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八）
彼时的三日月刚刚起床,费了不少时间，又唤了一阵短刀来帮忙，好不容易才把出阵服整装穿好。
而现在,审神者站在他的面前,让他换一身衣服。
看着面前这团看不出是衣物还是破布的东西，三日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怎么，要我帮你穿？”
审神者蹲下身，看上去对三日月不积极的态度有些不满。
“不……只是没有想到还需要换这样的衣服。”三日月将一团勉强称得上“衣服”的东西抖散，最大的那个破洞甚至可以让他的头穿过来。
“这是必要的伪装，”审神者认真道,“拍卖会上流通的刀剑大多是流浪的刀剑付丧神,有人会想尽各种办法捕捉他们,所以通常都会经历一场你死我活的打斗，外表看上去绝不会多体面。”
他的声音又低沉了些许。
“……实际上,说‘狼狈’已经是最好的程度了。更有甚者，会折断付丧神的手脚，这样才会让他们安分听话。”
三日月眸光微沉,眼底的新月似是落入湖底,“真是个不错的办法呢……”
审神者微微一顿，继续说了下去。
“流浪刀剑大部分都是气性极高的，在外面漂泊久了,必定与数不清的时间溯行军战斗过,戾气不可谓不重。被抓到的话,他们不会轻易屈服，更不可能愿意被锁起来,但是拍卖过程不允许出现重大差错，所以——很多人给他们用了药。”
说到这里,审神者漆黑的眼瞳中涌现出一缕不明的情绪，“但即使这样，很多刀剑付丧神也会在想办法自我了断。他们宁可死，也不愿屈服在那些人的手中。”
三日月听着，神情是一成不变的平静。
说到这，青年转移了话题。
“目标人物我已经盯了很久，他掌控着拍卖会的进货来源，经常从中牟取利益；偶尔，也会扣押一些看中的商品。”
“如果顺利的话，在被送到拍卖展台之前，你就会被他扣押带走。”
“如果不顺利……”审神者沉思片刻，道：“我会用其他备用方案。”
“我知道了。”三日月抬起眼眸，内里光华浮动，“您之前只透露了一部分——由我扮作被拍卖的‘商品’，顺利送入目标人物的手中。”
“那么，之后呢？”
三日月猜测，依照青年的实力，大概在目标离场之前就能直接截下，然后……
听到这个问题，审神者状似疑惑，“之后当然是你配合被他带走了，我们要摸到他的老窝里去。拍卖所还得留着，那里面能获取的情报非常多，不然我早在三年前就把那地方拆了。”
三日月：……
是他没想到的答案。
“对了，被他带走之后你就得自己注意刃身安全了，那个人的爱好就是调/教新入手的刀剑付丧神，而且——”审神者忽然想起什么，眯起眼眸，“他会仔细地摸透付丧神身上的敏感点，玩弄他们。如果付丧神不听话极力反抗，下场会非常的惨烈。”
三日月默然，他记得最初的目的是找到“非法获取刀剑和篡改历史”的人，现在的发展与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审神者继续道：“对了，因为他入手的都是些没练度的新刀，再加上言灵的力量，本丸的刀剑无处可逃。”
“所以——”他沉吟片刻，说出了对三日月的要求，“你要尽可能地装作被言灵控制的状态，在不被伤害到身体的情况下掩饰好自己的身份。”
三日月点头，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审神者用眼神示意付丧神手里的破衣服，“赶快换上，再过一个小时就要出发了。”
三日月失笑，就此开始解甲。
一部分护甲还算好解，只需要拉开绳结就能整个拿下，手臂部分的更是脱下即可。
但有些困难的位置，譬如颈肩、腰上，绳结复杂紧实，三日月解到一半，就知道又卡住了。
从旁围观的审神者：……
手册上说的果然没错，三日月这身出阵服得两个人才能穿得好。
眼看时间不多了，审神者干脆挽起袖子亲自上阵。
他脱下手套，单膝跪在柔软的、尚未来得及收拾的被褥上，凑近付丧神，眼神专注认真。
三日月任由审神者在身后解绳子，保持静止不给他增加难度。
青年滚烫的呼吸洒在他的颈后，肩膀处的皮肤无意间感受到了对方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
——大概是“火”的力量的缘故吧。三日月想。
“主殿！什么时候出——”
随着一声呼喊，鹤丸拉开了房间门。当他看到内里的景象时，声音像被打断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
视线里，三日月衣襟滑落了大半，堪堪挂在腰间，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被染上了红痕——他认得出来，那是审神者身具“火”的力量，因为温度太高而灼出的痕迹。曾经他们也被灼伤过，从那以后审神者就戴上了手套。
只是现在，审神者的两只手都是裸露在外面的。
雪白的付丧神石化在门外，回过神时已然瑟瑟发抖。
印象中虽然很强但抠门小气不给放假爱剥削的审神者，居然一脸温柔（？）地帮三日月穿衣服！不会这么巧吧！他这算撞见了不得了的事吗……自己只是好心上来帮长谷部问一句什么时候出发啊！上天为什么要给他这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鹤如此重大的打击？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鹤丸的内心在刷屏。
因为门打开的太过突然，一直保持警惕的审神者下意识拉紧双手，将快要解开的绳结直接紧死。
审神者：……
