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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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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下旬,陆清和新戏杀青。

    她从杀青现场直接赶回,坐在保姆车上刚卸完妆,脸上素净不似台前那般明媚妖艳,现下她眉眼寡淡,整个人看起来兴味索然,托腮望着窗外倏忽不定的风景,平时不易见的冷淡疏薄愈发清晰。

    助理坐在旁边传达经纪人的话,语气十分激动:“刚才赵姐说,给你接了个一线杂志封面!”一线杂志封面,十分优质的资源,也代表陆清和的跌撞在娱乐圈里终于有了水花。

    凭窗发呆的陆清和分了一抹注意力过来,问了句:“明天拍摄是吧。”她口吻清漠,没有起伏却有显而易见的肯定。

    助理还沉浸在莫大的欣喜中,没察觉陆清和情绪的低淡,她竖了个大拇指:“神了!简直是未卜先知!”

    陆清和没接话。

    不是她未卜先知,半月前宋启突然连夜驱车赶到影视城,当时他问她新戏什么时候能拍完,得到答案后,宋启当着她的面打电话给杂志主编,让他在陆清和回来的第二天安排好拍摄,对方二话没说应下。

    也是从那天见面后,宋启再没找过陆清和,哪怕是她给宋启打电话发消息,也一直没有得到回复,包括上车前她又试着打了个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车子在高速上疾速行驶,引擎的声音闷燥回响,窗外的景色变得枯燥无味,陆清和一扔手机,动静带着不悦,整个人气场降到冰点。

    助理鲜少见她这般,自觉放轻所有动作,空气变得凝滞。

    这份沉默没维持多久,助理发出一声惊呼接着又赶忙闭嘴,眼神颤巍巍看向陆清和,正巧与陆清和的视线对上。

    陆清和看的是她手机界面上的头条新闻——娱乐公司商业新贵被指控涉嫌性侵,新闻配图是滨城警方的通报,报警人声称自己酒后被宋启带回家,遭受了侵害。

    陆清和面上表情淡如止水,她眨了眨眼,大概猜到宋启无故失联的原因。

    她靠回座椅,车内陷入一阵暗流汹涌的平静,助理不敢细看她的表情,却觉得汗毛倒竖宛若被人吊起。

    约莫隔了几分钟,陆清和问她:“我们现在手头的商务全部违约的话,要赔多少钱?”

    助理对这些不太了解,举起两根手指,不确定地问:“可能这么多?”紧接着,她看见陆清和拨了个电话出去。

    然后是她不带感情的声音:“您好我叫陆清和,我要报警。”助理听的心惊胆战,接着又听她说:“宋启涉嫌重婚罪。”

    “对,就是那个宋启,是那个陆清和。”

    助理恨不得扑过去把陆清和打晕。

    电话打出去不到半小时,经纪人的电话过来,陆清和眼皮都没抬把手机扔给助理,道:“就说我一时想不开,中途跳车了。”

    助理满面惊恐,抖着手按下接听键,对面一声暴戾的怒吼,吓得她差点把手机摔下去。

    报警电话打出去不出一个小时,陆清和宋启迅速登上微博热搜,并喜提一个紫红的爆字,稍微好起来的风评在顷刻间回到最初的样子,底下一片谩骂不堪入目。

    顾意看见这条新闻时,她刚盯着顾延呈吃完药,正准备换鞋离开顾宅,粗略扫一眼热搜的内容后她给陆清和打电话,被提示对方已关机。

    站在门口半晌,顾意摁了下眉心,还真是个多事之秋。

    顾慎在楼梯口叫住她,问:“是不是快到你生日了?”顾意估算了下日子,嗯了声。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顾慎边下楼边从口袋里掏出张轻薄的卡片,等他走近了顾意才看清,那是张银行卡。

