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2章 番外·不月神
不月神一直寻找着丰月神, 纵然知道他已经真正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
樱山最近来了个大妖怪。
最初引起他们注意的，是大妖那极具压迫感的妖力，铺天盖地犹如云海一般压来, 笼罩在整座山上, 也将妖怪们淹没在阴影之中。
他们感觉得出, 对方心情很差。
压抑深沉的气息好似苍劲锋利的刀割过海面，又似天火不顾一切焚烧只余残烬。
众妖惊惧, 以为自己今天就要为大妖的坏心情陪葬, 提心吊胆许久, 却发现这股气息随后被粗暴地收敛起来, 剩下的一缕, 随风飘荡, 只留一点余威滞留在冷风中。
惊觉劫后余生的妖怪们夹起尾巴, 每天祈祷千万不要在山上遇见这只喜怒不定的大妖, 唯恐被他吃掉。
但在不久之后, 一只弱小的结缕草妖误闯进山谷最深处, 第一次看到了他们惧怕的大妖。就在妖怪们认为这只草妖一定会被吞噬时，它毫发无损地走了出来。
由此，妖怪们在漫长的心理斗争之后，也战战兢兢地寻过去偷看。
大妖待的地方是山谷最深处，那里有茂盛的草木和深不见底的水潭。因为地势低洼，寒风吹不进, 所以就算到了冬天，这里也会像春天一样温暖。
可在大妖来到这里之后，山谷的风好像冷了一些。
这种思绪只在脑中闪过片刻，就被众妖当做错觉挥去了。
可能……这种寒意来自于他们对大妖的畏惧。
大妖的穿着如他本身给人的感觉一样，华丽的头冠透露着薄雾般的萧索, 沉黑的底色恍若天生自带着压抑。
他就这么安静地坐在谷底水潭的岩石边上，比那岩石更像一颗磐石。
微风吹过，死寂的水潭泛起涟漪，而大妖一动未动，只是脸侧的白檀纸散落开，露出漆黑的山羊面具和苍白的下巴。
妖怪们害怕地退去，却依旧好奇，于是往后几天，他们都小心翼翼地跑到山谷窥视这位不速之客。
大多时候坐在岩石上，偶尔也会站在潭水边……大妖总是安静地在一处静止，不知是沉思还是发呆。
他们偷偷观察着大妖，总觉得对方身上传来的气息太过孤寂，深沉如鸦的袍下藏着满身秘密，让他们忍不住想上前询问一番。
但对比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后，妖怪们还是默默地收住脚步，继续当一个观望者。
不爱动弹的大妖仿佛一樽风化了的雕像，整日整日地待在谷底，时间久了，妖怪们已然淡忘了他当初带来的震慑力，但到寒冬时，他们才恍然发觉大妖即便收敛了妖力，力量也仍然影响到了山谷。
百年来温润如春水的潭凝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四季常绿的树叶灌木干枯落叶，肥沃的土地干涸开裂……一时间，谷地成了冬日寒山最萧索的地方。
待到春日来时，才有妖怪胆敢摸索到这里，看一眼大妖的情况。
万幸的是，大妖性格并不暴虐，也没有杀妖示威的意图。在最初的恐慌过后，妖怪们迎来的是意料之外的和平。
……
大妖在这一住就是几年。
偶然，有妖怪见到了大妖摘下面具的样子。
如同其他妖力强盛的大妖喜爱化作人形，这头大妖面具下也是人类的模样，苍白的面孔俊美无俦，只是那淡漠的眉眼像极了寒冬时节龟裂的土地，没有任何情感温养，深黑不能见底。
大妖淡淡瞥过一眼，妖怪们四散奔逃，唯恐惨死在这目光之下。
忽然有一天，一只肥胖的大妖扭着身体上山了，与它一同上来的还有一个浅茶发色的人类——就在众多妖怪对他周身满盈的灵力垂涎时，那只胖胖的大妖弯着猫眼问他们：“你们见过不月神吗？”
“不月神……？”被忽然变大的胖猫妖按住的妖怪难以挣扎，死命回想，“没有啊！我们这没有一个叫不月神的妖怪啊！”
“蠢货，那可不是妖怪。”
巨大的白色狐狸低头，额间的红色神纹猩红刺目。
它开口，滚烫的吐息在山间变成氤氲的白雾，“是神明。”
……
于是，妖怪们把一妖一人带到山谷深处，胆战心惊地注视着他们走进去。
“完了呀，他们这下出不来了。”
“第一次有妖特意过来挑衅，活不了？”
“怎么看都是黑漆漆那个家伙更强一点啊。”
“等等，他刚刚说……那是神明？”
讨论声渐渐淡去，斑率先走近深谷，一眼看到中央岩石上坐着的不月神。
“哼，原来你藏在这里了。”
白雾弥散，大妖瞬间变成圆胖的一团，迈着小短腿走向岩石。
不月神低头看了他一眼，又仰头朝远方望去。
“我说，找了这么久，不放弃吗？”斑一屁股坐在神明身边，眯着眼舔了舔爪子，“放弃找他，随便散散心，和一群朋友喝酒吃饭不也挺不错的？”
“……出门在外，已经是散心了。”良久，不月神答道。
“这几年你已经找过绝大多数地方了？如果有所收获，你是不会在这停这么久的。”斑放下爪子，“听那群小妖怪说，你已经在这待了几年了。”
神明不置可否。
