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抱一抱。
仙骨。
谢星摇举起右手, 细细端详手中那根硬挺修长的骨头。
仙骨当之无愧一个“仙”字,通体晶莹澄亮,非是如寻常之人那般灰白的骨骼, 乍一去,泠泠然好似剔透水晶。
淡淡灵力萦绕其上,于月『色』下映出缕缕白芒, 比雾玲珑。
“这是传说中的仙门圣物。”
云湘睁着杏眼好奇观察:“我听说仙骨难求, 往往百上千年才能出来一个——这应该是当世仅存的一份了。”
“用神识探查的话, 的确能感应到灵力复苏的趋势。”
温泊雪点头:“万幸此物没落入魔族手中,否则算落川的支援赶来,恐怕也很难夺回朔风城。”
仙骨莹莹,将神识覆于其上, 能感应出它蕴藏着的浩瀚灵『潮』。
沉睡的仙骨已然是一件高阶法器, 而今待它渐渐苏醒、威力愈发强大, 一旦心怀叵测之人夺去,定将酿成不挽回的恶果。
好在有人于千钧一发之际护住了它。
“朔风城的那群魔族……”
月梵叹一口气, 垂眼望向云湘:“落川的支援, 应该快到了吧?”
云湘长睫倏忽一颤, 正『色』点头:“无论何时,须弥定不会置百姓于不顾。”
他们不便打扰常氏一家,意来了山洞外头。荒原寂静, 处处朔雪寒风, 许是想起今日所见的一切,百无聊赖间, 气氛难免有些压抑。
正值沉默之时,远处城池的天边,忽然划过一簇澄黄光团。
光团出现得毫无征兆, 自幢幢楼宇的阴影中悠然飘『荡』,混沌雪夜仿佛成了一片寂然深海,而它是徐徐『荡』漾着的月亮影子。
谢星摇凝神望去,认出那是一盏灯。
灯火粲然,好似一把利刃出鞘,瞬息刺破无边黑暗。紧随其后,是悠悠而来的第二盏、第三盏。
温泊雪难以掩饰心中惊讶,怔然出:“这是……”
“落灯节。”
云湘循抬头,眸中倒映出漫天火光:“这是我们北州的传统。相传在每年的今日,将心愿寄托于明灯之上,不久便能现愿望。”
她说罢沉默良久,忽而迟疑开口:“你们……想去吗?”
过去这么一段时间,妖魔定然发觉了书房的遗物失窃。
他们在飞天楼闹出过那样大的动静,八成沦为了魔族捉拿的头号对象,假份不能用。
于不必伪装份进入飞天楼,人未易容,而是寻了处僻静的城墙,利用法悄悄潜入朔风城中。
魔族肆虐,街边比起往日萧瑟非常,然而放眼望去,仍能见到家贩卖飞灯的商铺。
谢星摇四下环顾,居然见到那日卖画的婆婆。
他们一行人未易容,相貌与当日相去甚远,老人虽与她的视线短暂相交,却只是温笑笑,没过多表示。
老人当天卖画,今天卖灯,摊位前摆放着不少形态各异的飞灯,侧则站着个年轻男人,是她受伤的儿子。
“婆婆。”
谢星摇朝着摊位靠近步,目光流连于只形貌精巧的兔子金鱼猫咪:“这些怎么卖?”
老人见她温驯有礼,展颜应道:“若是喜欢,拿去便是。”
月梵一愣:“不要钱?”
