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15
希瑞尔家族是近二十年才进入贵族圈子,这使得伊登·希瑞尔从来不掩饰对莱妮的敌意。莱妮小时候大部分的噩梦都是伊登拿着一把黄金匕首把她捅死在床上,为此威尔逊经常守夜。怎么让莱妮相信那些都是误会呢?
威尔逊心里有一些不好的预感,并且看着莱妮失手从膝盖上推下去的杯子,觉得这预感就要成真。
莱妮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否认,但或许是出于信任,她先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公爵大人,我注意到,您的戒指似乎不一样了。”
“是的。”
“那请您告诉我,原来的那一枚去哪里了呢?”
威尔逊是可以搪塞的,借口有很多,但是他没有。
“送给了一位朋友。”
“那枚戒指,您从来没有从手里摘下过。什么样的朋友会让您把这么珍贵的戒指送出去呢?我认识吗?”
“您并不认识。”
话像是被堵死了,但是莱妮颇有刨根问底地架势:“有人说,那枚戒指是华莱士国王留给您的吗?”
“是的。”
威尔逊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尽了。
莱妮忽然轻轻笑起来。她的笑容如同蔷薇花一样明艳,她却仍然要问:“那么请公爵大人告诉我,如果华莱士真是我的父亲,还有谁比我更有资格拿到那枚戒指呢?”
“莱妮,希瑞尔告诉你的或许是部分事实,但绝对不是全部。你先冷静下来……”
“哦?那什么事实,你会告诉我吗?”莱妮颤抖起来,语气危险地往上挑,“难道说,你这一年真的是在养病,从来没有离开过菲兹威廉庄园,从来都没有去找过那个真正的埃莉诺,从来没有一刻有让她取而代之的心吗!”
千头万绪,威尔逊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起,一不留神冒出了一句最错误的话:“那是个可怜的孩子……”
“难道我就不可怜吗!”莱妮抛开所有的教养,因为用力而浑身紧绷,“王位上的那个人,为了权势把自己的亲生女当成侄女这么多年。数不尽的刺杀,说不清的冷眼,我活的每一步都那么艰难,我承担了埃莉诺公主这个身份带来的所有痛苦,事到如今,你告诉我我是个冒牌货,而你真的准备抛弃我。”
她一步一步走到威尔逊面前,眼泪滚落,她问他:“你在神殿发过誓要用生命守护我、辅佐我的。那些都不算数是吗?还是说,你所有的誓言和心都是献给埃莉诺·文森特的。那我呢?你在乎我的死活吗,赫伯特·威尔逊?”
“我当然在乎。”威尔逊的发音重且清晰,“可是莱妮,我不能当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发现过,也不能当那个孩子不存在。我不能逃避这个错误。”
“那我就应该成为你修正错误的牺牲品吗?你有没有想过,她回来之后我应该怎么办,我还有活路吗?”
“我会尽力保全你。即便她回来了,我也仍旧是你的老师,你的未婚夫。这两样并不会改变,我仍然会保护你,除了你不再是王储以外,不会有任何改变。”
“怎么不会有改变?威尔逊,从你知道她的存在开始,你的忠诚就不在属于我了。”莱妮闭着眼长纾一口气,“所以,你怎么能怪我有想接触希瑞尔家族的心呢?”
“您其实完全不必担心以后的处境,因为她不会回来。”
莱妮先是惊讶,然后上下打量着威尔逊严肃的面容,她嘲讽地扬起嘴角:“这种鬼话,您也相信?老师,还记得您教我的第一课吗?”
莱妮小时候在耶利亚宫第一次真正面临刺杀的时候才六岁,刚好是在威尔逊检阅军队的空档。当然,莱妮实际上完好无损,但是心里遭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她只要闭上眼就能看见鲜血,听见哀嚎,每一片阴影之后似乎都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终于有一天,她找到威尔逊说:“老师,我能离开耶利亚宫吗?”
