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红颜知己
烛火明明暗暗，落在屋中。
陆骁夏低头沉默不语，双拳却紧握在身前。我拿起桌上的凉水灌了两口，胸腹陡然一片冰凉，心上一丝丝绞痛。
半响，陆骁夏哑着嗓子与我说道：“阿姊，我知道错了。我今日去永隆街本就是为了和他们断绝关系的，我已经与他们说清楚了，之后我不会参与他们的任何事情。”
“阿姊，我们离开应安之后，去桐阳吧，那里是清江下游了，父亲曾说，从桐阳入清江，行十日便可出海。阿姊你受伤之后便体寒，每到冬日更是难捱，不如我们沿海南下，听闻南越南边有些城池四季如春，更适合阿姊你休养。”
陆骁夏说的真诚，可是他的声音气息一点不稳，很是紧张。
去南越，这种想法，不像是他能够想出来的。
“他们能轻易放你离开吗？”
我从屋顶下来的时候，陆骁夏正在和王掌柜争执，无论是虎视眈眈的蓝家，还是心怀叵测的王家，都不会轻易罢手。
随着我问出这句话，陆骁夏有些慌张的垂下了眼眸，不敢与我直视。
我轻笑了一声，看来，如我所想，他们根本不会轻易放过陆骁夏。
多半陆骁夏回来之前，还被那位王掌柜警告过。
“他们想要留你做出头鸟，替死鬼。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做，我原本不想离开应安，但事已至此，只要你留在应安，季陵，哪怕是北周的任何一个角落，被他们寻到的可能性都大，你说的出海，相比之下，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虞家的事情，世人大多知道冤屈。即使我们的身份在南越被人知晓了，南越人知道我们是虞家人，也会认为我们是为了求生，避开北周的追捕才南下，于情于理，说得过去。只是……路途遥远，我们去桐阳一路也需要通关路引，还需要准备路费，这些都需要很多钱，还要掩藏行踪，你可有想过怎么解决这些问题。”
“我与沈惊鸿和离，不会带走一分不属于我的东西。现在算得上是身无分文了，比四年前还落魄。你的话，季陵书院肯定是回不去了，你这些年读书花销，也都是沈家在出，你可有钱财傍身？”
陆骁夏听到这些，拧紧的眉头松开，忙说道：“阿姊，钱财你不用担心，路引你也不用担心，这些我能解决的。”
我凝视着陆骁夏尚且稚嫩的少年面容，不由问道：“就算你攒了钱，路引你如何解决？”
陆骁夏便道：“我在季陵书院认识的同窗可以帮我解决，他家在应安城有许多产业，在桐阳亦然，他家商行每年都会从应安送货去桐阳，我们可以跟着他家的商队一起走。”
我冷笑，说道:“这么巧，他家过几日商队便要去桐阳？”
陆骁夏点头。
“你的同窗叫什么名字，家中商行又是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陆骁夏一时茫然，张嘴却又说不出话来。
我看着他这样子，将手中的那封信丢在了他怀里。
“陆骁夏，你还在骗我。你是不是不想认我这个阿姊了？你有这么要好的同窗，为何在给我的书信你从未提及过？寄去给你钱，都是经过我的手，我给你多少我心中有数，除去你在书院的日常花销，即使你节省也攒不下多少钱来，可你与我说这些时，没有丝毫紧张，说明这两样要紧的事情，的确都能够办妥。”
“这两样，究竟是你自己能办妥，还是沈惊鸿会帮你办妥！”
我话音落，陆骁夏脸色陡然惨白，双眸震惊地看向了我。
“阿姊，这与沈惊鸿有什么关系？这两件事的确是我央求同窗帮我处理的，只是我对他家在应安的产业不是很熟悉，所以……”
“那你和我解释这封信？既然沈惊鸿只是让你来应安接我，为何这封信会在你这里，还要藏起来不让我看到，陆骁夏，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
陆骁夏赶忙拿起了信件，他低着头，半响说不出话来，只将那张信纸紧紧攥着，梗着脖子与我说这件事和沈惊鸿完全没有关系。
“这封信……是我模仿沈惊鸿的笔迹写的，我只是想让阿姊你好受一些，不要困宥于和离这件事。只是我担心自己模仿的笔迹会被你认出来，也还在纠结这样做到底合适不合适，所以才将这封信件藏了起来。”
陆骁夏睁大了眼睛，急切地与我解释着，额头都冒出了汗珠。
他越是解释，解释便越是混乱。
“你既然不愿意说，我便去找沈惊鸿自己问。”
我起身，连那份信都没有要回来，准备出门去，陆骁夏追了上来，拦住我。