    顾慎把银行卡递给顾意,眼神微垂:“想要什么,自己看着买,密码发你手机了。”这么别致的送礼方式顾意着实第一次见,她没敢接,而是有几分讶然地看着他,默不作声。

    把卡塞她手里,顾慎扬指点点门:“动作轻点儿,爷爷睡着了。”说完,他转身走了,留给顾意一个潇洒又霸道的身影。

    看眼时间,顾意把银行卡收好,打了车出门赴约。

    省中心医院附近的咖啡厅,窗边的女人垂颈无声,跟周围的喧闹不同,她岿然如同静息,只有交握的双手偶有微微用力,暴露她心内那股焦躁与不安。

    咖啡厅的门被人推开,女人循声抬眼。

    这是何乔第一次看见顾意。

    没有寒暄,更无需自我介绍,何乔的话直接锐利饱含他意:“我认识你。”她笑了下,带着些许遗憾:“陈北然不止一次在我妹妹何洛的面前提过你。”

    顾意在收到何乔发过来的那条见面邀请时,试想过她会说些什么,可万万没想到最后是她会用妹妹做了序幕,顾意无声,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何乔深吸一口气,平淡叙述道:“在美国的时候,陈北然是我妹妹的主治医生,在医院里病人喜欢上自己的医生是很常见的事情,他们两个朝夕相处,陈北然又那么优秀,何洛会倾心于他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前几年如果不是身体原因,何洛应该会跟他一起走,去世前,何洛的愿望就是我能帮她照顾好陈北然,所以这件事希望你不要太介意。”最后这句话,有莫名的柔和,又有格格不入的挑衅在里头。

    实际上这番话漏洞百出,顾意听的不漏声色,说话时毫无波澜:“你是为了帮你妹妹喜欢的人,才往我邮箱发了那些证据?”

    何乔露出一抹惊愕:“你怎么知道?”

    顾意肯定性地问:“邮箱和联系方式是齐砚告诉你的?”何乔没说话,算默认。

    “我的工作要打交道的人很多。”顾意也没掩饰,她直言:“想要查证些东西很简单。”刚开始顾意调查,只是为了查证这些东西的真实性,当知道发件人是何乔时,顾意不知为何,自己竟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惊讶。

    “但我更好奇,又是发邮件又是要见我,只是因为你妹妹把陈北然托付给你?”这话完全是顾意揣着答案在试探,声音都不自觉变得冷厉。

    这话让何乔倍感困窘,既然已经被猜出来,她便不再遮掩:“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让你帮我劝劝陈北然。”

    “劝什么?”顾意下意识蹙眉。

    何乔反问:“你不觉得他最近突然很忙吗?”

    顾意没说话,大约是在一周前,顾延呈出院,顾元舜和罗帆回到工作驻地后,陈北然便跟长在了医院里一样,而她因为方准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还要想着法子说服台里,她根本没时间去多想。

    看出她反应里的意思,何乔讥讽地一笑:“他果然还是不舍得让你知道。”她摇摇头,眼里好像有泪:“那你是不是也没看见他胳膊上那些淤青。”

    就着这话,顾意忽然记起陈北然胳膊上那些印记,虽然时有时无,但她每次看见时,颜色都不浅,为此她还纳闷许久。

    何乔索性豁出去:“他生病了。”

    顾意彻底没了表情,眼底幽黑沉溺一片寂冷的深潭。

    何乔至少以为她会失控会歇斯底里,但顾意平静的好似置身事外,若无其事的模样让何乔差点控制不住情绪想要质问,她刚要开口,听见顾意不咸不淡的提问:“跟魏阿姨一样?”

    点点头,何乔又立马否认,她在这件事上语无伦次:“在德国医学院的时候他跟齐砚聊起,我偷听到的,刚到美国的时候其实他身体就不算好,所以这次生病可能是跟遗传有关,也有概率不是。”何乔舔舔干涩的唇,接着说:“他的情况很复杂,要做了手术才知道。”

    没来由的,顾意笑了下。

    她想,她应该是信任他的,所以对那些反常的举动没有过多怀疑,可反过来想,正因为这份信任,造就了她此刻的后知后觉。

    她还记得两人刚在一起时,他说要告诉她真正的原因,可谁知道,最后竟然是她自己找到了答案。

    何乔盯着她,说道:“国外有更好的医疗资源,对他的病也更有研究,你帮我劝劝他去国外接受治疗,只有你才能说动他。”她察觉自己语意过于急迫,生怕顾意怀疑,又搬出最开始的感情牌为自己佐证:“何洛真的很喜欢陈北然,所以我真的很想替我妹妹帮他。”

