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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柒〉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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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你在吗?”

    少女一袭火红的嫁衣,端坐在窗前。

    一夜过去,她仿佛长大了许多,没有再哭闹,只是静静地坐着,等待天亮。

    见无人回应,她紧紧咬着唇,过了好半晌,才吐出下一句。

    “我不想嫁给他。”

    “我不会再惹你生气了,往后我一定听话,不给你添乱,所以求求你,带我走好不好?”

    依旧无人应答。

    “师父你说话啊!!”她最终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睛,泪水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下,整个房间都回荡着她的啜泣声。

    过了许久,他才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撤去了隐身的术法。

    他刚到门口,就看到她在对着墙说话,到底只听到要不要带她走这一句。

    “人总要长大的,你不可能一辈子跟着我。”他听见自己答道。

    “那就一辈子!只要师父不嫌弃,我可以给师父端一辈子茶,扫一辈子雪!白沢主殿那么大,阶梯那么长,一定有我可以做的事的。”

    “胡闹。”

    “我才没有胡闹!我是认真的!谁愿意嫁给那个狗男人谁嫁吧,反正我不嫁!我将来还想跟着师父仗剑四方,劫富济贫呢!……再不济,我也想把我家的酒馆好好经营下去,阿爹阿娘一辈子的心血,怎么甘心就这样落入他人手里!”

    见他不语,她只好泄了气。

    半晌,她又道:“师父,今天是元宵节,我想去看看灯会,不用等到晚上,就现在去。”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求求您了。”

    他轻轻点了点头,抽出一张符纸贴在她的木梳上,瞬间变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杜无忧”。

    杜无忧将她安置在床边,自己换了身衣服,踩着窗框登上了白沢的剑。

    他们来得早,天还没亮,灯会也才刚开始筹备,头顶只有零星的几盏纸灯在风里可怜地摇晃着,让人看着顿生孤寂之感。

    从家里出来后,她就一直没有说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到底有些心疼,但面上不显,学着她的样子扯了扯她的衣袖,问:“时间还早,你不是爱吃八仙楼的醉鸭吗,我们先去吃饭,等回来我陪你做一盏灯,可好?”

    她摇了摇头,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半晌没来由地来了句:“师父,我不想嫁给李秀才,你娶我好不好?”

    他沉默良久,末了只是用指节轻轻敲了敲她的头,半开玩笑道:“都是要出嫁的人了,还在肖想你师父我,你故去的师母要是知道了……”

    不等他说完,她就一把打掉他的手。

    “别再骗我了!根本就没有什么故去的师母!白琥师叔早就告诉我了,他在白沢山上待了一百四十余年,看着你长大,你根本就没有结亲!也没有什么师母!”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对他吼出声,一时有些窘迫。

    但用杜小花的话说,一言即发,覆水难收。她只好接着说下去:“从小到大,每次我闯了祸你不好说,就搬出这个‘故去’的师母来,我也是好奇,后来就去找他问了……”

    她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

    但转念一想,她杜小花也不是个矜持人,山高水远无多路,大不了…大不了以后再也不见!她干脆就豁出去了。

    “师父,其实……其实我喜欢你。”以脸皮厚度著称的杜小花破天荒地红了脸,把手揣到袖子里摩挲着。

    “在白沢山上的时候就喜欢了!……这么些年,我一直都藏着掖着,不敢告诉你,但今时今日,已经没法再等了,我想一辈子跟着师父,你可不可以带我走?”

    说完,她立马低下头,又时不时偷偷地抬眼瞥他。他们相识已有十二载,朝夕相处近七年,在她心里,她觉得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喜欢她的,哪怕只有一点点,一丢丢。

    而他神色未变,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半晌无言。

    她顿时红了眼眶,垂下头,两肩剧烈地颤抖着,只觉鼻腔内酸涩到极致,她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终只是狠狠地抹了把脸,挤开人群跑远了。她边跑边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又回头远远冲他喊道:

    “白沢!你就是个懦夫!!”

    她漫无目的地向前疯跑着,鞋也跑丢了一只,怪那清晨冰冷干涩的空气争着抢着挤进她的肺里,令她心下生疼。不知跑了多久,眼前的景色逐渐被满眼的泪水模糊成层层叠叠的虚影,白沢山上的一朝一夕如同一场幻梦,不断地从她身后褪去。

    突然脚下一空,杜小花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前面是川流的河水——她不会水,栽下去基本就等于上不来了,又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死了,本能地在半空挥舞着她的鸡翅,可这毕竟是徒劳,并没有延缓她下落的速度。快要贴到河面的一瞬,一只手揽过她的腰间,耳边响起熟悉的叹气声。

    “我也没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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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开始就是打算带她走的。

    得知她婚事的当天,他就派人连夜把李致潇此人查了个底朝天:二十又八,无业秀才,家境贫寒,父母双亡,工于诗词,尤擅淫词艳曲,靠为富商的小妾作诗维生。即便如此,每月固定两日去青楼打卡,十分自律。

    他看完只觉血气上涌。

    与其让她和这种人过一辈子,不如带她回白沢,让她继续过她的逍遥日子,亦或是带她去远一点的地方,找户好人家安定下来,就再好不过了。常言道人妖殊途,也是有几分道理的,总不能让她一辈子混迹在妖怪堆里,和他一起守着一座荒山吧。谁料她却语出惊人,打了他个措手不及。面上虽维持着波澜不惊,但单身了好几十年的老狐狸到底还是经受不住这么新鲜的刺激,好在天色尚早,她并没有注意到他红透的耳尖,算是守住了自己十几载为人师表的形象。过了许久,直到耳尖最后一点薄红褪去,他才运气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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