刹那间，无边的杀气充满了房间。
鹤丸只见审神者猛然转头看向他，脸色恐怖如斯！黑如锅底！似是想磨刀霍霍向他来！
卧槽，这么欲求不满的么！救命——！
“对不起打扰了你们请继续！”奔跑在走廊上的鹤丸心中流泪，对不起三日月，我没能从这个恶魔手里救出你！
三日月与审神者面面相觑，两人无一明白鹤丸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审神者又努力了一段时间，最终解开了死结，把护甲尽数摘下。
“好了。”
闻言，三日月脱下狩衣，裸露的肌肤白皙，在昏暗的房间似乎发着莹白的光。
“这不行啊……”审神者皱眉看着，喃喃自语。
看起来营养太好，一点也没有流浪付丧神糙了吧唧的感觉。不过……勉强也能用别的方法掩盖。
“别动。”他从后凑上前来，伸出拇指按住三日月柔软的侧脸，轻轻向后摩挲，留下一道暧昧的红痕。
依法，他又将三日月的脖颈、四肢腕部也留下了痕迹。
既然无法完美扮演流浪付丧神，那就扮演被短暂打磨过的“宠物”也不错。
三日月不适地揉了揉手腕，作为刀剑，他明显地感知到审神者灵魂中的温度比锻刀炉高处太多，连身体散发的热度也让刀身有一种危机感。
他将破损的狩衣展开，乍然发现了上面新月的形状与布料上的纹理——这也属于“三日月宗近”。
似乎发现了他的惊讶，审神者解释：“很久之前从别的本丸捡到的，大概又是一座被卷入时空乱流的本丸吧。”
很快，三日月穿好了狩衣，发现各处都有大大小小的破洞，尤其是背部——轻易便看得到形状优美的蝴蝶骨。
“准备就绪，”审神者将三日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确认无误后道：“回到你的本体，我们该出发了。”
……
很快，审神者带着三刃来到了拍卖会场外。
辽辽平原上，一望无际的土地杂草丛生，没有任何生命活动的痕迹。
审神者径直走向最高的那从灌木，在这后面，有一个被掩盖起来的土洞。
“就是这里，走吧。”
会所位于地下，位置隐秘，因此很难被时空乱流干扰。从土洞下去，是两米多高的隧洞，往前走百余米，一切就变得富丽堂皇起来。
这是一座位于灰色地带的高级会所，时之政府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此助长了这些人黑暗的欲望。
像其他审神者与携带的护卫一样，膝丸与长谷部一左一右跟在审神者的侧后方，跟着他来到了真正的入口前。
侍者：“请柬。”
长谷部将三张请柬拿了出来——拍卖所的规定，凡入内者，无论是人还是刀，都必须持有请柬。
“没问题，请进。”侍者恭敬地将请柬递了回来，又给了三个面具，伸手示意入口在前方。
“除了参加今天的拍卖会，我还想提供今天的拍卖品。”
“不好意思先生，今天的拍卖品名单已经定下了，不好更改。”侍者抱歉道。
“如果我说，是你们这从来没有过的东西呢？”
侍者犹豫了，如果搞到好东西他可以加工资……于是问：“请问是什么？”
审神者向一旁示意，膝丸将散发着清香的檀木盒子展开，露出里面华美的太刀。
这个金地菊桐纹散糸巻的刀拵是……三日月宗近！？
侍者惊然失措，许久才缓过来，“请您等一下，我马上去找人来。”
拍卖所从来没有人送来过三日月宗近，毕竟这样名贵的太刀，任何人得到了都会想据为己有，又怎么愿意随便卖出呢！
他匆忙离去，没过多久，带回了一个看上去是老板的男人。
“是真的三日月宗近……”老板眼中的狂热丝毫没逃过审神者的眼睛。
“当然，我怎么会给假的东西呢。”审神者这时已经戴上了面具，听到对方怀疑的语气，不由嗤笑。
“这……”老板想了想，“三日月宗近名贵又稀少，您怎么会想把他送到这里来呢？”
审神者刻意压低了声音，作出一派荒诞来，“只是觉得有些腻了，想换点别的东西玩玩。”
思考良久后，老板答应了：“没问题。请跟我来后场的仓库。”
“不了，”审神者拒绝，并递出一张卡片，“我相信老板会把最好的东西给我，到时候放到这个地址，我自然会去拿。”
老板接过卡片看了一眼，忙点头，“放心，我们这行，说到做到。”
“对了，这振三日月宗近还在本体里，不知道等会能不能出来——”
“您放心，我们这里有专业的手段，不会有任何问题。当然，他能配合是最好。”
“那就好。我们就进去等着了。”审神者打了个哈欠，“还想看看今天有什么好东西呢。”
“这边请。这是我们的展品单，等下您可以……”
……
会场内一片嘈杂，四周都是怀着不明目的前来的人，或是高声攀谈，或是低声私语。
期间，各种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刀被一一卖出，大多都是较为稀有的流浪付丧神。
审神者坐在台下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长谷部伸手拍了拍他，“主殿，来了。”
拍卖师走上台，端起台本，“接下来拍卖的是四十二号展品，也是最后一件展品——”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惹得台下金主们不快。
台上有四人抬着沉重的柜子上来——这是专门用来展示付丧神的玻璃柜，上面盖着厚厚的幕布。
台下的审神者眼中一片清明，他直起腰来，听着拍卖师一字一顿念出了名字。
“三日月宗近！”
随着话音落下，遮盖在柜子上的幕布被扯下，露出里面透明的玻璃柜子。
一瞬间，一阵暴风雪般的樱花吹过，柜内的身影被遮挡了大半，堪堪露出一抹深蓝。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