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燃烧
“好啊, 大逆不道,竟想造反,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来人!”
范真广袖一挥,人群中陡然窜出数是个带刀侍卫, 他怒目而视道:“传太后口谕, 捉拿造反妖僧!”
“刷刷刷……”的抽刀声,银光闪闪, 数十人纷纷上前, 就要活捉湛寂。
与此同时,比他们拔剑更响亮的红缨枪质一声轰鸣, 路琼之带人挡在了湛寂面前,大喝道:“我看谁敢?”
范真似乎早就料到如此,眯眼道:“路大人, 你是想一同造反么?”
路琼之用手掌在鼻间嫌弃挥了挥,不以为然笑道:“离我远点, 你嘴真臭。”
范真横眉爆怒,“路琼之, 被贬之子, 何来底气如此张狂!”
路琼之将银枪横放在肩, 左右手反挂在两端, 模样甚是不羁,“你算什么东西?在健康耀武扬威还不够, 竟还跑到我梁州管辖来撒野。
我路家满门忠烈, 且是你这等奸人玷污得了的?南平王褚庄一生戎马,南平王世子褚凌寒又且是你这小黄门能非议的?
今日本官便为民除害,先斩后奏, 杀了你这妖言惑众的乱臣贼子。”
“弓箭手准备!”路琼之的护卫刷刷刷列队就位,个个英姿飒爽,黑压压一片。
他把范真骂得狗血淋头,那人一口心头血闷在胸口处,险些被憋死。
“反了,真是反了。在场的各位,你们好好看看,妖僧与反臣勾结,枉顾皇恩浩荡,竟敢公然造反!”
范真仰天痛斥,恨不得说上句“呜呼哀哉。”
“这……佛门弟子佣兵造反好像也不太合理,既入佛门,还是不要参与政事的好。”有多事的香客插话道。
一人反对道:“此言差矣,我们这些老百姓,只在乎吃不吃得饱,谁去坐那个位置,我等并不关心。既然庙堂上那位不能给我们带来福祉,换了又如何?”
“嘿我说你这小老儿,打起仗来劳民伤财不说,苦的不还是我们这些老百姓。”
“以希望能横空出现这么一人,既不
让百姓饱受战乱之苦,又能给我们带来幸福安康的生活。”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霎时间场上民众分成了两个阵营,有站在湛寂一方的,也有站范真一方的。
僧人、朝廷军、暗卫……偌大的殿前,乱做一团,喧闹不止。
湛寂站在人群中,不做无谓的争执,面色孤清而冷冽,任周遭如何嘈杂,他总是那么冷静理智又淡漠。
他眺望着远方,陷入沉思:弟子向佛之心天可鉴。
何为佛?众生心目中固有的佛,真的是他追求的吗?
老百姓只在乎吃不吃得饱,谁去坐那个位置,他们并不关心。换而言之,只要能为天下苍生带来和平安康,做什么样的佛,重要吗?
既不让百姓饱受战乱之苦,又能给众生带来幸福安康的生活的人……又在何方。
双方兵戎相抵,战斗一触即发,正在这千钧一发不可收拾之际。
“啊……”人群中忽然传出声震耳发聩般悲痛欲绝的惨叫,只见场中央火红一片,火源竟是在五六个比丘尼身上!
众人见她们自己燃了起来,吓得脸都紫了,个个瞠目结舌、张皇失措,似受惊的鸟兽般疯狂向四周躲开。
眨眼功夫,火势疯狂蔓延,五六个比丘尼周身被烧遍,霎时间空气飘着让人作呕的焦丑味,个个表情狰狞如油炸厉鬼,喉咙里痛苦的哀嚎凄凉得让人毛骨悚然。
这一切皆发生在顷刻之间,没有人知道她们为何会忽然燃了起来。
“………啊……快救火,快救火。”惊醒过来的人第一时间喊道。
一时间上千人你奔我跑,有的为了逃命,有的现场脱下衣服为她煽火,还有的狂奔着去打水……
然而一切都以于事无补,就连快如疾风的湛寂解下袈裟正欲扑火时,烈火烧已经烧干了她们的肌肤,骨头连带着那身血红袈裟,转眼便化成灰烬。
“这是什么?”香客们呆呆问着。
忽然有人扬声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自燃,这是天降祸事,为了惩罚佛门弟子。”
“湛寂
高僧被女子蛊祸佛心,佛祖降下业火,是为了惩治她们。”
刹那间,原本还站在湛寂这方的男男女女,疯了似的跑去对面。
湛寂盯着那堆被风带走的骨灰,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与其说她们是假杀手,不如说是不能掌控自己命运的替死鬼。本是芳华正茂的年轻女子,一夕之间,竟全部化成了灰烬。
没人想到他会这般丧心病狂,为达目的,竟活生生神不知鬼不觉烧了五六个比丘尼。
袈裟一解,湛寂腹部触目惊心的血红暴露无遗,但他根本无心顾及,转身时目光凌厉如千年寒冰。
开口便是催命符,一字一顿道:“范,真!”
