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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chapter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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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桂花脸色浮白,一路过来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周倪看向贺松一眼,冲他说道:“治好了病,奶奶能在世上至少多活十年。十年——看你娶妻生子看你成家立业,命多珍贵。”

    热可可的味道过分甜腻,齁得嗓子和嘴没法张开。

    周倪见到张桂花走近,拿起包包站起,扶着老人的胳膊牵她坐下。桌子对面的贺松低头,瞥脸看向窗户外。

    三人各有心思,无非看谁藏得深些。

    张桂花刚要开口谢绝周倪的好意,但没抢在对方前面,只听见她说:“奶奶,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您放心,我从不勉强任何人。”

    “既然周小姐您都开口,那我也不绕圈子了,之前因为我,贺松麻烦您太多,我也不愿意他再欠您人情……”张桂花拉着周倪的手不肯放。

    她的手苍老而有力量,即使疾病缠身,走路时脚步漂浮。

    周倪与她对视片刻,最后笑呵呵地拉过张桂花的手盖在贺松的手背上,她的情绪变化很快,之前的笑更像是为之后要说的话作铺垫,“我理解您的想法,但不管怎样,我态度摆在这边——只要贺松开口,我绝没其他话讲。哦,我想起来我还有几个电话要回,您也别着急回绝我,先跟贺松好好聊聊。对了,您有什么要喝的?不然我给您点杯热牛奶好吧?”

    张桂花摆手拒绝,周倪知情识趣地拿着包包先离开,走前还交代咖啡店的前台服务员,让他们给张桂花来杯热牛奶。

    高楼林立的商业街道要好久才找到一处吸烟台,风大,打火机摁响了好几声就是没见火苗。

    旁边有男人借火给她,眼神不着痕迹地冲周倪上下打量,她没交谈的心思,点着烟后道了声谢谢,拿起手机解锁,走到角落百无聊赖地划拉屏幕。

    幸亏手机贴有防窥膜,男人的视角一片漆黑,他看周倪手指上下翻飞,以为她正在忙。

    真烦,发呆还得装模作样。周倪疲惫地捏了捏眉角,深深地叹了口气。

    指尖的烟被风卷了半截,长长的烟灰载不住重,很快散落在地面上。

    远方车水马龙,城市喧嚣。

    下午夕阳的光浓稠温暖,虽然还是热的,但风终肯带来片刻令人得以喘息的凉爽。

    也许真正的夏天还没到来,这只是预热,提醒不知所谓的人类酷暑有多么难熬。

    永远不干的衬衣汗衫,或者t恤吊带,夏天里的防晒霜得批发购买,太阳晒得连影子都发蔫。

    除了尸体,一切都是滚烫的,热辣的,痛苦的。

    周倪的手微微颤抖,她强迫自己不要继续往下去想。

    手机装进口袋里,振动,有消息过来,她没力气理会,手必须抓住前面的栏杆,这样才能防止自己双脚无力站不住。

    她始终恐惧夏天,和与之矛盾的冰冷及血腥。

    “小姐,你没事吧?”刚刚借火的那个男人走过来。

    周倪摇头:“谢谢,没事,可能是生理周期人有点不舒服。”

    “哦。”男人看她油盐不进,淡了搭讪的心思。

    贺松说他与奶奶已经聊好,虽然时间很久,但奶奶终于答应转院治疗。

    【我答应你会转学的,但读书我是真没天赋,到时候颗粒无收你可别怪我。】

    周倪摩挲着聊天框对面贺松发来的话。

    他怎么可能没有读书的天赋?他妈妈是某大学的艺术生,没结婚之前经常来小地方义务支教,闲暇时就一个人跑去画风景画行人。

    周倪见过她的画,色彩斑斓动人心魄。

    【不过你为什么一定要我读书】聊天框里忽然蹦出这一句。

    这次她回复道【是你妈妈的希望,她希望你能够走出去。】

    村子前面有条大路,从村中心的池塘往前走八百米的距离有条岔路口,以大路为轴,延伸出的两道水泥马路向左向右各自发展。

    这些年村里建设,修建一些看似新鲜实则没用的公共基础设施,比如在三岔路口修了间公共厕所,与厕所为邻的是一家开了十几年的杂货铺,杂货铺老板前脚在店门口扯来几把遮阳伞,搭起两张像模像样的玻璃小圆桌,藤条编的小靠椅,后脚就听见公厕修建电钻嗡鸣的声音。

    老板骂人的语调比厕所还臭,来往的客人都是他家老主顾,几十年的街坊邻居,买个东西能引发一系列的牵扯,从米粮菜价到新修建的厕所,吃喝拉撒一应俱全。

    是故,贺松不得不挤过旁边汗淋淋的阿姨,举起两罐饮料和两支雪糕,问:“总共多少?”

