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破茧
半年后, 健康城。
健康有三城,中为台城,皇帝萧锦纶所居, 也有居民在其中;西为石头城,禁军统领张继驻屯之所;东为东府城, 南平王褚庄所居。
三城交汇处, 正午时分行进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马车咯吱咯吱路过从川流不息的人群, 随着马夫长长“吁”了一声, 停在“云上楼”前。
这时侧面车帘被人缓缓掀起一角,那人长眉弯曲细长, 红唇鲜润,一双善于顾盼的灼亮瘾瘾带着几丝警惕,温文娴静的脸上又透着几分天生的俏皮, 俨然是几个月来销声匿迹的萧静好。
她的目光落在这阔别快五年的地方,房屋俨然, 高墙朱门比比相邻,人来人往、阡陌交通, 虽还是繁华, 却比不得五年前, 不难看出其现状正走向衰退。
身为健康城最繁荣的集市所在地, 有一掷千金只为博得美人一笑的财阀公子,也有为了争一个馒头便被打得头破血流的要饭花子。富裕的人变得更富裕, 贫穷的人则变得更贫穷。只比她一路走来尸横遍野、饿殍满地的景象要稍好一些。
她正发愣, 身传来一声:“怎么了?”
萧静好回眸,笑道:“无事,只是有些感慨, 这一路……多亏有你。”
满琦一身浅绿色轻纱长裙,脸上闪过一丝唏嘘,浴佛节那日只是暂时控制了她的毒素,真正难熬的是后面这半年。
中“痛情”的人,不论离心上人近或者远,结果都是毒发身亡,且死状惨烈一言难尽。
她费劲千辛万苦,历经六个月的封锁治疗,才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若不是遇见高人赠药,她这毒也解不了。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不得不说,那长公主内心之歹毒,不亚于当今宋太后。
满琦回神,感叹道:“那日你让谁也别说,我便是连湛寂都不曾告知,这半年来,他一直在寻你。”
萧静好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起,嘴角挂起一抹苦笑。
脑海中浮现出当日情景,想必自己单方面忘情地与他缠绵悱恻的模样,
让他生气到了极点,还亲口说喜欢他,犯下此等大错,寻我,只怕是没什么好话吧。
如此想来,她心头一疼,垂眸呢喃道:“我有罪。”
这种若即若离患得患失的感觉,满琦太懂,欲言又止无数次,终是不知从何说起。
反倒是萧静好调节得比较快,悲伤不是人生的所有,乐观才是。她收整情绪说道:“你原定首孝三年,现在才两年便出来了,只怕……”
满琦微微一笑:“其实我一直觉得,那都是做给活人看的,人在的时候都没能好好尽孝,死了再做这些,有何意义?我想念祖母在心里,不在表面。”
果然是个理智又通透的人,萧静好不可置否,带头出了马车,水墨色裙裾隐隐散发出幽兰的清香,立在原地抬眼确认了翻眼前恢宏雄伟的云上楼,才向前走去。
两人踱步进楼,小二远远便迎了上来,亲切说道:“二位娘子止步,今日我店不接客,还请移步别家。”
萧静好没答话,便听二楼雅间传来句温润的:“小兄弟,两位娘子是在下的客人,还请让她们进来。”
小二听罢禁不住多看了眼两人,边道歉边领她们上楼。
一楼上去又分为左右两道楼梯,她们走的是左边,萧静好用瞥了右边楼道,外有侍卫把手,高鼻、深眸,肤色偏黑,北魏的人。
她与满琦心照不宣对视了一眼,转头正好对上雅间里一脸书生气息,手拿折扇的百里策,小脸小嘴,俊郎秀气,二十郎当岁,官拜礼部主客清吏司,掌宾礼及接待外宾事务。
百里策见到眼前人也是一怔,作为留在皇城牵制他兄长的质子,也曾多次次见过九公主,那时的她容貌并不出众,还总爱躲在没人的地方自言自语。
现下看来,这……哪里是长大,分明就是换了头。
若非他兄长说这就是如假包换的九殿下,只怕连他也要觉得是假的了。
愣了片刻,百里策才退后半步躬身行礼道:“臣见过九公主,自接到家兄密信起,便时刻准备着接应您的到来。”
萧
静好在佛门太久,早已不习惯这种见面不是跪就是躬身作揖的礼仪,可她深知自己已不属于那个地方,这些礼仪迟早是要重新捡起来的。
遂微微抬手:“大人不必多礼,日后还要仰仗您的照拂。”
说起来,他还是她小皇叔,只不过因为老一辈皇权争夺的原因,被踢出了萧氏族谱。
萧静好转头介绍道:“满琦,满大人家的千金,你认识。”
两人颔首礼貌一笑,自幼长在京城,又都是官家子弟,自然认识。
三人款款落座,百里策直切正题,说道:“此次出使南齐的是拓拔程枫,中原名字叫高程枫,北魏皇子中排行第五。
此人性格阴晴不定,骁勇善战不说,非常能言善辩,是个难对付的主。
本是应邀来商讨归还我国边境三州十八县的,然多日下来,对方态度强硬,不论我们开出多好的条件,那厢都不答应,谈判一直没达成共识。”
魏国自迁都洛阳后,为更好地掌控政权,进行多次改革,其中最突出的便是学中原文化,掀起了一股取中原名的热潮。
这三州十八县便是前年宋依阮为了铲除百里烨而拱手让给人家的,现在百里烨没杀成,又想低声下气要回来,天下哪有这般好的事。
萧静好在心里这样嘲讽着,若有所思道,“宋依阮有没有说什么特别的条件?”