“就连丙也听她的朋友们说过，说他见过一个很强很强的大妖怪，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我问是不是一个黑漆漆的家伙，她点头，我一想就是你了。”斑说。
大妖盯着神明看了半晌，“神明被当成妖怪，你也不为自己正名吗？”
“虚名而已，没什么所谓。”不月神淡淡地说。
“是嘛，这可不像你，我记得以前你会因为他们把丰月当成妖怪而生气呢。”
不月神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看向一旁的少年。
能看到妖怪的少年如今比过去成熟了不少，身形高挑许多，稚嫩的脸庞也初现棱角。
“你还在这妖怪身边啊。”
少年笑了笑，“猫咪老师还没有拿到友人帐呢。”
不月神眼底略有触动，喃喃：“是啊……当初让你一直保存着名字就好了。”
少年一愣，浅茶色的眼瞳堆积起难辨的情绪，他张了张口，正要说些什么，被斑一屁股挤到一旁去了。
“去去去，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
斑仰起脸，“所以，你打算在这里定居了吗？”
不月神沉默片刻，摇头。
时间之于现在的他，变成了可以肆意挥霍的东西。
神明的寿命本应在失去信仰力时结束，但作为自然诞生的歉收之神，他反而在人世间遍地高楼林立后变得更加强大起来。
看似无尽的生命，每一天都是煎熬。
有太多次，他想就此化为风消散于世间，但又莫名确信着：丰月神没有消亡。
两股截然相反的信念交织在一起，但带着回忆的折磨与痛苦都让他甘之如饴。
“我会继续找下去。”不月神声音沉静，“只不过，我想找的，可能永远也找不到了。”
“夏目，我们走。”斑哼了一声转头，“他不会听劝的。”
大妖走得太快，夏目惊了一下赶上，“猫咪老师！”
少年频频回头，期待着不月神能说一句话。
但他没有。
神明依旧坐在岩石上，听着鸟群呼啦一下从枝头起飞，天边黑点弥漫，伴随着破空的怒喊：
“他就是个笨蛋！”
……
不月神没有停下寻觅的脚步，在樱山停留几年后，他再度转向了其他目的地。
偌大的土地已经遍布了神明的足迹，黑笠们自告奋勇地帮他寻找，眼里的伤感掩饰得了无痕迹。
樱山的山谷四季一遍遍轮换，山中妖怪也换了一茬又一茬，世间一切都好似与他再无关联。
可惜，总是一无所获。
后来，不月神很少只为“寻找”一词出发了。
疲惫的心需要休息，他也想替曾经忙碌的丰月神看一看世间的风景。
他听说与丰月掌管的山峰换了名字，从热闹到冷寂再到平静，不过数十载。人类记载的话本里依稀能看到他和丰月的名字，却只属于偶然间才会被翻出的尘土。
再后来，待神明与妖怪的传说隐匿于人世烟火后，不月神来到一个更加静谧的地方。
一座高耸入云的悬崖，离天空更近，躺在柔软的草丛中，可以看到流云从面前掠过，只是伸手时一丝也抓不住。
他已经忘记过去多少年了。
丰月不在的时候，铭记任何一天都变得没有意义。
天空由蓝变黑，太阳升起落下，日子一天天过去，忽然有一天，那只大妖再度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只不过，这次只有他一个。
“你身边那个人类呢？”不月神破天荒地问。
斑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也许你才是对的，知道要做什么的时候生活才有趣。”
它的嘴里咬着一个绿色的东西，兽瞳微眯，喉咙里带着情绪难辨的叹息，“我啊，又要回到那无趣的日子里了……”
最后一句，是感叹人类生命短暂无常，还是做妖怪好。
大妖风一样离开了，身影融入漫天白云之中。
谁又不是活在无趣之中呢？
不月神凝望着天幕，感受着四周的风没有任何迟疑地吹过去。
忽然，他惊坐起来。
新生的草尖有些扎手，但这刺痛很好地证明着这不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这一刻，不月神心中涌现出从未有过的感觉。本以为过去太久，他应当已经忘却了对方的气息，但事实证明，当丰月的气息再度出现时，漫长的时光也不会模糊本能。
遥不可及的天边，一抹淡金的光芒一闪而过，最终化作一点星芒消失，像是昭示着自己所在的方位。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番外的结局偏大开放，点破就失去内个味道
没有写的另一边视角 ↓
任务收尾中的三日月没敢出现在不月面前，遁走，被抓小尾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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