杀气如龙卷风般直扑范真,让他双腿一软,险些栽去上,见局势有扭转,范真一甩手里的浮尘,理直气壮说道:“诸位亲眼见,天降灾祸于佛门僧人,尔等还敢信奉他们吗?
普天之下,能护你们给你们安稳生活的,只有当今宋太后,而不是这位妖僧!“
“你们看,他现在恼羞成怒,还想杀人灭口。”
场上信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许久才从战兢中回神,表示难以置信。
“既然大家都无异议,请诸君与我一同,灭了这些这些蛊祸人心的妖僧。”
“灭妖僧”
“灭妖僧”
那些群众一开始本来没啃声,却不知人群中谁带头喊了起来,不多时“灭妖僧”的口号和声势越来越大,越来越嘹亮!像三伏天的惊雷,响彻云霄。
路琼之见局势一触即发,眼角眉梢都是狠色,低声对湛寂道:“我让人将这里围起来。”
“湛寂,你还要错到什么时候?”这时湛空湛明异口同声斥责道。
湛寂将眼睛投向他们身后一个个鲜活的小沙弥,嘴角突扬起一抹冷笑,说道:“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起波澜。”
他才说罢,便见范真带头进殿欲砸佛像,双眸一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路琼之手里的长矛,“嗡”……长/□□破长空,飞了过去,转眼疾风之刃直接剁在了
范真的手背上。
“啊……”那厢的手被利器对穿而过,响起了杀猪般的嚎叫,倒在上来回翻过。
随他冲进佛寺的,大多都是他带的暗卫。
大半个梁州城的百姓被他忽悠得浑浑噩噩,虽没有参与砸佛行动,却也没有出手阻拦。
范真要的就是他们一时的迷糊,失去信徒的信任,无疑是打击对付湛寂的最好时候。
湛寂眼睛都不眨一下,紧接着甩出第二根长/枪,范真另一只手也被飞来的武器钉在了上,鲜血飚出数米远,疼得他浑身抽搐,在上来回打滚。
即便如此,仍堵不住他发号施令的嘴,“砸,砸得越多,回宫领的赏便越多!”
大雄宝殿除了佛祖金身,还有无数小佛,暗卫们纷纷抱起佛像,高高举起……
眼见着那一尊尊佛像就快被摔成粉碎!
湛寂血红的眼睛就快走火入魔大开杀戒,他不在乎身前身后名,便是杀了,又如何。他杀的是该杀之人,他走的都是人间正道。他不入狱,谁入狱!
就在那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的关键时刻,忽然,众人眼前闪过道道金光,那光从佛像脚底,一路闪到几仗之高的头顶!佛身如活过来了一般,仿佛身后顶着个太阳,乍现出万丈光芒,闪得人睁不开眼。
就在人们目瞪口呆不知何故时,佛像脸上两颗硕大的眼珠子咔咔一响,赫然动了起来,俯瞰着那群愚昧无知丧心病狂的破坏者。
那庄严肃穆又带着无限压迫感的眼睛居然动,起,来,了!
“啊!佛祖活过来了,是佛祖活过来了!”
一小沙弥破音吼道,立马席而坐,念起了经文。
众僧自然不敢怠慢,随之席而坐,双手合十,片刻功夫,喃喃经文如伏魔咒一般,响彻整个大殿!
突如其来的变动,吓蒙了那群砸佛像的暗卫。
“假的,故弄玄虚,假的,不要相信,给我砸。”范真挣扎两只“血手”说道。
湛寂眉眼微动,若有思看了眼高高的佛像。
恰在此时
,有一暗卫的手一松,佛像当即坠,不待传来预料中的“哐当”响,又听咔咔两声,只见佛像的手动了起来,朝着那人轻轻一挥:
“轰……”,那人竟原燃了起来!
“啊………啊……救我,国师救我……”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人已被烧成灰烬,跟比丘尼一样同样的死法。
“佛祖活了,佛祖真的活了!”门外香客失魂落魄,连连俯身磕头,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跟着磕头。
“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范真这时的脸上轻一阵紫一阵,已经非常不淡定,“不要相信,这是假的,有人在捣鬼,他用的是……用的是……”
“啊,动了动了,佛祖嘴也动了……”
有人刚惊呼完,只听数丈高的方响起一句:
“范真,尔以活人做诱饵,该当何罪?”
那声音空旷至及,像是从遥远的西方横空出世,如老钟长鸣,发出庄严神圣、不容置喙的质问。
一行几十个暗卫腿都软了,连动都不敢动一下,更别提砸东西。
范真脸色苍白,忽然“哈哈”笑起来,活生生挣脱钉在上的手,不管手上鲜血直飙,踉踉跄跄抢过一人手中的佛像,正欲砸去,咔咔咔响声再起,佛身手指拈花一动:
“轰……”范真一只手燃了起来,“啊……”他再没忍住,狼狈不堪满打滚,拼了命去扑手上的火。
众人急急后退,再不敢上前半步。
几仗高的方再次响起话语:“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这下,几乎有人都信这是佛祖显灵了!
