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一老一小坐上出租，向嘉宁区疾驰，十几公里的距离，还不时堵车，赶到瑞德医院时，天已经半黑了。
乔冰珊就坐在大厅长椅等候，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腾地站起来，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出人意料的身影——乔春野的代理班主任于鸿运。
“于老师？你怎么在这儿？”乔春野难掩诧色。
“我来带猫看病。”于鸿运指了指身后的大圣，光荣献血的猫咪被人群围着拍了很久的照，终于累了，正趴在长椅上打囤，脖子上还挂着鲜艳的红领巾。
“哦。”乔春野顾不得深究，帮宋奶奶把仁德抬出车，年迈的拉布拉多犬裹在毛毯里，四肢微微抽搐，看起来比上次还要虚弱。
“天呐，这么严重！”于鸿运惊呼，上前几步，搀着宋秀英的胳膊，帮助老人家迈上台阶，“您太不容易了，先坐下吧。”
宋秀英的脚步颤颤巍巍，还没坐稳，便伸长脖子望向诊室：“仁德、仁德怎么样？”
于鸿运安抚道：“乔医生已经带去诊室查了，您放心。”
仁德已经被乔冰珊抱去ct室，它的症状明显，有九成的可能性是内脏肿瘤，但还需要判别具体位置之后，才能判断是否满足手术条件。
傍晚正是换班的时候，前一批护士刚离开，后一批还在食堂吃饭，人手不足，就连乔春野也披上白大褂准备上阵。
于鸿运看到两人的背影，转头对宋秀英说：“老人家，您先在这里等一下，我过去帮忙。有什么问题我立刻回来告诉您。”
“好、好，麻烦你了。”宋秀英额头沁出汗珠，脸上的皱纹挤得比平时更深，目不转睛地盯着诊室的状况。
于鸿运走到ct室外，刚好看到乔冰珊和乔春野面对面，两人各自拎着毯子一角，把仁德往机器上抬。
乔春野一直低着头，不敢直视乔冰珊的眼睛。然而后者率先开口问道：“我听小李说，上周六仁德的化验结果，是你主动要求送上门的，你真的送到了吗？”
“……”
“你是不是把化验单藏起来了？”
“是……”乔春野终于禁不住追问，低声答道。
“我猜也是，宋秀英老人是我们店里的常客，她一定不会主动放弃治疗的机会，除非根本不知道实情！”
乔春野闻言，把头埋得更低了。
乔冰珊厉声道：“你是瑞德的一员，可你的行为却违反了瑞德的原则。宠物医院也是医院，医生要对患者负责的。你的所作所为，是对生命的蔑视！”
乔春野沉默了半晌，哑着嗓子说：“反正都是我的错，你尽管骂我吧。”
乔冰珊怒意更甚：“你这是在逃避问题！”
于鸿运急忙上前，拦在两人中间：“乔医生，你先冷静。春野不是有意耽误病情的，她一直在想办法帮助老人家解决困难，只不过选错了方式。”
乔冰珊把怒火转向于鸿运，厉声问：“你怎么知道？”
于鸿运拍拍胸脯：“她亲手制作了传单，在学校里四处分发，还跑到校外张贴，就是为了帮阿婆的宠物寻找领养人。这些你恐怕不知道吧？”
这次轮到乔春野愣住：“你怎么知道？”
于鸿运微微一笑：“年轻人，不要小瞧老师的本事啊。”
乔冰珊竟然被说服了，她不再怒骂，转而深吸了一口气，抿起嘴唇，仔细打量乔春野的脸。
于鸿运接着说：“而且你看，今天仁德发病，也是她第一个发现，第一个给你打电话报告的，如果对仁德不上心，大周末的，她怎么会专程跑到别人家里？”
乔冰珊转向侄女，问道：“你为什么会在阿婆家里？”
“我今天找到了一个合适的领养人，所以去跟宋奶奶商量。”
“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我问过许医生和周医生，他们说医院的领养渠道已经满了。”
“医院除了常规的领养途径，还有很多办法，比如仁德这样的退役表演犬，完全可以送到其他医疗组织，经过一定的训练培养，担任陪护犬。”
乔春野不由得张大眼睛，第一次抬起头，问道：“还能这样？”
乔冰珊答道：“当然，办法总会有的，好过你自作主张，隐瞒病情。你就算讨厌我，也该相信我作为医生的判断。”
乔春野无言以对，只得咬住嘴唇，再次低下头。
ct扫描很快就出了结果，乔冰珊拿着报告单，找到一脸焦急的宋秀英：“腹腔积液和血磷升高的元凶都是肾脏肿瘤，其他内脏没有发现异常。”
宋秀英站起身，用颤抖的手指抓住乔冰珊的胳膊：“大夫，它还有救么？”
乔冰珊点头：“趁肿瘤暂时没有扩散，建议立刻手术切除。仁德年纪偏大，手术会有一定的风险，但是如果成功切除，痊愈的希望还是有的。”
“好、好，”宋秀英连连点头，“就听大夫的。”
“需要您跟我办一下手续。”
“好、好，需要钱么，我这里还有。”宋秀英从怀里掏出存折，颤颤巍巍地递过去。
乔冰珊皱起眉头，一时间没有做声。于鸿运站在她身边，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见存折上打印的流水单密密麻麻，最后一行是当前的余额，已经不足千元。而宠物医疗的费用，一向都是很昂贵的。
他掏出钱包说：“阿姨，让我来垫付吧。”
宋秀英推开他的手：“小伙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不能用你的钱。”
“没关系的，先救人……不对，先救狗要紧。”于鸿运坚持。
乔冰珊在一旁咳嗽几声：“我还没说要医疗费呢，你们不要抢。您先签字，一切等术后再说。”
挂号处的小李护士正在准备手术知情书，听了她的话，抬起头，低声说：“乔医生，您这样是不符合流程的，手术费用至少要预付20……”
“老人家情况特殊，先听我的，破一回例。”
“可万一手术失败怎么办……”
“有问题我来负责，”她答得很坚决，“我不会让手术失败的。”
乔春野听到两人的话，心下倍感惊讶。无论她对乔冰珊多么反感，但作为一个医生，乔冰珊的确非常优秀，平日里冷淡的态度，在关键时刻却令人倍感安心。她突然明白了许琳琳的崇拜之情源自何处，眼前的人仿佛天生就该身穿白大褂，站在手术台边。
这就是一流医生的风采。
身边忽地传来抽泣声，乔春野又是一惊，忙转头看去，只见宋奶奶在于鸿运的搀扶下，走到桌边，眼泪不住地涌出眼眶，把桌上的文件都沾湿了。
“您……您别哭啊。”于鸿运也慌了神。
“我怎么会这么糊涂……仁德……是我没照顾好它……”
她的手剧烈颤抖，几次提起笔杆，试图在手术知情书上签署姓名，然而笔杆反复从指尖滑落，根本无法书写。
于鸿运不由得看向乔冰珊，用目光征求她的意见——如此下去，老人家别说是付钱，就连签字都很困难。
乔冰珊咬咬牙，刚要开口，忽地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替她签！”
意料外的来客，令众人纷纷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