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谈话的功夫,顾延呈落座,众人方才起筷。
顾老爷子早年间下海经商,白手起家闯出一片家业,几年后发妻突逢意外去世,顾延呈伤心过度导致一夜白头,眼睁睁看着生意衰败却无心打理,只一心扑在孩子身上,独自拉扯着两个儿子长大。而即便后来家道衰落,但仍旧留了几分商场历练带给他的威严气势,可实际上,顾延呈平时为人又最是和善,经常和小辈们打成一片。
家里人都在为顾意的终身大事着急的时候,顾延呈没太当回事,手里的象棋将了对方一军,心满意足悠悠道:“她在我身边多呆几年,我高兴。”
他看见李秋琴带来的崔宁宇,出于礼节主动问:“小崔是哪里人啊?”
顾家最大的长辈发问,崔宁宇不敢怠慢,立刻回答:“我就是就是本地人,家住的离这也不远。”
顾延呈点点头,又继续问:“工作也在这附近?”
说到这个,崔宁宇的语气较之前低了半分:“我在居委会工作。”
堂哥顾慎是心理学教授,一眼看出崔宁宇提起职业时隐隐的自卑,他接过话:“我听说居委会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说着他转头,对顾延呈解释:“上次看见他们的招聘要求,现在最低标准都是重点大学毕业了。”
李秋琴也帮着说话:“是啊,长存工作能力强的很,年纪轻轻就买了车和房,对父母还又孝顺。”
无故被夸了一番,崔宁宇显得有些拘谨,赶忙笑着说:“没有没有,以后还要靠李阿姨照顾。”说完,他又看了看旁边的顾意。
与此同时,顾慎朝顾意投去目光,顾意也在看着他,然后扯出一个乖到不行的笑容,顾慎暗自叹气,人把都心思摆在脸上了,可偏她什么都不管。
叔叔顾成明见陈北然没怎么动筷子,关切地问:“是不是饭菜不习惯?我让刘姨给你做点别的?”
陈北然摇头,微微笑道:“午饭吃的有点晚,还不太饿。”
顾成明了然于心,调笑着说:“你这刚入职,你们院长就这么剥削你?”
一句话让饭桌气氛活跃起来,话题就逐渐转到了陈北然身上,毕竟比起初来乍到的崔宁宇,顾家跟陈北然的交集更深。
顾延呈:“在国外呆了不少时间吧?”
陈北然:“有十多年了。”
顾意舀了碗汤,默默低头送进嘴里,动作细致不让勺子碰到碗壁,从头到尾没发出半点声音。
顾延呈:“翰直最近怎么样?我跟他也很长时间没见了。”
身为外交官的父亲,陈翰直在陈北然的记忆里,一直都工作繁忙,除了中间那几年,基本没有停歇的时候,今天在这个国家,明天在那架飞机上。
陈北然回答:“还是老样子,飞来飞去的,连我都难见到他。”
顾慎:“你这次入职省中心,去的哪个科?”
陈北然低睫,眼角余光瞥见顾意又盛了碗汤,他抬起视线,正色说:“肿瘤外科。”话行此处,顾慎猜到七八分原由,自觉闭嘴,不再说什么。
“肿瘤外科?”而一直没有说话的李秋琴突然发出疑问,她眯了眯眼,恍然大悟道:“难道你是因为”
“婶婶。”顾意柔柔叫出声,在李秋琴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轻轻笑了下:“帮我夹块虾,我够不着。”
李秋琴丝毫没有被打断话的尴尬,而是递给崔宁宇一个眼神,崔宁宇不失所望立即会意,给她夹了好几只虾,堆了大半个骨碟,还顺带给她夹了块蜜汁核桃仁,李秋琴想拦时,已是来不及。
顾意望着那块核桃,说了声谢谢,却迟迟不动筷子,顾延呈一见急了,声音中气十足带着严肃,他问刘姨:“饭桌上怎么能有核桃?”
刘姨忙说:“我记得北然以前喜欢,就做了点。”
陈北然紧跟着说:“我在国外的时候,就惦记刘姨的蜜汁核桃仁,现在好不容易回来,才求着刘姨做的。”说完,他夹走顾意碟子里的那块核桃仁,三两口便吃完,最后还夸刘姨手艺跟从前一样。
陈北然全程动作娴熟自然,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两人之间早已形成的习惯,却又不知这默契从何而来。
崔宁宇侧头表示不解,怔怔望着李秋琴,李秋琴如拉家常:“幺幺对核桃过敏,不能碰的。”说到这,她想起另外一样东西,转头问顾意:“不过也奇怪,你那会儿对芒果也过敏,怎么后来好像也没事了?”
顾意不轻不淡地说:“可能吃的多了,身体就适应了。”
李秋琴:“过敏不是小事情,还是要注意。”
除去中间这场小闹剧,一顿饭吃的算是其乐融融,只是这饭后撤席时,刘姨发现,崔宁宇给顾意夹的那几块虾,是一块没动,原模原样地摆在那。
李秋琴招呼着顾意和崔宁宇在沙发角落坐下,不掺和那头男人的话题。李秋琴格外热情,这让崔宁宇也逐渐变得熟络,开始和顾意聊些有的没的。
另一边顾慎拉着陈北然闲聊最近的新闻,说着就聊到了自己最近做的研究,顾慎问:“你还记得第一次主刀给病人做的什么手术吗?”
