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王宫之上
赵王宫当中。
烛火跳跃，油脂被灼烧出“滋滋”的响声，虽已临近黄昏，屋内仍亮如白昼。
只不过，这“白昼”般的光芒却并没有给屋内带来多少暖和气儿，反倒是在一股阴冷的气息之下，变得有些阴森恐怖。
赵王将手中的简报放下，面上毫无表情，淡漠的脸色让人看后忍不住心悸，空气似乎也随之骤然凝结。
书简之上，是城卫军查封花月轩的所得。其上不乏一些本应在牢狱之中的犯妇妻女，甚至有些人本应重归到各府当中做婢女，却不想如今竟然在这花月轩当起了卖身的女伎。
旁边的赵偃默然肃立，眼珠子滚动，飞快地扫眼看了下父王，随后连忙低下了头颅，攥紧了手掌，心生惧意。
台下，易华伏地跪着，身躯颤抖不已，显然正承受着莫大的压力。
除此之外，殿内再无一人。
这时，殿外隐隐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声，声色绝望蕴藏着莫大的苦痛，让人闻之心惊胆寒。
这声惨叫，犹如冬日中的冰水，浇在了易华的身上，使之抖动的幅度更为剧烈。
“咕嘟”赵偃暗地里咽了口唾沫，在这个环境之下，唾液也变得极为冰凉。
殿外的惨叫之声还在持续，屋内两人心惧不已，赵王则冷眼微眯，静静地看向殿外的夜幕，等待着什么。
良久，惨叫之声逐渐消弭，随着脚步声的传来，一名甲衣染血的卫士，来到了台下，禀声道。
“王上，罪人已经腰斩，现已断气。”卫士周身被血液浸染，浑身上下散发出浓郁的血腥气，直冲灵庭。
“嗯！装好送去楚人的驿馆，就说这是第一份。”赵王轻颔首，平稳地说出了这句话。
“喏！”
待卫士退下，赵王看向台下，继续问道:“还有什么要说的，一并说出来吧！”
易华身躯一震，抬头满眼惊惧地看了看赵王，随后抿了抿干涩开裂的嘴唇，良久发不出声。
“这次出了这么大的披露，即便没有列国威逼，你私设女闾、以权谋私，宗室律法方面本王也护不住你，也不会再保你！”见易华良久未出声，赵王轻启薄唇，话语之中的寒意渗人心脾。
“趁此机会，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君臣一场，本王会尽量满足你最后的请求！”
易华闻声，张着嘴呢喃了下，眼中的光芒逐渐消散，变得黯淡死沉。
随后，就见面容死寂的易华，正身大礼跪下:“臣，就此拜别我王！”
待得易华起身，方才眼底的死寂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惊的仇恨之色，猩红的双眸之中散发着的冰冷杀意，让人心中不住惊悸:“臣此番赴死之前，只有一事欲禀告我王！”
赵王轻声应道:“讲！”
“此次当庭审理一事，台下不止一次传出了非议之词，这才使得庭审越来越被动，直到如此下场。这样的小动作，在当时秦国公子一事当中，就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就连当日撞倒楚国太子一事，也是有人精心策划的阴谋，目的就是为了挑起争端，让微臣与楚国太子两败俱伤！”
“而花月轩传出酒食有问题的消息，时机如此巧妙，这背后定然有人在捣鬼！待臣死后，还请王上能彻查此事！揪出幕后之人，以全微臣遗愿！！”
说完，易华执手一礼，恭敬地面对赵王，眼中的杀意和仇恨，暂时隐退。
“……”赵王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易华这话指向的是谁。
上次因为民众议论，导致自己在族老面前丢尽了颜面，最后更是让赵岳这厮全身而退。这个仇怨，赵丹可从来都没有忘怀。