“小手艺罢了。这街头街尾,无一人是收取灵石的。”
老人笑笑:“城中逢此惊变,谁家没个愿望。”
她语意隐晦,谢星摇却明白了言外之意。
如今妖魔肆虐,朔风城人人自危。
若想活命,乖乖躲在家中便是,哪需抛头『露』面,在街头巷尾贩卖这般显眼的飞灯。
百姓们之所以自发走出屋门,冒着邪魔吞吃入腹的风险,摆出一个个亲手制成的飞灯,是为铭记朔风城自古流传的信念。
——城门破,人们最大的心愿,唯有『逼』退邪魔,还朔风平安。
他们不似修士力能通天,也不如儒者出谋划策,今时今日,每一盏渐渐升空的明灯,都承载着他们不屈的祈望。
这是整整一座城的反抗。
谢星摇视线辗转,掠过一只只憨态掬的浑圆飞灯,忽而一愣,扬起眉梢。
晏寒来立于她侧,察觉边那人蓦地伸出右手,下意识垂下长睫,循着她的动作望去。
不过须臾,少年眉心重重一跳。
谢星摇五指白皙纤细,许是冷,骨节沁开淡淡粉『色』。
她动作飞快,指尖所触的方向,赫然一只圆滚滚的胖狐狸。
绝非错觉,晏寒来听见她发出一轻笑。
“姑娘好眼力,我最是中意这只狐狸。”
婆婆侧的青年扬唇道:“我娘却觉得它模样胖,瞧起来有点傻。”
“胖点儿好啊。”
谢星摇捧起飞灯,捏捏狐狸胖嘟嘟的脸颊:“越胖越好『摸』,还有一条大尾巴。”
晏寒来抿唇,别开双眼不她。
“奇怪,这是什么?”
温泊雪俯着摊点角落,捻起一颗碧绿『色』圆石:“我好像……曾经见过它。”
月梵凑上前,一眼将它认出:“这不是白小姐送给摇摇的碧流吗?”
他们解决江承宇后,白妙言离去之时,意相赠一条吊坠作为谢礼,吊坠顶端的石头,便是名为“碧流”。
谢星摇恍惚一刹,听后的云湘笑道:“这颗自然是仿制品。北州有个习惯,会在飞灯上镶嵌一些小装饰,传说飞灯打扮得越漂亮,越容易神明见。”
她说罢一顿,兴致浓:“不过你们居然有颗碧流石!我听说那是难得一见的宝贝,有护体凝神之效,绝大多数天阶的护法器,都是它炼成的。”
碧流石清透漂亮,谢星摇一直将它带在上,当作一个珍贵护符。
她没想到一颗石头还能有这种用处,好奇接话:“炼器?”
“以灵力催动碧流,能从中化出一滴结晶。把结晶融入法器,便大大提升护体之效。”
云湘道:“只不过结晶难得,顶多十年一滴。”
“居然还有这种用处。”
温泊雪挠头:“惜我们不懂炼器。”
他说着钝钝停住,目光一转,居然瞥见谢星摇若有所思。
温泊雪小小吸口冷气,传音入密:“你的游戏……不会还能炼器吧?”
“当然不能。”
谢星摇抱紧手中狐狸灯:“只不过,游戏能自制防弹衣。”
防弹衣,利用二十一世纪高强度纤维制成的护神器。
碧流石用在防弹衣上或许有些浪费,但……顺着这个思路想,如果将防弹衣的复合型结构与修真界的天灵地宝彼此融合,能不能造出一件举世无双的保命装备?
谢星摇把这个计划默默记在识海中的小本本。
这条长街灯火通明,已引来好个魔修巡视徘徊。此地不宜久留,人商议一番,来到城郊一处百姓群居的巷道。
这地方居民繁多,家家户户亮着烛火,于地处偏远,鲜有妖魔在意。
月梵登上房檐,抬手抓一捧虚无缥缈的月『色』;温泊雪无言仰望浩瀚无垠的雪空,不知独自想些什么;晏寒来谢星摇硬塞了一个小灯笼,正把它抱在胸口,满目尽是嫌弃之『色』。
谢星摇坐在黑压压的檐角,放飞手中圆鼓鼓的狐狸灯笼,它一点点缓慢升空,后的大尾巴摇摇晃晃。
抬眼的时候,发觉云湘望着漫天飞灯怔怔出神。
感受到她的注视,少女恍然回神,红着耳朵与她仓惶对视。
“怎么了?”
谢星摇笑,向她靠近一些:“你很喜欢落灯节?”
“嗯。”
云湘『摸』『摸』耳朵:“我在落川的时候……”
她语气迟疑,说到一半便抿唇停下,不知应当如何继续。
谢星摇却是不甚在意,右手托起下巴,对上她怯怯的双眸:“云湘,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们呀?”