    顾意嘴角的笑意衔着自嘲:“你凭什么觉得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有这么大的本事?”国外两个字将顾意的耐性扫的一干二净,那份德国菲尔德医院肿瘤科的资料,是比答案还残忍的事实。

    而何乔这份出奇的紧张和焦急,坐实了顾意心里的想法。

    周边时而有人经过,走动带起的空气流动丝毫没有动摇气氛的僵硬,何乔双手握拳,努力说服顾意:“在国内你根本就帮不了他什么,他只有跟我去国外,只有我有办法救他。”最后那几个字,不用顾意刻意点破,何乔的私心展现的淋漓尽致。

    顾意敛眉,情绪都收起,轻易看不见破绽,何乔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用言语相激:“你现在越迟疑,他就越危险。”

    “你知道吗?”顾意冷不丁地说,语调不紧不慢:“比起接受治疗,你其实更在意能不能让陈北然离开我。”

    何乔脸色煞白。

    顾意眼光倏地发冷,态度去了温和:“何小姐,何洛的事我很抱歉,但她生前对陈北然的感情如何我管不着。你今天这番话无非是想告诉我,比起我,陈北然他更需要你,倘若你真有这个自信,今天就不会来找我。”

    不温不火的几句话,将何乔本不单纯的目的暴露无遗,她面色不忿,细看之下布满的都是耿耿于怀的疾厉。

    被欺骗的不悦全数宣泄,顾意一针见血:“你不如大方承认自己对陈北然的喜欢,我还能高看你几分。”

    这句话给何乔带来的冲击感,在顾意拉开咖啡厅的门,冷风贯进来的一瞬间,被她自我的愧怍感所击垮。

    对何洛的愧怍感。

    顾意说的没错,确切来说,她只说对了一半,何洛对陈北然,从未有过非分之想,话里那些蛰伏着的情感,全是何乔她自己的痴妄。

    直到陈北然站到她跟前,何乔依旧耽溺在这样的负疚感中无以自容,陈北然没看见顾意,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甚至没多看何乔一眼,他正要走,被何乔叫住。

    她站起,哑声问:“她就这么重要?”有些矫情的询问,是何乔已知结果的赌博。

    陈北然沉声,看她的眼神暗含凛意:“顾意走了多久?”他听施展说顾意跟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在咖啡厅,脸色不是很好看,来的路上便猜到是谁。

    何乔怔住,她定定看着陈北然,蓦然一声冷笑,到如今,何乔终于发现,让她溃不成军的不是陈北然一如既往的冷漠。

    而是顾意与生俱来的底气。

    她只要静静站在那,陈北然便会排除万难,义无反顾地走过去。

    何乔声线低淡,强颜笑道:“那年我把你父亲是外交官的事告诉所里,以至于没能让你去找她,当时是不是挺恨我的?”

    “没有。”陈北然不在意,眼下这些都不是他真正所想,他回答:“都过去了。”

    这冗长的时间,让何乔坚守的城池无声无息地崩塌,她缓缓坐回去,目若呆滞:“我都跟她说了。”

    “何乔。”陈北然叫她,像两人第一次在学校图书馆转角遇见,他捡起她的学生证递给她时那样的语气,穿越时间的熟悉又带着距离的残忍,何乔跟着抬眼,陈北然叹了声,那语气,像是劝诫,也是在划清界限:“你应该是个非常优秀的医生,不该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无关紧要吗?这轻飘飘的口吻让何乔觉得自己那些行径,无论好与不好都十分难堪,有那么多的偏执和顽固在这一刻悉数化作气急败坏的泪水,她瞪大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死守最后的体面。

    何乔指着门外,压抑情绪地翻涌,嗓音哽咽:“滚。”