百里策听她只呼太后闺名,眉角直跳,之后眼睛里躲躲闪闪,吞吞吐吐一直说不出话。
“我来说吧,”萧静好冷笑起来,满眼嘲讽,“她是不是除了付给敌国高额的真金白银,还愿意把我母妃送给拓拔信?”
大冬天还在扇风的百里策张嘴闭嘴,算是默认了。
正在喝水的满琦颇觉奇怪,心说她与世隔绝了半年之久,怎么会知道这些?
萧静好低头把玩着手中茶盏,这个宋依阮跟上世一样,依旧如此猖狂,太上皇尚在,居然要把他的妃子当作礼品送给敌国君王,这真是天大的侮辱。
可姓宋的却不这么想,敌国觉得侮辱了南齐,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被侮辱的人不是她
自己!以权谋私,歹毒至此,可见她已经毫无底线可言了。
这对母女!萧静好紧握拳头,即便心中已经是惊涛骇浪波涛汹涌,气到全身发麻,脸上亦没露出半点端倪。
她心平气和说道:“劳烦大人安排一下,我想见见这位使者。”
她特地赶在这个时间点回来,目的就是借百里策官职之便接近高程枫。
满琦每每见她这幅表情,总有种看见湛寂的错觉,不愧是他带长大的,大是大非面前,一言一行简直太像了。
永远三年,健康的初雪来得格外早。晚些时候,白雪如柳絮般纷纷扬扬下落至街头巷尾,迎来阵阵欢呼声,无不再说瑞雪兆丰年。
萧静好在百里策的安排下,去到阁楼后院,云上楼后面是个四合天井。
人还在这头,便听那头传来阵阵说书声:
“要说浴佛节那日的清音寺,那是百鸟朝凤、金光闪闪,清音寺大雄宝殿佛祖金身赫然一动,只朝那范真看了一眼,范真便不见了一只手,现场成千上万的信徒见状,纷纷下回磕头,高呼‘佛祖显灵’‘我佛慈悲’……”
房檐下说书先生唾沫横飞,他对面坐着个高大身影,肩批棕色镶毛大氅,两脚/交叉搭在桌上,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磕着瓜子儿,说了句:“换一个。”
他声音很轻,却带着某中不可抗拒的压迫感。
说书先生话锋一转,眉飞色舞声情并茂又说道:“当下热度最高的,当属这本《师父,让我一次爱个够》。
说的乃是峨眉山上的湛寂禅师,家喻户晓的当世圣僧,译有经书万策,佛法无边,信徒无数,六根清净四大皆空。
佛祖为考验他定力,送了个女徒弟给他,这女子腰细如束,白皙的皮肤,既不施脂,也不敷粉,长眉弯曲细长,红唇鲜润,风骨体貌犹如画中仙。
两人在与世隔绝的金顶相处了七天七夜,那女弟子似有通天神力,一日,她化身蛇妖,在泉中对湛寂百般耳鬓相磨,试图破其金身……”
“换。”
高程枫不说,萧静
好一口心头老血就要喷出去了,《师父,让我一次爱个够》?七天七夜?水中耳鬓摩斯?简直就是无良编纂者。比师傅再爱我一次还过分。
只听那说书的又信誓旦旦道:“接下来这本《我与师父共枕眠》可不得了,要说那夜水漫孤山,湛寂圣僧于风雨中拦腰将徒弟抱下船,转眼去到客栈,圣僧还特地问掌柜的多要了些热水。
在那个雷电交加、风雨飘摇的夜晚,徒弟再次化作妖物,与师父共浴一桶,桶中雾气缭绕花香扑鼻……那徒弟一丝/不挂扑在圣僧怀里喘息……”
萧静好:“………”
高程枫:“换。”
这真的忍不了了,她没想到自己也有今天,一手扶墙,一手掐着人中,这才避免了口吐白沫当场暴毙而亡。她是对湛寂是有非分之想,但何曾这般如饥似渴过?
只不过离开半年,盗版故事便层出不穷,竟猖獗至此。
自“佛祖显灵”一事过后,佛门声望大涨,不少无良商家为了赚钱,便在湛寂收女弟子一事上大做文章,编撰出了各种“妖女是佛祖派来考验圣僧”“妖女试图破圣僧金身”诸多少儿不宜的民间故事。
“能说点别的么?除了湛寂。”
高程枫放下手里的瓜子儿,声音依旧很轻,却有种阴测测的感觉,说书的瞬间寒毛直立起来。
时下就这些书销量最好,是个人都爱看,哪知这位外邦友人却不喜欢。他擦了擦额头冷汗,战战兢兢又掏出一本《健康神童褚凌寒》。
高程枫才瞥见书名,便射了两道寒光过去,问了句:“在你们南齐,他是最厉害的?”
说书先生点了点头,肯定道:“是的,过去他是神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熟读百家兵书,十二岁便上过战场。
现在他是圣僧,信徒遍布天下,确实再找不到比他更厉害的了。”
萧静好满脸微笑与自豪,心是口非呢喃道:“有这么厉害么?”
高程枫悠悠然侧头,用一种漠北雄鹰俯瞰猎物般锋锐的目光盯着身后人,问道:“不请自来,是为何故?”
作
者有话要说: 卷一【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卷二【千点啼痕,万点啼痕】
卷三【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久等啦啦啦啦啦,今天提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