“阿姊，你去找沈惊鸿他就会回答你什么？好，这封信的确是沈惊鸿写的，那又怎样！是他负你能代表什么？阿姊你清醒一点，世间多少薄情人，做着薄情的事情，嘴里却说着深情的话，非得将自己装扮成一个有苦衷的无辜者？沈惊鸿写这封信无非是让你不要再记恨，纠缠他罢了。”
我推开陆骁夏出去，可是心中却因为他的话狠狠震动了一下。
难道真是如此吗？
可以我对沈惊鸿的了解，他不会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他既然决定断开关系，那便不会留给我任何念想才对……
他是怎么知道我去了永隆街，而不是从垂花巷上岸去了国子监或者重明巷？
他明明是后来的，又怎么会知道我去永隆街是为了陆骁夏，慕容平不可能知道这个并且将这件事告诉他不是吗？
我涣散的视野渐渐聚焦起来，可是脚步却不稳，走出房间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我会骗人，沈惊鸿也会。
我得弄明白，他与陆骁夏两个人到底还有些什么瞒着我。
次日醒来已经将近正午，我起身时，小棠在照顾我，说陆骁夏在给我煎药。
“夫人，你昨晚去屋中等骁夏公子了啊，你们是不是吵架了？我昨晚都睡着了，忽然听到骁夏公子在院子大喊，出门才见到你晕倒了，而且伤口又裂开了。”
小棠扶着我坐起来，为难地说道：“夫人你这天天流血，脸上都没有血色了。咱们从侯府回来也没带什么，唯一一件衣裳也染了血了，一会儿骁夏公子照顾您，我去街上给你买几件干净衣裳。”
“小棠，你现在去吧。”
小棠摇头：“不行，我要寸步不离地看着夫人，夫人你要是又跑了，我……”
我哑着嗓子缓缓道：“你看我还有力气起身吗？去给我买几件干净衣裳，不然等沈惊鸿来了，瞧见我这狼狈样子，我可就无地自容了。”
我轻咳了两声，对小棠说道：“院子里墙边有一排黑瓦罐，第三个瓦罐背后的墙上有块砖，你把它移开，里面有银子。我之前在南安坊的攒花行看中了两件衣服，已经付过定金了，你去将拿衣服取回了，顺道去百味楼点一份他们家的雪莲乳鸽汤回来。”
小棠一听，便道：“是夫人先前看中的那件衣裳吧，我记得。之前你让攒花行老板帮忙绣上侯府的杏花图，所以约定了晚几日去取的。那乳鸽汤也很补身子，只是做好要个把时辰呢。”
我催促道：“既然知道时间久，便快去。我这病着，口中无味，也就他们家那道汤还能入口。”
小棠轻笑，这才起身。
“我知道，以往夫人生病，什么都吃不下，偏偏惦记那道菜，还得是侯爷下朝亲自从百味楼带了回来——”
小棠的声音戛然而止，一下子噤了声。
我闭上眼，不说话，一会儿便听到了关门声。
过了片刻，我听到院子关门的声音，这才慢慢起身出门。
小棠被我支开，回来怎么也得要一两个时辰，我得去找沈惊鸿问清这件事，他为何知道我去永隆街是寻陆骁夏，那不过是我临时起意去的。
原本我是打算直接去侯府，可是才走到南嘉坊，便在人群里见到了一个人，我转念一想，便跟上了那人，暂时决定不去侯府了。
沈惊鸿未必愿意回答我的问题，相比于撬开他和陆骁夏的口，我不如换个人问。
一路跟到了听梦楼二楼，那人在窗边落座。
我还有些犹豫如何上前去，不想抬眼便与她对上了目光，她似乎并不惊讶见到我，冲着我笑了笑。
我叹了口气，虽然有些尴尬，但还是径直走了过去。
“顾姑娘似乎料到我会出现在这里？”
我微笑着问道，坐在我对面的人，正是一直待在季陵书院的顾惠君，沈惊鸿那位知己故交，也算，青梅竹马。
顾惠君盈盈一笑，明眸皓齿，与我倒了杯茶，从容道：“其实，在你跟上我之前，我已经跟了你一路了。我今日去了杏水巷，之前听沈兄说，杏水巷的一些应安小吃食别具风味，便想着去尝尝，不成想就见到了你。本来想与你说说话，可是见你行色匆匆，时不时回望，似乎不想人知道你的行踪，便没上前去。”
“可我又见你脸色苍白，脚下虚浮，瞧着似有病容，担心你出事，便还是跟了上来，到南嘉坊这里我以为你是回侯府，便不打算再跟来这里听说书，没想到你反倒跟上了我。”
好一个无意跟随，却又好心做事，不得不跟。还真是，正话反话都是她说了。
顾惠君笑着，取出了几个油纸包放在桌上打开，里头是樱红翠绿的小糕点，做成了一朵朵的杏花和小鸟模样，只有仙女庙边上有卖。
“这是安成十八年，沈惊鸿寄给我的信里写的，我当时奇怪，他什么时候爱吃这甜腻腻的糕点了，不过比起这糕点，我那时候更好奇，杏水巷里的阳春面，难不成是御厨出宫做的，怎么我这山珍海味，口齿挑剔的沈兄，隔三差五便要与我夸一夸这阳春面，可惜了，如今去杏水巷，也尝不到这阳春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