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夜晚,住院部没了白天匆忙的人声,病房里除了电视机播放的新闻声,还能听见陈北然翻动书页时轻微的纸张摩擦。
两人各自专注,都没说话。
隔了半晌,陈北然先打破沉默;“明天想吃什么?”
他问这话时,还看着书本上那些复杂的专业名词,语气再平常不过。
顾意瞥了眼沙发上坐着的陈北然,他这几日如齐砚所说,是真的累,齐砚觉得家属厨房那边多少不方便,非常无私的将家门钥匙扔给他,厨房随意进出,条件提升之后,可操作空间就大了不少,陈北然便开始征询顾意的想法。
想到这里,顾意低头笑了下,省中心医院重金请回来的医生,费尽心思窝在这里给一个病人做饭,不知掉院领导知道了会怎么想。
陈北然抬头,看见顾意还未来收回的嘴角,问她:“笑什么?”
顾意回答他刚才的问题:“你什么都会做?”
陈北然:“我可以学。”这不是假话。
顾意的眉尾扬了下,她的视线在病床前的电视机上绕了圈,很快回到陈北然身上,语气叫人挑不出毛病:“汽水卤肉,汽水苹果派,汽水卤肉。”
陈北然合上书本,静静看着她的有意而为。
顾意不是没看见陈北然表情里的细微变化,她接着道:“太难的话可乐鸡翅也行啊。”
这声音里莫名多出来的几分善解人意,让陈北然耐不住挑了下眉。
陈北然眯了眯眼:“你确定?”其实她本就不爱这些菜品,只是还记挂着白天那档子事,有意打趣他罢了。
“大人说话不能不算数。”顾意的身子往前探了探,她扯扯唇角,偏了下头:“你说是吧,陈叔叔。”她没学那小姑娘的语气,挑的却是他故意让小姑娘叫她的那句姐姐。
陈北然只看着她,眼沉如点墨,猜不透其中心思。
他指尖扣在书上,先是不自觉收紧,而后慢慢松开,没有章法的点了点封面。
顾意说完这些心情大好,视线也没收回,无声坐直身体,好整以暇的等那人回复。
她比较好奇,陈北然这回能想个什么法子拒绝。
可陈北然甚至没有停顿,点了点头:“行,我答应你。”
顾意哑口无言。
南方小镇,顾延呈的故乡。
近日连绵的小雨,院落里的石阶上青苔泛湿,阳光穿过氤氲的雾气,四处都闪着细碎的光,雨滴沿着屋檐落下,雨幕隔开外面的世界,顾延呈在檐下坐着,摆弄手里那盆君子兰。
比起顾家老宅,他更喜欢这处的清净。
顾成明从里屋拿了外套出来,给顾延呈披上,虽已仲春,早起时天意还是凉的。
顾延呈背着身,将君子兰盆里的枯叶剪掉后,问顾成明:“跟元舜打完电话了?”
顾元舜是顾意的父亲,和妻子常年扎根部队,知道顾成明身体抱恙后,夫妻俩本打算休假回来探望,可遇上军事演习难走开身。
顾延呈当然知道顾元舜的难处,连说让他们放心。
于是顾元舜一天一个电话,关于顾延呈的身体情况,顾成明也答得仔细。
顾成明:“两口子任务在身,没什么功夫,聊几句就挂了。”
顾延呈:“这人都会老,生个病也没什么,你们这么着急我还以为我怎么了呢。”自己的身体情况顾延呈比谁都了解,他看的开,反过来安慰。
顾成明低下头,说:“元舜说了,您就踏实养好身体,等他任务结束就回来看您。”
顾延呈:“自古忠孝两难全呐。”
提及顾元舜,顾延呈停了手里的动作,转头问:“秋琴还想着给幺幺介绍对象呢?”
说到这个,顾成明也是有几分无奈的:“我跟她说过几次,没用。”
即便上次带回来的崔宁宇被顾意拒绝,也没打消李秋琴给顾意寻一门亲事的热情,她不知道顾意拒绝崔宁宇的具体原因,只当是顾意没看上人家,后来找的都是条件上乘的,用她的话说就是——正经人家,配得上顾意。
顾成明当然这事儿没什么配不配得上的,主要看的缘分。
顾延呈看向院子,雨比刚才小了不少,朦胧散开后,世界清透明亮。
他缓声:“跟她说别折腾了,陈家那小子回来了,那丫头看不见别人。”话尾带着几分笑意,自家孙女的性子,他能不知道?
别看现在面上冷冰冰的,那是心里的气儿还没撒完呢。
顾成明跟着笑出声:“她跟顾慎两个,一个活泛,一个冷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姐弟俩。”
顾慎自小养在父母身边,却格外调皮,尤其初中的时候成绩一塌糊涂,顾成明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成绩偏偏跟粘了胶水一样,在垫底的地方纹丝不动。
后来顾慎上了高中,顾成明懒得管了,这小子反而跟开化了一样,最后还考上了重点大学,这要放那会儿,顾成明想着顾慎能大学毕业找个谋生的差事就谢天谢地,哪敢想自家儿子还有能教书育人的一天。
他甚至担心,这怕不是误人子弟。
而比起来,顾意是安安稳稳读书考学,性子也沉稳安静,省心许多。
可正因如此,顾延呈总说,顾意太过有主见,想做什么都是闷着声的自己决定,等外人想起来拦着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聊到这里,顾延呈像是想起什么,声音也严肃许多:“顾慎结婚几年了?”
