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醋香
重阳节一过, 天就变了,早霜袭来,显得格外清冷。皇城的金砖玉瓦旁打红的柿子挂满枝头, 丰硕的果实压弯了树枝,忽有几只白鹤飞过, 惊掉了几个摇摇欲坠的柿子。
萧静好着一身红色裹边凤袍路过, 弯腰拾了个还没红透的果子,思绪飘去了远方。
过不多时, 自门外飘进来抹粉色身影, 贴身侍女蓉蓉行过礼后,东看看西看看, 眼瞧着周边无旁人才贼眉鼠眼说了句:“皇上,奴婢刚从国师府回来。”
这厢眉眼有过一闪而过的变化,但很快又被她隐了回去, 文不对题道:“你小道消息最灵,听闻今日路琼之上满府提亲, 可成了?”
还以为陛下会追问那异国公主在国师府的动向,谁曾想却顾左右而言他。
蓉蓉愣了愣, 回道:“陆大人走正门没成, 便打起了迂回战术, 私下设酒局, 把满大人约去了云上楼。”
“哦?”她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这个路琼之, 不愧是称霸健康的花花公子, 鬼心思层出不穷,去瞧瞧。”
“皇上,”侍女急道, “那奴婢让上官大人多安排些侍卫跟着。”
“上官芮自有章程,她办事,朕放心。”说罢她回屋换了身衣裳。
云上楼,路府的便衣侍卫见皇上亲临,个个大气不敢喘。
她一身水墨色广袖群摆,发髻高梳,目色闪烁,短短一年的时间,帝王像霸气十足,叫人不敢直视。
几人惊得连话都说不利索,纷纷跪地,一声“皇上”尚且卡在喉咙里,被萧静好一个眼神吓得当即闭上嘴!
“无需汇报,我随意看看。”
“是!”
她云淡风轻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他们惊出一身的冷汗。
待人上了阁楼,几人才敢起身,一人小说道:“皇上今日似乎戾气很重,你们感受到了吗?”
“好像是的,我听宫里小太监说,自那日异国公主进了国师府后,皇上就成这样了,明明一副笑脸
,却总给人以毛骨悚然的感觉。”
“竟还有这事,这是为何?”有人借着熊胆问道。
“还能为何,”先前那个颤声道,“这次柔然史臣出使的目的,是向国师府请教佛法,还想多带些经书回国,我猜,皇上是舍不得那些经书,毕竟圣上也曾师从佛门。”
剩下几人面面相窥,纷纷点头,似懂非懂的样子,“原来如此!了解,了解。”
窃窃私语的声音传至三楼,听得蓉蓉满腔怒火,她低声道:“什么侍卫,竟敢妄议皇上!陛下示意,如何处置?”
萧静好挑了个好地,不急不慢在路琼之的包间对面坐下,双眼不自觉瞥向小山上的国师府。这风水宝地还是她回京那年发现的,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将大院一览无余。
此时院里僧徒云集,清一色的僧袍里,有小搓乱入的黑色服饰,正是的柔然史臣,而那撮黑色服侍里又乱入了抹红色衣袍,赫然是异国的湘湘公主!
还有那位正襟危坐在众人前面的湛寂国师,好像很认真,不知在传颂什么内容,由于距离太远,再怎么凝神静气,她也只看了个大概。
“陛下?”
蓉蓉见她发愣,怯声说道:“要不,我们直接去国师府?”
萧静好回神,先回了方才那句:“他们又没说错,作何要惩罚?”
“……”婢女眼力见儿十足,“对对对,说太好了,该赏!陛下生气,皆因心系国家。”
“……”
她竟无言以对,只得补充道:“我每日要忙的事可多了,为何要去?才不去。”
丫头眼角一抽,看破不说破,不漏痕迹地微笑,识相闭上了嘴。
再说对面,透过两边微微张开的门缝,只见路琼之一味给准丈人灌酒,大方又豪迈。
什么九酝春酒,鹤年贡酒,枣集美酒,酃酒,羊羔酒,杏花村汾酒,五加皮酒通通摆在满卿面前。
满卿开先还立场坚定,表示喝酒可以,但绝不会答应这庄婚事,路琼之也连
连点头,“是是是,不谈婚事,只喝酒,只喝酒如何?”