云湘好似炸『毛』的猫,飞快抬眼,又迅速低头,犹犹豫豫好一会儿,才用唯有二人能听见的语调低道:“其——”
她眼睫一颤:“我是偷偷溜出来的。”
谢星摇微愕:“咦?”
她下意识觉得惊讶,因为原从未提及这一茬。
但细细想来,很多细节都有着古怪的猫腻,譬如云湘为须弥大祭司,侧却无护卫跟守;又或是她的穿着打扮随意至极,很难与位高权重的大祭司彼此相称。
“其也不算偷溜,但是……”
她说得吞吞吐吐,耳朵越来越红,直至最后,泄气般握了握拳头:“我没有信心。”
谢星摇恍然:“因为这次与魔族的对战?”
“算是吧。”
云湘音极小,怯怯与她对视一瞬:“大家都说须弥教大祭司定是神通广大、不惧妖邪,但其……我根本不是那样。”
谢星摇没说话,静静听她小倾诉。
“我年纪不大,胆子也小,压根没有传闻那样的决心。”
她坐在房檐,半边脸颊埋进臂膀,望向谢星摇时,唯有一对杏眼灼灼生光:“想到那些魔族,我甚至会害怕……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我上,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做,怕搞砸。”
边安静了半晌。
街巷之中人来人往,随处能听见嘈杂人。他们所在的房檐风雪皆寂,偶有风萧动,衬出夜『色』静默。
“我知道。”
谢星摇忽然说。
“我小时候,也家人寄予了厚望。”
她侧着脑袋,眼中倒映出连绵火光,平日那么一个随心所欲的人,如今轻笑着抬眼,火光尽数融在瞳孔,如同蜂蜜或琥珀,温柔得过分。
云湘眨眨眼,她眼神得一呆。
“我家没有须弥那样厉害,但……”
谢星摇斟酌一瞬措辞:“家规很严。爹爹娘亲一辈子顺风顺水,自然也希望我能出人头地,小时候别家孩子都在玩耍打闹,我却送去学这学那,万事总得做到最好。”
“其很多事情我不喜欢,每天学得很苦很累,但当时年纪不大,满脑子想的,都是不能让爹娘失望。”
谢星摇笑:“忽然有一天,我站在镜子前,不知怎么想,我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她讨厌一切尽善尽美,不喜欢端着架子苦学书法乐器,只为能旁人称道一句“优秀”。
那样的生活了无生趣,连自己都觉得茫然无措,不知道应该为了什么而活。
之后接触《一起打鬼子》,这种随心所欲的荒谬游戏,算是她发泄压力的一种叛逆途径。
“你想要的又是什么?”
云湘抬眸,听边年纪相仿的姑娘轻言出:“不去想旁人给你的压力,也不去想须弥教大祭司的名头,为云湘,你愿意去做什么?”
远处一簇烟花炸开,照亮少女精致侧颜,雪光流转,不知何处凤箫动,烟火飞散如星。
入眼是城池百,万家灯火,全城之人的祈愿随风『荡』入夜『色』,遥遥寄与一轮明月。
为云湘的她,热爱着这座城、这片土地。
她也有想要守护的人事。
“何况,不要害怕。”
谢星摇眼尾微扬,勾出一个小小的笑弧:“有我们陪着你呀。既然是同行的伙伴,我会保护你的。”
她言罢仰头,望一眼天边飘摇的火光,转而垂下长睫,莞尔张开双手:“抱一抱?”
一种令人安心的温柔。
云湘静静与她对视,不知为何喉头一哽。
受宠若惊的小姑娘耳垂泛出微微红『潮』,笨拙伸出右手,尚未触及谢星摇,便后者顺势揽过,拍拍脊背。
有那么短短一瞬间,少女温暖的气息裹挟全之时,那些困扰她许久的恐惧、忧虑与悲伤,尽数化作云烟消散。
“之后……”
云湘轻轻吸一口气,生涩抬手,环住她腰。
她不知想到什么,语气有些难过:“见不到你们了。”
“算这次分开,也总能见的。”
谢星摇『摸』『摸』她脑袋,笑意温,带着分少年意气的狡黠:“悄悄告诉你,因为修真界是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