那时候她的个子很小,威尔逊总会蹲下身子和她说话,即使莱妮仍要抬头看他:“您是认为,只要拜托耶利亚宫,成为一个普通人,就不会再发生刺杀事件了吗?”
她含着泪点头:“一切都是因为,我是王储对不对?那只要放弃这个身份,是不是就可以过宁静的生活呢?”
“殿下,虽然这么说很残酷,但是您必须明白:无论如何您是神谕选中的人,您在不在耶利亚宫,国王都不会放弃对您的怀疑和猜忌。而成为平民,您再不会拥有耶利亚宫的护卫,只会变得更加危险。”
“但是,老师可以收留我。老师会保护我的。”
“是的,保护您是我的使命与职业。但是我总会有不在您身边的时候,就像这次,怎么办呢?”
六岁的,受过惊吓的孩子是答不出来这个问题的。
“莱妮,你要强大起来。你要强大到就算你孤身一人,也没有人能伤害你。”
她仍然觉得迷茫:“可是我什么都不会。”
“不要紧,我会培养您成为国王需要的所有能力,您学会、强大只是时间问题。”威尔逊对她没有任何轻视,眼神非常坚定,“但是您不能失去斗志,那是最可怕的是。不争,就会死,这句话需要您记牢了。”
“而我现在把这句话还给您,老师,不争,就会死。”莱妮耸耸肩,“我不相信文森特家族里还有人没有这个觉悟。老师,您怎么会这么天真呢?”
“因为那是个不一样的世界。”威尔逊从心里涌出一种无力感,即将说出的事实像一个骗局:“她在那里只是一个普通人,她过的很幸福,如果你亲眼看过,莱妮,你也会相信的。”
“可惜没有那个机会了,对不对?”
莱妮的面颊上还挂着一颗泪珠,像是清晨的花瓣上留住的晨露。
“是的,你们不会见面,因为她此生不会踏足亚尔弗里德。”
莱妮笑了,泪珠从下颌线坠落,说了一句不相关的话:“我发现,您从来不看我的右眼,实话说,是不是您会觉得我血统实际并不算很纯正?”
“如果您能佩戴没有网纱的帽子,露出右眼,我想我会很荣幸地欣赏它的美丽。”
莱妮举起手,拆掉了帽针,软帽被她抛在了座椅上:“那么,请您好好看看我。”
威尔逊一直觉得,莱妮的金色眼睛,其实很漂亮。小时候,她歪着头,不同颜色的眼睛看着自己,什么新鲜的事物都嘴里喊着“老师,老师”,问个究竟,显得懵懂又可爱。可是从什么时候,她习惯用软帽的网纱遮蔽住右眼呢?或许是,无论敌对者还是拥护者,看着那只碧绿的左眼,都会瞬间回忆起,王座上的那个人,血脉上始终低她一等。
这是武器,也是自伤。
而现在,这双眼睛里透露出了上位者的威压和野心勃勃,这显得她有一种危险的美丽:“请您告诉我一句实话,您的忠诚还属于我吗?”
这算是一句质问,但莱妮的语气随意得有些轻佻,像是调情的姿态。威尔逊有些喘不过气来,但仍然镇静地回答:“我的忠诚当然属于您,殿下。”
“依旧会拥护我,辅佐我,保护我,并且最终成为我的丈夫吗?”
“我会。”
威尔逊一向这样言简意赅的回答似乎让莱妮很高兴,她语气轻快的问:“那如果她也在这里呢,您的答案依旧不会更改吗?”