如今被易华在此提起，赵王的心中也极为不悦，闷声应道:“本王应允了！此事不会就此作罢，不论是谁，必将为此付出代价！”
易华缓缓闭上了眼睛，长呼一口气，跪地谢恩:“臣，谢我王恩准！！”
“来人！”赵王大声道:“将易华押入狱中，等候处置！”
殿外，一众侍卫应声上前，将易华拖了下去。
赵王看着易华被拖走的身影，眯眼看了许久，旋即冷声说道:“偃儿，你要记住。为王者，不能有一丝的仁慈之心，当断即断当舍即舍！哪怕是再亲近之人，也应如此！你可明白？”
一旁，赵偃连忙应声:“儿臣明白！”
“嗯！”赵王点头，看了看低头的太子，眯着眼问道:“那你觉得，合信君当如何？”
“！！！”此言一出，吓得赵偃震恐不已，衣袖之下的手掌捏得青白，却没有任何的痛感。
父王，这是在试探自己？！！
良久，赵偃才出声，声音当中夹带着一丝颤抖:“若合信府犯事，亦不可偏袒，当……当断则断！”说完这话，赵偃连忙低下头，不敢与赵王对视。
赵王盯着赵偃看了良久，突然间开怀一笑，道:“合信君乃我宗室老人，无缘无故的，又怎么会说起这个？呵呵呵！”
“不过，你能有此心，为父很欣慰！”说着，赵王脸色一变，笑容逐渐消失，正色说道:“须知，你以后会是这赵国的王，要放眼于天下，切不能让这儿女情长，成为你的绊脚石！！”
“儿臣谨记父王教诲！”赵偃连忙应是，心神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好了，今日多事，你也早些回去吧！”赵王随后便摆手让赵偃退下。
“儿臣告退！”赵偃听闻，连忙一礼，一步一步走出了大殿。
方一出到殿外，赵偃就忍不住长舒了一大口气，这个时候秋风拂过，从背后传来的冷意，让赵偃不禁心头一颤。
原来不知何时，赵偃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而手中传来的阵阵疼痛，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赵偃，方才的情势有多么的可怕。
殿内，赵王看着摊于桌上的简报，眸中寒光闪烁，口中呢喃道:“赵岳，赵岳……”
深秋时节，秋风夹带着些许冷意。可这殿外之寒，却不及殿内的一半。
第二天，花月轩被封的消息逐渐传遍邯郸城。
花月轩掌柜触犯宗室律法，与庙堂重臣勾结，被赵王当庭腰斩，尸体挂于辕门示警。
而往日里威慑群臣的司寇府，也因为易华的入狱而变得惨淡凄凉，没有一丝人气。
邯郸，就在这种让人窒息的气氛中，一连度过了数日，直到一些人的到来……
三日后，赵王宫议事大殿之上。
朝臣群立，魏楚燕三国使臣赫然在列，只是在这些衣冠楚楚的权贵当中，一个身穿囚服的散发犯人，显得与此景格格不入。
犯人身着脏兮兮的白衣囚服，带着脚链，发丝散乱，跪在堂前不发一言。
与此同时，王座跟前的近侍在得到赵王的目光示意之后，来到堂前，照着手中的绢帛念道。
“司寇易华，身为朝堂重臣，更是司掌律法之人，背离法度私设女闾，以权谋私，擅自将罪妾犯女充实私营，所行恶劣，罪加一等！”
“现通明各司，易华亲犯不赦之罪，着令以鸩杀处之。望尔等引此为戒，日后再有触犯律法之行，本王绝不姑息！！”
念罢，近侍话音刚落，门外就进来了两名重甲侍卫，准备将易华拖下执刑。
“罪臣，谢我王仁慈。”易华一脸死寂，平淡地行礼谢过，就被侍卫拖了下去。
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楚国使臣不乐意了，连忙出声说道:“赵王，这易华可是害我国太子殿下致死的罪魁祸首，怎能就这么轻易地将其鸩杀呢？？”
“还请赵王收回此令，将易华交到我楚国手上，好让宋玉带回楚国，祭奠我国太子之灵！！”说完，宋玉躬身一礼，连连请求。
