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23
贺松从刚进楼梯口的时候就被眼前的破败惊了一跳。
周围是有待拆迁的危楼,挖掘机将墙身挖一半留一般,钢筋水泥和住宿落下的生活痕迹被刨开在太阳底下,厚重的粉尘像一张毯子,盖在阶梯扶手和栏杆上。
这里的房子矮小闭塞,连阳光都躲着它跑。
刘子睿将他的一切反应默然地收入眼底,最后还是忍不住感慨道:“你呀,就是跟你那位周姐姐在一起,好日子过太久,忘了受苦是什么滋味。”
“没有,我奶奶现在住的地方……”
“你奶奶农村住的房子,这几年那个周姐姐是叫人修修补补。虽说外表不新,但你俩住得舒服。还有你奶奶现在生活的地方,靠近菜市场,又不远离闹市,没走几步楼梯就到家门口。这地段这环境,旧是旧,但不破。”
刘子睿走在贺松的前面,继续说道:“按照正常人的思维,要给就给最好的,这样才能彰显自己的大方和阔绰。可最好并不代表最合适,你那位周姐姐给你带来的帮助都是从你和奶奶的角度考虑,最合适的东西往往比最好的还要难给。啧!贺松你别说我还真羡慕你,至少想做什么都有经济方面的自由。”
贺松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找刘子睿语意上的漏洞,“不是我的那位周姐姐。”
“对对,是你妈的周妹妹。这样可以了吧?”之前贺松跟他讲过周倪资助他的缘由。
屋外破败,屋内景象也是萧条,墙面因为梅雨季节的缘故已经浸满了青褐色的霉斑,客厅里面的灯得二十四小时开着,这几天是台风天,窗外的街道阴恻恻的。
他们三人站着,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还是刘子睿反应最快,没让气氛冷却下来,直接搬来餐桌旁边的两张塑料椅,一张给自己,一张给贺松。
“素琴,你去忙,反正大家都是熟人,用不着那么拘谨。”
乔素琴脱下身上的围裙,慌张道:“我去给你们烧点水。”
“都说不用那么麻烦。”刘子睿笑呵呵地从塑料袋里面找到几瓶饮料,分别扔给乔素琴和贺松,“我们也好久没见了,就聊聊呗。”
乔素琴也搬来一张椅子坐下,她看了眼贺松,抬起一只手收拢鬓边散落的碎发,心里清楚他在看她,却没有勇气回应:“我有什么好说的。”
“我听说你辍学了。”贺松的声音不大,却像根针扎进乔素琴绵//软的肉里,疼得她拧住了眉头。
刘子睿往贺松的胸口打一拳,怪他不会说话:“什么叫辍学,这叫升学。我们素琴姐直接晋升社会大学。你小子以后辛辛苦苦读出来,是要给她打工的。”
另外两个人因为他这句话同时被逗笑。
“我现在在一家餐厅上班,白天晚上轮班倒。”她看向贺松解释,“毕竟人也不聪明,干脆早点出来工作赚钱。”
“一个月工资多少?”贺松问,“感觉累吗?”
乔素琴报了个数字,接着说道:“累是有点累。”
在三人说话的间隙,靠近门口的卧室里面,有个衣着邋遢的男人缓慢拖步出来,他半眯着睡眼,嘴角衔有一支烟,懒洋洋地朝他们看过来。
刘子睿叫了声乔哥,招呼道:“好久没见了,我以为你在哪赚钱呢。”
“赚什么钱哪。”乔哥冷笑一声,给贺松和刘子睿分别扔了一支烟,“这是?”
“我兄弟贺松,今天跟我过来看看素琴。”刘子睿替贺松回答。
贺松朝乔哥挤出一个笑脸,他这个方向能看到乔哥卧室的大概轮廓——一张乱糟糟卷着衣服被子的单人床,旁边架着四方形的折叠桌,桌上有缠成一团的数据线,喝剩一半的饮料瓶,打火机和烟灰缸……在折叠桌的上方,有一把古朴老旧的猎qiang钉在暗白色的墙面上,深褐色的qiang托,表面光滑,不知之前被人擦拭过几次,黑黝黝的qiang口对准地面,闪烁着血腥味的寒光。
他几欲伸长脖子更仔细去看,却忽然被乔哥一挡,眼前的猎qiang变成阴郁的他,乔哥问道:“你在看什么?”
“那个是猎qiang吗?”