    老板报出一个数,阿姨在这间隙也停顿了会儿,鼻间呼出的热气融在高温里。

    贺松刚跨出店门就把饮料砸进刘子睿怀中。

    “你有病啊!”他夸张地大喊,故意弯腰蜷缩装作被饮料砸中了肋骨。

    贺松置气,但碍于店内的老板也不敢多说,只在走过来拉开椅子坐下来后,抱怨了句,“真会挑地方。”

    “你不是要转校了吗?我们得挑一些有纪念意义的地方。”

    “嗯,厕所的味道怎么样?”

    “贺松,别一人得道就人模狗样,你忘了你小时候蹲在这家店铺门口吃一毛一包大刀肉的样子了?那大刀肉还是我请的!”刘子睿愤愤地咬着冰棍,不过他很快又忧郁地感慨:“时过境迁岁月流逝,连村子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贺松不习惯他忽然这样讲话,吮着冰棍漫无边际发呆,目光融于炎夏的光中,关于未来他也一片茫然。

    乍然的分离,更换的环境,除了周倪和奶奶身边的一切都需要适应。

    想到此处,贺松忍不住垂头叹气。

    “贺松——”刘子睿今天直呼其名的概率频繁,像刚断奶的孩子离不开妈。

    他有点不耐地拧起眉头,“你今天给我一种肠道不通的感觉。”

    刘子睿没理会他话里的嘲讽,继续往下说道:“我打算回来读高四。”

    “嗯?”

    “世道变了,连男模都要学历内卷。女客人更是势利眼,好男人不如帅男人,帅男人不如新男人。”他感慨道:“现在收入骤减,存款仅有四位数,但你让我认认真真打工我当然不肯,想多浑水摸鱼玩几年,重头做人当学生,努力一年躺平四年,或者三年也行。”

    贺松很佩服他如此理直气壮地胸无大志。

    其实新修建的公共厕所几乎无人光顾,更像是一个响应号召新农村的面子工程。可能规划的人不清楚,在农村里面最不缺的就是公共厕所,新的旧的,好一点的盖瓦砌墙粉刷成清一水的白色,或者奢侈地贴上白色的瓷砖,差一点的靠几块砖头搭成,也不在乎什么羞耻不羞耻。

    这个地方贫瘠偏僻,但有人离去就有人回归。

    贺松忽然想到以后,“你以后会回来吗?”

    “好日子过惯了浑身都长满懒虫。”刘子睿不算委婉地表达态度,“人都这样,还记得我之前给你提过的那个严鹤茗吧?虽然我惦记很久的鸭子飞了,但不得不说人活一辈子,她就活成了我的楷模!”

    “可就算楷模,被爱情伤害过的女人被金钱治愈后,你问她还愿不愿意过以前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她肯定不同意。虽然纸醉金迷的喧嚣只有片刻,后半夜的空/虚更长,但这空/虚工作能填满、还在上高中的女儿能填满。中年人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更需要宣泄,世事纷纷杂杂,也不会在乎枕边有没有人。”

    贺松往下接话:“所以促进你的就业。”

    刘子睿嘻嘻笑了几声,他忽然想起什么,拍了把贺松的肩膀,故弄玄虚地问道:“诶,跟你讲,你知道我上次看到谁跟严鹤茗一起?”

    “谁?”

    “周倪!”他继续讲述当时的所见所闻,“没想到她俩竟然是朋友,看上去交情还很好的样子。周倪应该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场所,我看严鹤茗不但没有招呼她,还抱怨她挑剔,说小地方的男模和公关更没有她要的款。”

    贺松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刘子睿和周倪只打过几次照面,他不知道好友是如何记住周倪的面孔。

    “你怎么确定是她?”也许是看错了。

    刘子睿扔掉冰棍签,激动道:“我就是因为她才做暴/富的发财梦,谁都可能脸生,但周倪——就算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

    “她不是有男朋友?”

    刘子睿对他的反问更是不屑,“你觉得周倪看上去像是那种戒荤吃斋的女人吗?结婚都能碰上出/轨的,更何况她只是谈着毫无利益往来的恋爱呢?那不是打着爱的旗号更加随心所欲了。而且你知道她跟她的男友是在哪认识的?”

    贺松无言,没吃完的冰棍化在他的手里。

    刘子睿折回杂货铺买了瓶冰水,从桌子上拉过贺松的手,拧开瓶盖,倒下冲洗。

    “我知道你有点难以接受,但人非圣贤,你不能因为她是你的资助人,你就觉得她与众不同,人美心善。”

    “我知道她不是。”贺松抽回手,盯着湿漉漉的手背。

    刘子睿将倒掉一半的矿泉水拧好盖子放在桌上,懒散地问贺松:“那你难受什么?”

    他沉默很久,脑袋越埋越低。

    刘子睿也不期待对方的回答,抬眼往四周逡巡一圈,暗暗地下定决心,这小破地方,等考出去他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我只是不懂,我跟你们的差别在哪。”

    贺松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低得不能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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