谁都知道,满琦的父亲是个爱酒如狂的人,根本抵不住美酒的诱惑,只要三杯黄酒一下肚,天下谁都是他兄弟。果然,两人不多时便开始称兄道弟了。
路琼之见时机差不多,画风一转,正色道:“侄儿真心诚意要娶令爱,还望伯父成全。”
“你小子,”满卿人虽醉了,说话却很清楚,“以为我醉了是吧?想得美。”
“那再喝”那厢说罢,继续给他满上。
如此又过了半刻钟,两人勾肩搭背,倒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路琼之嘴里还碎碎念着方才的话,只差没哭出来。
萧静好被这一幕逗笑,同时也替满琦感到高兴,心说她要是看到这一幕,不知会是什么感受。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唠叨了半天,满卿忽然老泪纵横起来,哽咽道:“你小子,以后若敢欺负我女儿,老夫就是躺在坟里也要跳起来打死你,听见没?”
这话充满了真情实意,并不像酒话。
路琼之猛然抬头,东倒西歪跪去地上,醉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却始终不忘必行的目的,拍着胸脯道:“我路琼之不会许不切实际的承诺,但敢肯定的是,呵护令爱一生一世,不让会她受半点委屈,想娶她为妻,是我的肺腑之言!”
他声音极具穿透力,听得人为之一振!
忽然,门缝里闪过一抹倩影,只见满琦缓缓进门,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红着眼道:“看看你们喝成什么样,回家了。”
路琼之抬头,顺势拦腰搂着眼前女人,嘻嘻傻笑,乐得眼泪狂飙,“你爹答应我们成亲了,听见没,他答应了!以后你可就是我路琼之的娘子了,娘子在上,请受为夫一拜!”
“哎哎哎,先别摆,留着成亲再拜,先回家……”
萧静好轻轻把门带上,亦是满脸的笑意。
“两位大人真不容易,风风雨雨这么多年,兜兜转转,终于修成正果了。”
连蓉蓉也忍不住感叹了起来。
静帝嘟嘴趴在木窗上望着远处那抹熟悉的身影,有些触景生情,谁说不是呢,这么多年兜兜转转,可算在一起了,缘分这东西,可真是奇妙。
“你去国师府,听到了些什么?”
隔了半天,她才问出那句她早就想问的话。
蓉蓉体贴地给皇上倒了杯热水,回道:“今早柔然使节与国师论法,异国公主说,她跟国师有缘,国师问她何为缘分,她答曰……”
“世间一切皆因缘而生。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此时某站在这里,佛子坐在这里,这便是缘。”
不待人把话说完,她直接接话说道。
蓉蓉深感错愕,“陛下真是料事如神,一字不差,一字不少,那公主就是这么说的,您怎么知道的?”
萧静好不答,思绪飞穿越时空,去到了那年的古松下,此生第一次与褚凌寒见面,他们论的便是“缘”。这话是当时她自己回湛寂的原话,一度在清音寺广为传播,她怎么可能忘记,只怕这公主也是从淳离那里得知的。
“后来呢?后来如何。”她问罢,喝了口水润嗓子。
“后来那公主说想吃糖,让国师带她去买。”
“噗……”她一口水完完全全喷了出来,“买糖?他给她买糖?”
“不是,皇上,您理解错了,他没给她买,是她要让他陪她去买。”
“有区别吗?”
萧静好紧紧捏着杯子,心里揣着一堆火,正生气,便见国师府院子里,那抹红影竟跑到了湛寂的位子上,反正从她这个视觉看去,挨得很近!
“她做什么?朕要将她遣送回国!”
她陡然起身,勾头欲看个明白,哪知那窗户烂了个洞,正好有她头那么大,因为太过急迫,咔一下,活生生卡了进去!
“皇上!”蓉蓉瞳孔一震,惊道:“您怎么了?”
“别动,卡住了。”
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姿势很是怪异。
“我我我,我去喊人,陛
下忍一下。”丫头话落转身要走。
“等等,”萧静好的姿势相当刁钻,动也动不了,只得斜着眼道,“去街上找上官芮,她就在附近。”
“奴婢明白!皇上名声何其重要,这等事怎能让别人知道。”
唉,静帝叹气:堂堂一国之君,为了观察情敌的动机而被卡在窗户里,确实够丢脸的!