“不是。”他直接否认,把房门带上,“是装饰品。”
乔素琴咬着嘴唇低头不语。
乔哥先问她有没有早餐,在得到两个包子一杯豆浆的回答后,忍不住冷哼一声,“天天吃这些,你没腻我都要吐了。”
他平常不说这些,今天像故意当着人多的面给她难堪,刷牙洗脸动静也大,一会儿出来问有热水没,一会儿有说水太热。
可怜乔素琴坐下没到三分钟,从她哥出来以后,就东奔西跑殷勤伺候。
“我们走吧,你坐这儿不尴尬?”刘子睿拍贺松大腿,压低音量说道:“他哥这人的脾气我知道,越是人多的地方越喜欢喊他妹妹叫他妈,给他做这做那。怎么讲?啧,就是觉得有面子。”
贺松虽然不认可乔素琴哥哥的性格,但也得承认刘子睿说的话对,看到自己同班同学被人当佣人一样使唤没面子,他的确感到尴尬。
但刚准备走,就听到厕所里面爆发出的争吵声。
“我去哪关你什么事,你管好你自己行不行?”
“家里的钱已经被你败光了,爸妈快六十岁的人现在还一天打两份工就是为了给你还债。你现在这是去哪,别告诉我你要去上班?”
“乔素琴!我是你哥,现在还轮不到你管!”
“你知不知道家里天天都有人上门催债,你知不知道我们村子里的墙上到处贴满小广告,上面全部都是你的照片你的身份证,和你拿身份证的样子。你要我们家怎么办?就这样了,你现在还要出去赌?”最后一句几乎是乔素琴见者嗓子叫出来的。
她哥哥火气更大,“你怕什么?那些人找我又不是找你,再说我又不欠他们催债人的钱。他们敢来一个,我房间里面的qiang就直接崩掉一个,谁怕谁啊!”
贺松听到最后一句,担心乔素琴她哥动粗,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来。
但比不过刘子睿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胳膊,“大哥,我们还是先撤吧。这种场景到后面又是鬼哭狼嚎。真的,到时候你拉不是劝也不是,跟村委会的妇女主任一样看人两头闹。”他如坐针毡,巴不得立刻离开。
“她哥之前打过她吗?”
刘子睿被这个问题噎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实话实说:“再怎么打也都是一家人,没有用的。我爸之前跑到他家去劝架,还被她哥拿酒瓶无辜砸头,后来连问都没问一句。”
厕所那边的骂架还没止息,贺松亲眼看着自己同班还算安静的女同学,此刻像个活脱脱的疯子。
墙角书桌上的向日葵在暗淡的光阴中颤抖,窗外风雨欲来,屋内长条管的灯光无助的撑起一片光亮。
贺松最终还是对刘子睿说道:“我不放心。”
“行吧,反正之前他家的事给我留下太大的阴影。”刘子睿没勉强贺松,“我就先走了,你也注意安全,这台风天呢。”
“这台风天呢。”催收员刘燕把工作台后面的玻璃窗拉上,“想到今天跑外访,可真是……”
周倪整理公文包里的客户资料,仔细检查一遍后把它们放回去,“外访回来晚上就请你们吃火锅。随便点,我付钱。”
五个人的外访组,除开周倪本人,都因为这句允诺而欢呼出声。
“对于工作,我们风雨无阻。”男组员小熊捏紧拳头,斗志激昂。
刘燕立刻揭开他的真正面露,“拉到吧,是火锅让你风雨无阻。”
三女两男的五人小组爆发出阵阵笑声。
这次他们要拜访的客户乔泰山,男,二十八岁,单身,家里父母健在还有一个小他十岁的妹妹。
之前周倪带部门小组去过他们农村的老家,两位快六十岁的老人一天要打两份工,女儿除了上学,每天还得洗衣煮饭做家务。
乔泰山人不在家,屋内大厅的玻璃窗破了一个角。
两位老人默默抹泪,小女儿躲在角落里不安地打量他们。
“我们也找不到他,不知道人在哪里。之前也有很多人上门讨债,屋里面的窗户就是被那些人用石头砸破的。”
周倪看他家实在困难,父母和妹妹全被哥哥拖累,她于心不忍,在几次交流双方终于得以谈心后,周倪答应跟乔泰山借//贷的银//行协商,看能不能减免利息。
“我们之前知道他网上赌//球,但不知道那是什么,以为就是些简单的游戏。可谁知道这竟然是赌//博,后面钱越欠越多,怪我们没教好,儿子就这样废了。周小姐,如果可以的话,泰山这笔钱我们会还,但麻烦您能上门先找找他吗?就是让他直接感受一下我们每天面临的压力,如果他不肯还,那这笔钱我们会想办法出的。”
按公司规定,在能联系到客户的情况下,他们第一催收对象的确是本人。
预料到后面很有可能被当足球踢来踢去,周倪内心不大爽快,但撞上乔泰山双亲苍老浑浊的目光,她还是心软,点头答应。
跟乔泰山妹妹交换过短信后,她们的聊天记录一直停留在系统自动发送的招呼上。
安静很长时间的界面,乔泰山的债务滚来滚去又滚回他们公司手里。
周倪对事情的进展不抱有乐观态度,直到几天前,陌生的聊天框内跳出一个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