听到这话，赵王脸上一阴，很不高兴地说道:“贵使所言差矣，我赵国之臣，犯的是我赵国律法，如何处置自当以我赵国之法为主，岂能让你等随意带回！”
“赵王这是……不认同这件事情吗？？”宋玉的脸立马就冷了下来，冷声说道:“贵国司寇之嫌疑，可是经过贵国太子亲审的，难不成赵王不同意此次庭审的结果？！”
“贵使言重了！”赵王当即坦言道:“易华或许有触犯到熊悍太子，这点本王知道。只是此人此次所犯之事甚大，不依法处置难平我赵人之怒，所以不能将其交给贵国，还请贵使担待！”
“如今易华依法处死，也算是给了贵国一个交代，还请贵使回去禀明楚王，就说我赵国对熊悍太子一事心怀歉疚，日后有机会定然会补偿贵国！”
赵王话里的意思，宋玉怎么会不明白。
这说白了就是赵王不愿意向楚国低头认错，嫌把自家重臣给你楚国太丢面儿，所以就以赵国律法为由将易华处死，也算是给楚国一个交代，顺带还能保住自己一些脸面。
不过这番行为却让台下的魏楚燕三国使臣看得冷笑不已。
不愿意得罪自己三国，有心向三国示弱，却又顾忌自己的大国仪态，不愿意太失脸面。这等婊立牌坊的行为，当真是可笑！
“呵呵，既然赵王承认易华是罪人，何故如此行两面之风？？贵国作出此等妇人之态，扭扭捏捏，真是好不知羞！！”魏国的龙阳君，借此机嘲讽道。
龙阳君的话丝毫不做掩饰，阴阳怪气，大损赵国的脸面。
此话一出，在场的赵臣脸上都不怎么好看。
赵王更是黑着脸，闷声反击道:“我赵国如何行事，与你魏国何干？！况且……”
说着，赵王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要论起妇人之态，龙阳君恐怕更胜一筹吧！！”
底下的赵国臣子听闻此话，当堂哄笑出声。
“你！！”龙阳君气得娇颜羞红，美若娇娥的相貌，却在此时成为了旁人讥笑的话柄。
“赵王，龙阳君好歹是一国重臣，岂能如此戏言？？难不成你赵国就是这样对待别国使臣的吗？？”一旁，燕国的武平君燕值，这时见同盟受辱，站出来说了一句。
与此同时，居于赵国臣子之首的平原君赵胜，冷笑出声:“据本君所知，武平君此行，貌似是来我赵国看望质子的。怎么？这都一月有余了，武平君还未看够吗？？”
燕值当下反驳道:“让平原君见笑了。本君本想的是月初便回国，谁想这段时间竟然出了这么多事情，邯郸城内城纪混乱，乱象横生，让本君很怀疑贵国的治安，担心之余便多呆了几天！”
“我赵国治安混乱？？”赵胜被这话气笑了:“邯郸因何混乱，难道武平君不知吗？你等几国使臣来此之前，我邯郸可是好得很！！”
“平原君这话，倒让本君听不懂了！难不成平原君的意思，你赵国的治安，是我等魏楚燕三国所扰乱的？？”燕值一脸疑惑，两手一摊，作出一副很欠打的表情。
见此，赵胜挥袖一甩，冷哼一声道:“哼！尔等心中自明！”
“好了！别吵了！”宋玉见状出面调和，随后面朝赵王，躬身一礼说道:“赵王，既然赵王是因为本国律法之事，才不愿意将易华交于我楚国，那我等也不好多做逼迫。只是……”
“只是方才赵王有说，赵国愿为此做出补偿，不知此言当不当真？！”宋玉看着堂上的赵王，出声问道。
赵王当即回道:“本王所言，自然当真！”
宋玉听闻后，连忙说道:“既然当真，那还请赵王应允我楚国一事。若事成，我楚国保证，定然不再以熊悍太子之事为难赵国！”
“……”赵王眉头一皱，默然思索了下，这才回道:“何事？贵使请讲！”
“敢请赵王应允，将贵国宗室的嬴凰公主，许嫁给我楚国宗室公子！！”宋玉执手一礼，很是正经地说出了这话。
“什么？？”宋玉这话一说出来，其他人还没反应呢，赵偃先忍不住了:“熊悍太子已遭不幸，为何你楚国还揪着我赵国公主不放？？”