国师府,柔然使节不停在同湛寂请教佛法,特别是那位公主,问题滔滔不绝,一个接一个地问。
淳远坐在边上,他只觉今日的师叔有些心不在焉,期间有好几个公主的提问他都选择性地不答,时不时就要看一下远处的云上楼,偏生他视力不好,随着湛寂目光望去,什么都看不见。
“圣僧?”
异国公主这样喊着,自顾自去到湛寂身旁,试图离他更近一些,不待她近身,那厢突然起身,带起的劲风只差把她扇飞出院子!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下,湛寂大步离去,连招呼都顾不得打!
由于萧静好的所在位置比较刁钻,很快就引起了楼下行人们的注意,纷纷抬头望着上面。
“那是个人吧?他怎么会卡在那里?”
“好像是个女子,我们要不要去跟店家说一声?”
“如此厚实的窗户,只怕要用锯子才能锯得开。”
“她似乎快窒息了,我们快上去。”
“……”
这绝对是萧静好人生中最糗的一次,史无前例!
面子,面子很重要,她可是皇帝,怎么能让她的子民看见她这幅狼狈模样呢?而且其中还有不少王孙贵族,都是见过她的!还让她怎么在众臣面前立威信!
说是急那时快,不多时楼下便想起了震耳欲聋的脚步声,朝这上面蜂拥而来!
这些人会不会也忒热情了点,萧静好内心十分焦灼,全身冷汗爆出。
正在这千钧一发不可收拾之际,她忽觉后勃颈一凉,有阵怪风吹来,还未及惊讶,来人一手轻轻捂着她鼻子,一手捏着
窗框,直接将其化为了灰烬!
在所有人冲进来的刹那,他迅速脱外衣将她头罩住,弯腰把人打横抱起!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万众瞩目之下,他像龙卷风似的离开了人群!
“刚是有人下楼了吗?”
“好像是人,看不大清楚。”
“人怎么能这么快,是鬼吧?”
“………”
那气呵成的动作,简直快如闪电,萧静好人都还没看清,便觉头顶一黑,自己就去到了僻静之地。可即便看不见,她也能根据来人身上清冽的檀香味判断出他是谁。
直到扑通狂跳的心平缓了些,她才抬手把头顶衣裳拉开,对上的是湛寂“你可真能耐,我该拿你怎么办?你一天天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诸如此类意思的眼神。
古巷里,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在她眼里来回跳跃,她心头一颤,愣了半响才故作镇定道:“朕觉得很好玩!”
湛寂意味深长瞥着怀中人,点头沉沉“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萧静好自他怀中跳了下去,把衣裳还给她,故作无谓道:“国师若无他事,请回吧。”
他没动,搓着左手上的佛珠定定望着她,只差把人看出个窟窿,才问道:“你怎么了。”
“……”
不问还好,越问她好像还越生气,这气来得突然,猛地一下直冲天灵盖。
怎么了?一定要我说出来你才懂吗?非要说吗?我就不说!
“不开心。”她嘟嘴说罢,拂袖一挥,转身离去。
才走出两步,小手便被追上来的人大力握住,不由分说拉着她往长街上而去。
萧静好挣了两下,没挣脱,心里似掉了石头进去般堵得难受,负气道:“你拉我做什么,还不去陪你的湘湘公主。”
湛寂侧目看去,嘴角破天荒挤出了抹笑意,红唇轻启道:“人是陛下安排住进去的。”
“好啊,所以你就存心气我是不是?”她脸都红了,呼呼喘着大气。
她不知
他有多喜欢看她现在的样子,偶尔的普通、寻常、无理、可爱。
湛寂不顾反对,拉着她走街串巷,去到了糖人摊前。
那店家是个新来的外地人,并不认识他们,见丰神俊朗的和尚拉着个如花似月的小娘子,颇觉惊讶,又想着百年前便有高僧鸠摩罗什娶妻生子的例子,更何况现在,便讪讪笑道:
“佛子这是惹你家娘子不开心了?”
萧静好蹙眉,前一刻还以为他不会回答,下一秒便听他说:
“娘子酸的吃多了,想给她买根糖调节一二。”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好少,都动起来喂(哭哭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