯……”丽用手托着下巴，“仁王同学是左撇子，对吧？虽然你已经把站姿模仿得很到位，但还是有些细微的差别。”
她拿出钥匙打开门，“当然，你们分开出现的话，我可能一时间还发现不了，可站在一起就很明显了。”
两个仁王跟着她走进办公室。
“有什么事情吗？”
仁王将一沓厚厚的本子递给她，“这是幸村的假期化学作业。”
她记得这个学生。因为已经是职业网球运动员，所以比赛期间没有办法在学校上课，只有休赛期才能在学校见到他。
“这个赛季大概什么时候结束？”她接过本子，走到杂物堆前。
“大概五月份。”看着堆积如山的杂物，仁王抱臂站到她身侧，“老师，这是你的座位？”
“不错，还能赶上期中考试。”丽从地上拿起自己的包，将作业妥善放到最后一层，“是的。”
看他们欲言又止的表情，她竖起食指晃了晃，噗嗤一笑，
“接下来，让老师教教你们，什么叫做办、公、室、霸、凌。”
“蛇贺老师！”穿着高跟鞋的女老师踏踏地走进来，“你座位上这些体育器材，麻烦立刻给体育科送到器材室！”
“好的，山本老师！”丽笑容灿烂，回身对她的两个学生眨眨眼。
同为化学老师的山本，被分走了最好的两个班给鹤田副教授冲业绩。她的针对完全在丽的意料之中。
“蛇贺老师，我们来帮……”柳生开口。
“蛇贺老师！”他话音未落，刻薄的女老师又回过头来，声音尖锐，“给你一句忠告，和男性学生保持距离！特别是……你这样的……”她皱着眉，厌恶地盯着丽漂亮的脸。
因为教师间的矛盾而对学生恶意揣测，这样的话语让丽有些不悦。
她上前一步，将仁王柳生挡在身后，笑容不改，甚至有几分张扬，
“山本老师，我对我学生的精神意志品质，有着绝对的信任，不像你哦～”
看着怒而离去的山本，丽抬手放到脑后，却想起自己的头发被整齐盘起，只得放下。
回头一看，发现学生已经将器材抱了起来。
她抬手抬到一半又放下，“没事的，我搬三趟就好了。”
“piyo，我对我的精神品质也有绝对的信任呢。”仁王抱着沉重的铁制器材看向一边。
柳生直接给出了无法拒绝的答案，“我们下节课是体育课。”
“谢谢你们。”
丽对两人鞠躬后，抱起剩下的器材。
搬到操场上的时候，上课铃正好响起，丽将两人赶了回去。
离开时，一直走在她身后的柳生又回头看她，有些担忧，但还是回到班级中。
等她分三次将器材搬到器材室门口，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你是那个新来的，鹤田副教授的学生吧？”身着运动服的中年男性向她走过来。
“是的，您认识我？”
“哈哈哈，你太显眼了，”男人对她摆了摆手，“我是体育科的原田。好了，把这些搬进去吧，蛇贺老师。”
她又一点点地将器材搬进去。
搬完最后一件时，器材室的大门在她面前重重合上。
看着紧闭的大门，她叹口气，
缓慢地走上前，象征性地拧了拧把手，又敲敲门，
“原田老师，你在吗？”
当然没人回答。
唉，好想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