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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0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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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春三月,瑶楼的栏杆上探出几朵新生的泡桐花骨朵,被雨滴润得在春风中打颤儿。

    晋阳一向少雨,可今天偏偏落了一整天。眼看着窗外雨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小桃不得不站起身来,去伙房接热汤和澡豆。

    今晚明月坊歇业,本来休息该是件高兴事,但走到门口,她心里却生了一丝怨恚

    “姑娘,妈妈和其他姐姐都走了。”

    她望向无动于衷的越盈,痛心疾首:“姑娘呀,你就一点不怨?”

    “我怨什么?小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进宫没什么兴趣。”

    越盈歇在榻上,看着她笑,素手拨了拨自己匣子里的铜币。听到金属碰撞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她愉悦眯着眼,像只被逗舒服的猫儿。

    屋内美人身上只披了件薄衫,轮廓高低起伏,凸显出娇媚的身段。此刻她懒懒抬眼,露出半张芙蓉面。内室光线不足,可她娇嫩雪白的肌肤恍若衬得灰扑扑的幕帏也变得明艳了几分。

    她越美,小桃就越愤懑和遗憾,于是说话也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姑娘难道没听到越情姐姐说,等她今晚进宫攀上贵人了,要回来坊里把你买回去做丫鬟。”

    她这话惹得越盈失笑:“越情还没那本事。”

    小桃不知道越情到底有没有本事,但是她知道自家姑娘一点也不在乎。

    小丫鬟捶胸顿足:“当初消息一下来,妈妈首先属意的就是您。要不是姑娘把机会让给了越情姐姐,如今该是您进宫出风头,又哪里轮得上别人哩?”

    她愤愤不平,越盈却很淡定:“你也不想想,我们这种贱籍的,就算是被贵人看上了,那也做不了正经的妻,充其量只能做妾。”

    她懒洋洋地:“做妾又有什么好?天天看人脸色,全依附男人。一不小心惹怒了贵人,别说富贵,怕是连命都保不祝”

    “可是姑娘就不想进宫开开眼嘛”小桃嗫嚅:“听说宫里的奴婢都打扮得和个小姐似的,筷子都是金镶玉做的。”

    今年赵国在晋阳设宴招待各国贵人,以彰显国力强盛。外面的树上都挂了红绸带,整个都城张灯结彩,以迎接此次盛典的到来。因此就算门外虽然在下雨,但仍然可以看到今晚晋阳城的狂欢。

    本来这种活动不该和她们这种民间乐坊有关,但因为宫里缺人手,这个机会才落到明月坊头上。得了这个机遇后,整座楼里稍微有点姿色的姑娘几乎高兴得发疯。

    楼里姿色最盛的当属越盈,她打小就美,等到长大了更是如同渐熟的果一般,惹人沉醉。但美又有什么用,她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竟然放弃了进宫的机会。

    为此,妈妈天天在小桃耳边念叨让她开导一下越盈,但是要是开导得了,那她早随着姑娘气气派派入宫去了,也不会这个时候冷冷清清待在楼里。

    小桃想起就气得瘪嘴:“姑娘,我还是觉得不甘心呀1

    “有什么好不甘心,要是你实在是想去,明天让别的姐姐带你去伺候。别哭丧着脸,嗯?”

    小桃被戳穿了心思,有些脸红。她呐呐掩盖:“雨飘进来了我帮姑娘关窗。”

    越盈“唔”了一声,吩咐:“你别全关了,楼里的玳玳花最近开得好,留个缝儿给我闻香。”

    小桃心想自己姑娘可真是没心没肺,别人都想着如何入宫追求富贵,她倒想着躺在榻上闻香。哎呀呀,要是越情真的回来把她家姑娘买回去了,那她岂不是要变成丫鬟的丫鬟啦!

    小丫鬟脸上一向藏不住事,她变幻莫测的脸惹得越盈看着忍不住笑。

    只不过笑也就罢了,她并没打算改变自己的主意。

    别人都道宁做高门妾,不做穷人妻。但她就愿意自由自在,为了一个男人勾心斗角,被囚雀一样锁在后宅侯院里,她不喜欢。

    不过这话说出来,指不定被人说是没出息,所以她也不打算和别人争辩。只道是‘欲除烦恼先忘我,各有姻缘莫羡人。’

    下了一天雨,院落湿潮,她却可以干干爽爽窝在屋里休息。这样的日子不用出去跳舞,简直是美事一桩。她还巴不得每天都让乐坊里的人进宫去伺候,好给她放假。

    今天瑶楼歇业,随着天色渐渐晚,从窗子里的缝隙只能看到一道朦胧景。越盈眯着眼,忽然黛眉轻凝:“门外那是什么?”