赵王皱眉看了自家太子一眼，虽然对于赵偃表现出来的冲动很不满，但是碍于朝上，也没有出声打击太子。
“殿下，我国王上子嗣众多，此次与嬴凰公主结亲的，乃是我楚国的三公子熊杰，熊杰公子地位尊崇，定不会有碍与贵国盟亲！”宋玉淡然回道。
赵王见此，说道:“贵使，烦请转告楚王。本王知晓楚王欲与我赵国盟亲，但是嬴凰公主身份特殊，合信君又是名满天下的大贤，本王岂能擅作决定啊？！还请贵使重新挑选一位公主，本王绝不推辞！”
“哼！”宋玉冷哼一声，冷声道:“赵王，合信君那边宋玉自会登门商讨，赵王只需言明，此事贵国宗室同意不同意即可！！”
宋玉这话，已经是说得很不客气了。对于赵王，居然以使臣身份胁迫赵王回复，当真是无礼至极！
不过魏楚燕三国已成合纵之势，却也不是好惹的。宋玉等人敢在朝堂之上喧嚣，也依仗于此。
楚人如此无礼，这让赵王心里也很不舒服，当下寒声驳斥道:“贵使未免也太不知轻重了！我赵国宗室内务，何时要对你楚国言明？就此退下，本王恕尔等不敬之罪！！”
“呵呵~！”宋玉冷笑一声，当着所有人的面，冷冷地说道:“赵王方才还说，要应允我楚国一事。却不想如今含糊其辞，避而不谈，如此巧言欺瞒我等，这分明是不将我三国放在眼里！！”
说着，宋玉挥手哼道:“还望赵王思定之后再回答我等！若还像方才这般慢待，那就休怪我三国不讲情面！！”
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赵王听得是怒气升腾，心中无名火起，说出的话语也阴冷无比:“贵使，这是在威胁本王吗？”
“劝言也好，威胁也罢，还请赵王自行思忖，我三国的耐性，可不会一直都有！”对于赵王的阴冷目光，宋玉是毫无惧意，语气生硬，说出了这等言论。
“贵使莫不是以为，你等三国合纵，我赵国便会怕你？！”赵王声如冰碴，嘴角开合之间，似有寒风吞吐。
赵王的话一出，两侧赵国的臣子，也俱都眼放冷芒，逼视着堂上的三人。
“哼哼！”宋玉见此，冷笑着说道:“看来赵王是不死心呐？那我倒想问问，我魏楚合兵三十余万，燕国兵锋十八万，共计五十万大军置于赵国边境，赵国怕是不怕？！！”
五十万！！！不是二十八万吗？？
此言一出，旁边的赵国臣民就被惊讶到了，毕竟按照先前的军报，三国统共也就出了二十八万将士，如今这人数怎么翻了一倍！
赵王听到这个消息，一时之间也有些无言，拧眉思索，不知道宋玉此言是真是假。
宋玉扫视了一圈，将众人脸上的惧意、忌惮和不屑尽收眼底，当听到周边的讨论声，当即笑道:“既然是我三国合纵，又怎么会只出二十万兵马，这岂非笑谈？”
“还请贵国能有些诚意。若不然我三国兵锋齐下，贵国确有把握应对吗？？”轻蔑的语气，胜券在握的姿态，无一不在彰显魏楚燕三国的傲慢之气。
只是说到了这里，赵王的脸色却有些怪异……
只见赵王嘴角一咧，眯着眼看向台下的三人，讳意莫深:“贵使，未免也太自信了吧！！”
“？？”见赵王并未像预料那样震惊，这让宋玉有些摸不着头脑，皱眉道:“难不成赵王不相信宋玉之言？？我三国国书在此，难不成还会欺瞒不成？？”
说完，将袖中的一卷绢帛摊开，魏楚燕三国的王印赫然在目。
见此国书，在场的赵国臣子亦是惊呼出声。只是，赵王依旧不为所动，脸上的神情好似有些戏谑。
宋玉看到这儿，也有些不明所以，心中隐隐有些不祥之感，当下狠声威胁道:“赵王莫不是想试试我三国兵锋？？我三国合兵五十万，即便是秦国也可决然胜之！赵王还是多想一想吧！”
对于这话，赵王还没有吭声呢，就听到偏殿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冷笑声……
“不见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