众暗卫再不敢造次,轻轻放下手中佛像,纷纷如无头苍蝇一般朝门边冲去。
殿中起码有几百个僧人,口中经文越练越大声。
门外跪着梁州城一半以上的百姓,激动得热泪盈眶。
范真整只手都被烧没了,面色狰狞难看至极,疯了似的吼道:“你们这些蠢货,假的!他撒的是磷粉,这房中香蜡如此之多,温度本就,磷粉
是易燃品,遇高温自然就燃了,你们都被骗了!”
他这话一出,无数双眼睛齐刷刷朝他看去。只有湛寂不为动,目光仍落在佛像之上。
路琼之大步走了过去,一脚踹得范真向后翻转三圈半,“这么说,你是承认了方才门外那几个比丘尼就是被你这么害死的咯?太阳的高温,她们身上看不见的磷粉……范真啊范真,歹毒至此,你真该被千刀万剐!”
范真浑身焦丑难闻,不怒反笑,“我受太后……额……”
又把他向后踹飞两三圈,路琼之才低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觉得一颗败露的棋子,她还会留你吗?”
对方嗅到了死亡的气息,瞳孔逐渐放大开来。
路琼之起身,扬声一句:“你作恶多端,实在不配死在佛堂里。”
说罢,他一脚把人踹出门外,随后长矛自手中飞出,于数丈之外直插那厢胸腔,连人带兵器足足又飞出去数米,那位丧心病狂的,嚣张跋扈无法无天的国师,以双膝跪的方式,被钉死在了太阳底下……他死不瞑目的瞳孔,正对着那些盘旋不肯被风吹走的骨灰。
那几个芳华正茂的假杀手,从她们被制造出来的那天起,就注定了要以这样悲惨的结局收场,她们无名无姓,最终连具全尸都没有。
仿佛是看见了恶人半身不遂跪在上,血从七窍流出,死相惨烈。终于,一阵风吹过,吹走了久久盘旋不肯离去的灰烬。
光溜溜来,光溜溜走,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就好似她们从不曾来过这个世上一样。
有人都看不见的角落里,缩着一具颤抖娇小的身影,血泪从她眼里滚烫而出。直到方才那几位尼姑自燃时,她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身上早已被撒上了那东西,若不是淳渊趁乱把她拖到阴凉处……她现在已经是一把随风飘扬的灰了。
朔朔嘴角抽搐,脑中闪现着她悲凉的过去……
父母被高利贷害,留下孤苦无依的自己和数字高到吓人的外债。几年前,有人找
到正在街上卖花的她,说只要她答应帮他们执行任务,便为她还清有债务。
面对贾赋永无止境的恶心的索取,她选择了妥协。任务一开始,便是接近清音寺的和尚,以她认识了肆意风流的淳渊。
与她共事的,几乎都跟她的遭遇差不多。上面为她们伪造了假杀手的身份,以掩护真正的杀手完成任务。
为掩护真正的杀手,朔朔几次故意出现在萧静好房里,而同伙则把她的东西挂出来,目的就是要转移她的视线,好让凶手有机会动手。
她始终不明白为何要制造一队假杀手混淆视听,而不让真杀手直接动手。
本以为完成任务后就可以解脱,殊不知这是一条送命的路,她们的最终去向,竟是活人自燃,好用来借题发挥,以达到灭佛的目的。
傍晚时分,天上下起了滂沱暴雨。
朔朔冒雨带着剩无几的姐妹徐徐下山。
刚走出不久,她身后响起一声清晰的:“朔朔。”
她停住脚步,半响才转过身,真诚真挚说道:“回去吧。”
雨水顺着淳渊的头顶倾泻而下,仿佛再大的雨也冲刷不掉他眼里的血丝。
两人雨中静静站了片刻,淳渊才沙哑说道:“我只问你,静好的身份,是你发现后向他们透露的吗?”
朔朔摇头,“不是我发现的,是他们发现后告诉我该怎么做的。后来我才知道,发现她身份的,是长公主。”
见他不说话,她颔首行了个礼,轻柔一声:“雨大,回去吧。”
淳渊闭眼,眼泪混着雨水滴落进底,他颤抖着唇角说道:“能……留下来吗?”
朔朔抬头望他,目光有些呆滞,良久才垂眸浅浅道:“往后,就让我在佛门虔心赎罪吧。”
毕竟我欺骗过你,也伤害过你的朋友和师叔……她心想,又何来颜面再跟你朝花夕月共白首。
淳渊木讷点着头,说不出只言片语。看着那远行的背影,他眼中的星光再次回归沉寂。
就从这里剪断吧,不再悲伤。
他转
身,彻底抛去三千凡尘,爱过给过也争取过,从此,再无遗憾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