顾成明:“快三年了。”
顾延呈正色道:“他也快三十了,该要个孩子了。”顾家家风自由,没那么多讲究,但是老人到了差不多的时候,总惦记个天伦之乐。
顾成明:“如文这几年忙着工作,顾慎也是上升期,两人商量着来吧。”
宋如文是顾慎的妻子,前段时间公派出国访问,估摸着还得再一阵子才能回来。
以前顾成明暗地里提过几次,都被顾慎糊弄过去,他说两人二人世界没过够,等过几年稳定了再说。
重新拾起地上的家伙事,顾延呈没再提孩子的事儿,反倒叹了声:“如文这孩子啊,心气儿傲,心思又容易敏感,你让顾慎平时多让着她点儿。”
顾成明点头:“我知道。”
而被点名了顾慎,此刻正一脸严肃的坐在病房外,他双手抱臂,面无表情的看着医院走廊来往的行人。
门被打开的声音,看来人醒了,顾慎的眼尾跟着拉下来半分。
看见门口的人,顾意惊诧:“哥?”
顾慎哼了声,鼻息都带着不悦:“别叫我哥,你是我哥。”
闻言,顾意上前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弟弟气性别这么大。”
顾慎难以置信的转头,对上的就是顾意那张极其坦然的脸。
顾意笑的很是自然,补充道:“容易伤身体。”
顾慎没好气,拎了脚边的东西,越过顾意走进病房。
顾慎:“刘姨给你拿的。”
顾意关上门,十分机警:“爷爷知道了?”
“我没跟刘姨说。”顾慎放了东西,瘫坐到沙发上,敞开双腿道:“我说你最近脑子坏了,要补补。”
顾意看着那些东西,都是些名贵的食材补品,而且分量只多不少,刘姨再拿也不至于一次拿这么多,明明是自己准备的,偏要把名分安到别人头上。
顾意顺着他说:“帮我谢谢刘姨。”
“哼。”顾慎又气,斜眼睨她:“没我的份儿了?”
顾意笑,一字一顿:“谢谢您。”
顾慎撇嘴:“怎么想的你。”
顾意答:“这不离远点,少碍你的眼。”
顾慎语调嘲弄:“怎么着,这家医院的饭比省中心的好吃?”
顾意:“差不多行了你。”
顾慎整个人靠近沙发里,嗓音里还有不服:“我说你俩真有意思,一个比一个能瞒。”
顾意好奇:“那你怎么猜到的?”
顾慎看了看她,表情难得正经:“顾幺幺,我是你哥。”
他叫她小名,代表他在生气,但具体怎么知道的他没细说。
顾意想起他刚才在门口的那副样子,轻嗤:“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
两人从小打闹到大,经常你一言我一语的,也不是真要争个上风,主要是那股子劲在,在来回之间拧着人。
顾慎白了她一眼:“也就我是你哥,换别人试试。”那语气,带着几分骄矜,听的人想笑。
顾意忍住了,翻了旧事:“你之前把我供出去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顾慎也不输阵:“我那零花钱你用的少了?”
那会儿顾意跟人打完架回家,刘姨第一个发现她脸上的红印,连忙惊呼问她怎么回事,顾意没说,用书包挡住胳膊上的血痕,直直上楼说自己要休息。
还没到上楼,就听见刘姨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哎哟祖宗!你这又是咋啦!?”
顾意回头,顾慎也挂了彩,甚至比她更严重,脸上破了好几处,胳膊上也到处都是擦伤,那样子,怎么看怎么惨。
这一声惊动了顾延呈,他出来一看,明摆着是跟人刚打完架,顾延呈厉声问:“你怎么回事?”
顾慎抬眼,看见正站在楼梯口的顾意。
也是那一刻,顾意有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顾慎缓缓抬手指向一脸无辜的顾意,明目张胆的诬陷:“妹妹挠的。”
被栽赃的人无力反驳,因为她浑身上下那些痕迹,正好给这场无理的闹剧提供了最严谨的证据。
人证无证俱在,顾延呈都没听顾意辩解,扣了顾意三个月零花钱。
顾意也不恼,脸不红心不跳地抢顾慎的花。
后来顾意问顾慎,为什么要污蔑他,顾慎嬉皮笑脸:“都是自家妹妹,跟你打架比跟外人打架错误小点儿。”
花顾慎钱的时候,顾意也学他说的:“都是自家哥哥,分什么你我。”
时至今日,两人各自忙碌,有了机会也常吵吵闹闹,好像都没变过。
“哦对了。”顾慎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玩意扔给顾意:“护士说门口捡到的,陈北然的吧。”
顾意将那袖扣捻在指尖端详了几秒,随手放到桌上,嗯了声。
末了,顾意说:“明天就能出院了。”
顾慎会意:“正好,我接你回去。”
顾意迟疑了下,才应声:“行。”
下午两点,顾慎出去透风。
顾意在房内走了走,而后看了眼手机,人是半天未见着,信息电话也一个没有。
那种久违的感觉卷土重来,她总不至于骗自己说,这可乐鸡翅的鸡是要现养的?
护士来做出院前的检查核对,趁着护士记录的功夫,顾意问她:“那位先生呢?”
这一问,护士像是突然被点醒:“哎哟瞧我这记性!陈医生去隔壁市的灾区了,凌晨三点出发的,他让我等你醒了告诉你一声,我一忙就给忘了。”
顾意拧眉:“灾区?”
她上午都和顾慎待在一起,没去细看新闻。
护士解释:“隔壁市最近下暴雨,比往年都凶,加上山区又多,闹了泥石流,而且还是晚上闹的,小地方医疗资源不发达,省中心医院和我们医院都组织了医疗队。”
“陈医生跟省中心申请之后,就跟着我们医院医疗队一起出发了。”
“走的特别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