陈北然:“具体忘了,只记得结果很成功。”
顾慎:“当时不害怕?”
陈北然摇摇头,又说:“不过很想跟人分享。”
顾慎明白他的意思,换了另一个话题:“以前做研究,说现在的医生心理压力都很大,尤其医院那个地方,时不时会看见病人的死亡,严重的都有应激反应。”说着他拍拍陈北然的肩膀:“你应该还好吧?”
陈北然笑了下,眼睛里却没有情绪,声音很淡:“如果身处其中,可能精神上来不及反应,就本能地要接着去救人了。”
身处其地,不得不往下走。
接着顾慎又问:“假如阴影已经形成,那要多大的勇气才能继续?”
这回陈北然没有给出正面回答,只寥寥几个字:“看你想要什么。”
顾慎知道,这话字面上听着明白,背后实际的意义,定然不是他表现出来的这么轻松。
聊了一半,顾意手机响了,那头没说几句就给撂了,她站起来,对顾延呈温声道:“爷爷,台里有点事情,我回去处理下。”
顾延呈嘱咐:“去吧,路上小心。”
接着,顾意看向坐在身边的崔宁宇,极有礼数的笑着询问:“我没开车,你能帮忙送一程吗?”
陈北然边跟顾慎闲聊,边拿起手机,手指敲着键盘。
而另一头地崔宁宇求之不得,立马答应,穿好外套跟着顾意出门。
两人走后不到半分钟,顾成明玩笑似地朝李秋琴探底:“那人靠谱吗?别给幺幺骗了。”
语罢,听见顾延呈不轻不重地哼了下,他磨了磨拐杖上龙头,然后不紧不慢地理了理吊坠下面的流苏,压根没有担心的意思:“那丫头,机灵着呢。”
话落,陈北然的信息发送成功。
崔宁宇的车停在顾宅门口,他率先走到前面,给顾意把副驾的车门打开,顾意站在原地,反手将车门利落地推回去,“碰”的一声,门口的声控灯跟着亮起。
芒寒色正,透进顾意的眼底,一如她现在说话的语气:“崔先生,见面是家里长辈的意思,你不必放在心上。”
崔宁宇一下子愣住,他感觉眼前的人跟方才屋里的那个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说不上来,但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顾小姐,我觉得我们可以再深入了解一下。”
“了解?”顾意抬眸,眼光冰冷直直看向崔宁宇,不带情绪地问他:“哪方面?”
崔宁宇这才隐约发现,饭桌上顾意那个文静的样子,根本不是她的真面目,情急之下,崔宁宇口不择言:“你别误会,我是真的喜欢你!”
仅有两面只缘的人,这般大方表露自己的喜欢,叫顾意情不自禁轻笑了声,在无声的黑夜里,听的崔宁宇心头一紧。
笑容转瞬即逝,顾意直直盯着他的脸,微一偏头,冷声问:“除了家世,你还喜欢我什么?”
心思被人戳破,崔宁宇脸上所有的表情僵住,他没想到自己的目的会这么容易被发现,或者说,他没想到发现自己意图的人,会是顾意。
崔宁宇要说什么,被顾意未说完的话截断:“如果是样貌,大可不必;如果是品性”说到这里顾意停了下,才接着说:“就更不用期待。”
顾意走了多久,崔宁宇就在原地呆站了多久。
他第一次见到顾意来找李秋琴,就觉得顾意柔弱弱弱,加上李秋琴告诉他,顾意自小受老爷子喜欢,他更加坚定认为,顾意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
崔宁宇重点大学毕业后到居委会工作,平时也就是管管社区卫生,他面上没表现什么,但心里积压着的都是要出人头地的欲望和野心,为此,他不仅巴结领导乃至于所有对自己有利的同事,跟李秋琴拉近关系,同样是意有所图。
他自以为,顾意是最好的跳板,可顾意最后那句话萦绕在他脑海里,像是打在他脸上响亮的一耳光,不留情面。
崔宁宇要走时,突然有辆车停到他面前。
车玻璃缓缓下降,陈北然单手撑着窗框,另一只手在方向盘上散散放着,他侧目,上下扫了眼崔宁宇,淡声问:“想追顾意?”
在顾意那吃了瘪的崔宁宇,正满腹憋屈无处发泄,他语气极度不耐烦:“关你什么事?”
顾意能看出来的,必定躲不过陈北然的眼睛。
二十分钟前,顾意出来没多久,助理打电话叫他回医院,没成想在门口就撞上这么一出。
暗夜星沉,无人发现的角落里,陈北然一手拎着外套,一手插在兜里,悠哉站在樱桃树下,静静听着门外两人说话。他低眼,满目落花飞瓣,宛若打碎的月光窸窸窣窣落在人间。
这是当下时节里,唯江南独有的好风景。
他等顾意走后,才出门,遇上颜面尽失的崔宁宇。崔宁宇现下什么架子都不端着了,陈北然也懒得跟他讲什么规矩礼数,他转头,不再正眼看崔宁宇,然后哼笑出声,幽沉道:
“祝你好运。”
话音一落,车辆启动,丢下崔宁宇一人站在原地。
这次他反应很快,清晰的捕捉到陈北然的表情,那是耐心全无的反感,还带着似有若无的不屑,说的话听上去不错,给的脸色是真不好看。
崔宁宇回头,满眼愤恨看向顾宅门口的那盏灯。
那灯也古怪,仿佛是通了灵。
竟在他目光过来的一瞬间
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