    陈北然不再停留,边拿起手机给顾意打电话,边大步走出咖啡厅,外面开始下雨,他的背影没有一丝犹疑。

    雨势越来越大,伴着何乔的双眼逐渐变得模糊。

    她常常在想,她把学生证交给她的时候,她不问他叫什么就好了,在知道陈北然要赴往美国深造的时候,不跟着去就好了,可她去了,也是在何洛生病时,她极力推荐陈北然作为何洛的主治医生。

    人最无法理解的便是情感的由来,也最无法控制感情的肆虐,

    那些无望的执拧,她不是没想过要放弃,可是记忆的反复愈演愈烈,直到她从齐砚那得知陈北然可能生病的消息,她自恃自己是个医生,比起顾意更能帮到他,才抱有幻想地最后一次靠近,结果不遂人愿,反更叫她看清自己那些想法的幼稚。

    何乔眉头拧紧又舒展,眼泪到底落下来,她闭上眼,没入一片喧闹的黑暗。

    陈北然在家里找到顾意,外面雷声大作,屋内没有开灯。

    光线昏黑暗淡,陈北然只能看见沙发角落里蜷缩着人影,脑袋低垂埋的极低,一头长发散下来将整个人罩在晦暗里。

    压低脚步声,陈北然走到离顾意半米远的地方,弯腰叫她:“一一?”

    窗外雷声响彻天际,室内却静默的可怕。

    雨后的空气被冲刷的干净,落入感官里都是澄澈,放大了其中不该有的血腥气,意识到可能性之后,陈北然快速开灯,然后走过去单膝跪地,扶着顾意的肩膀强迫她抬头。

    看清顾意脸上伤口时,一阵尖冷的刺痛烙进陈北然眼底,拉扯着他的神经犹如凌迟。

    顾意的脸颊又红又肿,嘴角青紫,陈北然将她额头沾着的湿发拂上去,露出眉尾那道猩红的擦伤,想也知道是人为所伤,陈北然又拉起她的胳膊,边细心检查边着急地问:“还有哪里伤着了?”

    顾意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好似要将他看透一般。

    可从来她都没有真正看清过他,那时候他抱着她说对不起,她以为是在为过去道歉,没成想,也可能是为现在为眼前这一切做的铺叙。

    确认胳膊上没有其他伤处,陈北然抬头,对上顾意的眼睛,捏着她胳膊的手微微用力,又像是怕她疼立马松开,说话时声音干涩而艰难:“谁干的?”

    话落,一道闪电划过,夜色骤然亮起又很快没落。

    伴着雷声的震动,顾意的表情终于有所变化,她将胳膊从陈北然手里抽出来,又拒绝了陈北然想继续牵着她手的举动,顾意的视线从头到尾没有挪开半分,被淋湿的头发跟着她的动作起伏。

    她没有任何情绪的讲述:“他们都知道。”

    陈北然抿紧唇,到了这一步,他必须承认,自作聪明的隐瞒带来的伤害比离开她要更深切,那些自以为是的决定和保护,终究没有在合适的时间给她一个交代。

    “齐砚知道,施展知道,何乔知道。”以往那些她觉得怪异又没上心的事情,落到陈北然身上,困惑迎刃而解,顾意越想越心灰。

    愣了愣,顾意顿然笑出来,她不知道从哪掏出来张银行卡,拍到陈北然身边的矮桌上,力道不大却让矮桌跟着颤了下,顾意仍看着他,语气冰冷:“连顾慎都知道。”

    一闪而至的恐慌极快地侵袭了陈北然的神识,现在的他,无力辩驳这发生的一切,还能说的只有他最本能的关心:“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顾意想笑,但是浑身的疲倦感叫她连说话都有些费力,她可以在何乔面前表现的毫不在意,却无法抵挡在面对陈北然时,不自觉的愤怒和气恼。

    也心疼,心疼他自我承担的深长岁月。

    “原来何乔说的没错。”顾意的声音很轻,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流淌,陈北然握住她的手想要把那东西紧紧抓住,可掌心所触及的一片,全是虚空的冰凉。

    顾意低声,她对自我做了判决:“你不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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