    小桃跪坐在案前正昏昏欲睡,这时顺着越盈指着的东西,定睛一看,一团乌黑的影子蜷缩在廊下,随意答:“怕是什么猫猫狗狗,跑来咱檐下躲雨了罢。”

    “远看怎么像是个人。你且出门去看看。”

    小桃应了声,却不以为然。这都歇业了,哪还会有人来呢。

    只是一出门就悔了。

    夜幕四合,走出来才发现,那团阴影在光线暗淡的院落中显得格外阴恻恻。她心里一时有些害怕,又不好回头,只能提着胆往前望去。

    小桃走了两步就想转头,只是忽然脚踝却动弹不得,她猛地一缩,她的脚被攥住了!

    “姐姐救命1她尖叫了一声,便下意识往后乱踹了几脚,哭丧脸扑到越盈身边来:“刚刚好像有什么抓住了我的脚1

    越盈接过纸伞,往前走了几步:“你别怕,把烛灯给我,让我看看。”

    她刚蹲下,还没定神,一只手蓦地伸出来攥住她的手腕。

    越盈骤然惊得手一抖,纸伞落在地上。那手脏污,和越盈洁白如雪的手腕形成对比,宛如皎洁月色上沾染了一抹阴翳。

    她愕然地望过去,对上一双漆黑如点墨的眼睛。

    这眼睛如同钩子一般直直地盯住她,眸仁浓黑,阴鸷凛冽,杀意腾腾,好像下一刻就要把她拖入浓沉的夜色中。

    越盈被他这样可怕的眼神惊地眨了眨眼,再一看,那人呼吸微弱,又何曾睁开过眼,只是下意识之间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他手的力道很轻,更像是本着一种求生的意识,攀扶在她手腕上。

    “你出门去请郎中过来。”越盈抚她胸口,掩盖住心里的余悸,这才想起回头吩咐小桃:“再接点热水来1

    越盈拿起帕子给榻上人擦脸。随着脸部轮廓逐渐清晰。越盈手上一动,眼神停在他脸上,有些忡怔。

    不怪其他,这人生的实在是太好看了。

    他的那种好看,简直是顺着越盈的每个审美点长的。

    血和泥糊住的脸被帕子擦干净后,眉眼轮廓竟是出奇的清隽朗润。长眉如峰,鼻梁高挺,俊美的脸上薄唇透出淡淡的粉。

    覆在眼睛上的睫毛浓且长,眼窝微凹,这是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看着他那双眼睛,越盈一晃,脑海内竟出现了一双阴鸷凛冽的眸子。

    她摇了摇头,喃喃:“怎么会出现幻觉?”

    塌上躺着的人,虽身姿颀长,但瘦削,阖着眸子躺着,透露出一股文人墨客的温文儒雅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那么可怕的眼神呢?

    一大概是自己想岔了罢?

    越盈一向醒得早。

    平常天空刚亮的时候,妈妈就到处摇铃让她们起身练舞了,今天倒是因为人都进宫去了,外面一片寂静。

    越盈推开自己的房门,有些吃惊:屋内还残留着昨夜的药碗,那身被褥被掀翻开,而榻上人不在榻上正在地上爬。

    他爬得十分艰难,像是不小心摔下了床榻。他一边扶着柱子,一边捂着伤口挣扎着想站起来。那张斯文俊秀的脸,此刻正因为使劲而变得脸颊赤红,就连白皙的耳垂都为此沾上了红。

    尤其是看到她来时,他似乎有些意外,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她。

    他凤眼狭长,眸仁很黑,此刻,他纤浓的睫毛微颤,有些警戒地看着她。

    他脸上还带着红,受伤的腿在地上颤抖。他似是有些不习惯她的注视,害羞一般垂下了头。

    越盈看到了,那是一双俊美的、温柔的眼睛。

    她愈发相信昨晚是一场幻觉,这么害羞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那样可怕的眼神呢?

    他胸口因为过于用劲,撕裂开伤口,包扎好的绑带又沁出血来。越盈走到他身边把他抱起来,意有所指:“你受了伤,下不了榻。”

    那人似乎没有意料到她会忽然抱起自己,手慢慢地搭在她脖子上,定定地看着她:“是你救了我。”

    他声音朗润好听,咬词如大小玉珠滚落一般。

    越盈答了声是,打算抱他上榻,却错过了男人低头间的一丝讥诮。

    此刻,他勾着唇,目光凝聚在自己手掌下温暖如玉的脖颈上。

    那里随着呼吸透出淡淡的粉红,如同新雪上一层美丽的霞光。

    他想起刚刚。

    刚刚,她走进门,高高在上,俯视着他,而他伏在地上,狼狈不堪。

    她救了他,该对他有恩,但她看到了他的脸,还见证了他如此狼狈之态。无论是为了掩盖麻烦,还是其他很可惜,他是个疯子,字典里并无恩情一词。

    在赵王宫为质,以扭曲姿态生长,杀人已经成了一种让他颇为信任的方法他垂眸,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既然如此,那么,要不要杀了她呢?

    她脖颈温热,新鲜的脉搏还在跳动。男人沉眸盯着女子的脖颈,慢慢伸出手,眼神变得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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