“她不会来到这里,您完全可以放心。”
莱妮笑着走近了半步。只有半步,是因为他们之间总共也就这些距离了。威尔逊能感受到莱妮的脸颊贴在自己的脖子上,轻柔地说:“赫伯特。”
莱妮从不喊他的教名。她叫他公爵,威尔逊,老师,最亲密的时候,也就是一个您代替所有,即便两个人订婚以后也是这样。这个时候说出来像是什么隐秘的秘密被戳破了。
威尔逊感受到莱妮的两只手臂环再自己的腰间,她说:“赫伯特,你看,你就是不肯说,即便她有心回来,你也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威尔逊心头一震,想看看莱妮的脸,她却把他抱的更紧了:“拥护血脉,是斯图尔特人的天性,我不怪你。”
威尔逊直觉不对,但这个时候似乎推开她并不是好的选择,他鼻尖全是莱妮衣服上的蔷薇花香,在这样的温情里他皱着眉头,听近在咫尺的声音说:“但我也不能坐以待毙。”
“毕竟,血统最纯正的没有了,其他人看起来也就没有那么碍眼了对不对?”
威尔逊把人推开,还没开始问,就被莱妮脸上的神情震住了。那是完全陌生的神情,她笑着,得意又迷人,但是眼睛里蓄着泪水,一身洁白的衣裙里,只有嘴唇红艳:“你猜到了对不对?以前我不信,可是今天我信了,不在耶利亚宫的王储,都只有死路一条。”
威尔逊倒抽一口冷气:“莱妮,你没有。你不是一个能杀人的孩子。”
莱妮眨眨眼,天真地问:“我不是吗?我本来应该不是的,威尔逊。希瑞尔拦住我,和我说我是泰伦的孩子,那个时候,我多想找你啊。可是你去哪了呢?你去哪了呢?我还不能确定希瑞尔告诉我的事是真是假,我就已经开始失去你了。失去你了,我能怎么办呢?希瑞尔会扶植我,但他们是一群饿狼,根本不可信。威尔逊,我需要你啊。”
“我会留下来陪你,但是她不能死,这是底线。”手杖用力在地上一点,威尔逊以训诫的语气说,“告诉我,莱妮,希瑞尔怎么知道去往那个世界的入口。”
莱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你真当所有人都瞎了吗?其实我也只是猜了猜,你根本不喜欢打猎,但是却新买了郊外的那片猎场,我觉得有蹊跷,就派人搜了搜,本来都没抱希望,谁知道呢?”
威尔逊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片刻后他把手杖一扔,大踏步地往前走。
“你要去救她吗?”莱妮摇摇头,“太晚了,来不及了呀。”
威尔逊突然回头,硬生生地把身体折回来,痛心疾首地说:“我不知道如何向你保证,或许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和每一句承诺都不再值得你相信。但是我用威尔逊的姓氏发誓,她真的没有回来的意愿。”
“就凭这个?威尔逊,不够。何况你嘴里说着一切如常,现在不还是要去救她吗?”
时间紧迫,威尔逊看着那张满不在乎的脸:“莱妮,生命是最低的底线。”
威尔逊的身影消失在门的尽头后,莱妮才低低地重复了一遍:“生命是最低的底线。”
她摇摇头,捡起横躺在地上的手杖。蓝宝石的嵌底,是用黄金刻出了一只不死鸟,那是威尔逊家族的家徽。她的指尖点在不死鸟的伸展羽翼上。
“殿下啊,威尔逊公爵是在忠诚不过的一个人,这毋庸置疑。但是,您要分清楚他忠诚的对象——神谕下的天选之人。我们之间有些误会,那是因为,如果您是华莱士国王的女儿,那我们是天然的敌人。可是现在真相大白,先不说您的父亲是泰伦国王,母亲也是希瑞尔家族的人,殿下,我们就是天生的盟友啊。这和威尔逊公爵不同,他会因为您不是真的埃莉诺公主而抛弃您,而我们会全盘接纳您,扶持您啊。”
“您觉得我做得过分吗?不,她必须死。她死了,您就是唯一的血脉,这样永绝后患,不好吗?”
希瑞尔阴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莱妮把手杖轻轻抱在胸前。
“我会让你只有一个选择的,赫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