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喧闹繁华的街道上,一辆马车徐徐向前行驶着。午时将过,正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间,街上行人却依旧济济。
路旁传来商贩的叫卖声。颜舒玉睁开一双清冷的眼,淡淡朝马车外吩咐:“司明,停车。”
嘴里正叼着根草乱啃的随从听见主子声音,忙拉住缰绳,询问道:“主子有何吩咐?”
马车的动静早已吸引到正在叫卖点心的女郎。光看马车以及车夫的打扮,便知里面坐着的必定是贵人。年轻的女郎望着车帘,不禁好奇里面坐着的是什么样的贵人。
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自马车中伸出,掀动了车帘。这只属于男子的手无疑是极为好看的,任谁看了都要忍不住再多看两眼,不禁让女郎更加好奇手主人的长相。无需她过多猜测,手主人已经自马车中探出了身子,走到了她的面前。
谪仙般的容颜上带着浅浅笑意,似一枚冷玉被捂出了暖意,温良和煦。年纪虽不大,却足以扰人心弦,便是早已嫁做人妇的女郎,也不由一时看失了魂。
“包一份绿豆酥,麻烦了。”
连声音都是清泠雅致的,仿佛天外来客无意踏入了这红尘之中。
女郎心跳紊乱了起来,她忙垂下眼不敢再看,连点着头,手忙脚乱的给眼前这位谪仙般的公子装新出炉的绿豆酥,一不小心还多装了不少。
包好点心,女郎殷勤的将手中纸包递到颜舒玉面前,他却未动手去接,而是看了一眼随从司明。司明付了钱过去,顺手接过纸包,然后又转递给了颜舒玉。
颜舒玉自他手中接过,转身回了马车。
女郎看着他们多此一举的传递,心中一窘。她看了看自己还挺干净的双手,只当是贵人嫌弃她这个平民身份低贱,不愿有接触。
女郎失望的叹了口气。看来即便是这般温雅友善、谦逊有礼的公子,也同其他贵族一样,瞧不起她这种下等人。
车帘放下的一刻,颜舒玉脸上所有的温雅笑意也随之消失不见。他随手将油纸包扔到一旁的几案上,背靠着车壁,闭上了那双凉薄无情的眼睛。
司明挥动缰绳,马车再次徐徐向前行驶。一刻钟后马车停在了摄政王府门口,颜舒玉提着油纸包踏入府中,径直朝洛神居走去。
他素来没什么口腹之欲,绿豆酥自然是给乐嫣买的。刚踏入洛神居中,询问了一旁的下人,得知乐嫣并不在府内,他想了想,又转身朝外走去。
——
乐嫣此时正与一群贵女在一起,品赏名画。她并不擅长凡青之术,与之相关的女红等事都是尽量避之。然而既被邀请,她也不能无故不来,便与好友李明珠一直呆在一块儿,不怎么参与贵女们的品鉴交谈。
李明珠对乐嫣知根知底,便也不去参与,陪着乐嫣不至于让她显得太突兀。前方又传来两个贵女的争辩声,乐嫣伸头看了眼她们所争辩的那两幅画作,皆为写意山水,不太明白她们争论的点有何高低区别。
她随便扫了扫其它画作,看到一幅同为写意山水的画作时,不禁轻声开口道:“我倒觉得这幅画比那两幅好看多了。”
此时前面的争辩刚好进入一个冷却期,因此乐嫣不高的声音略显突兀,瞬间将她们的目光吸引过来。被否认自己的鉴赏水平,任谁都会不服气,那两位贵女走了过来,看向乐嫣所指的那幅,认真品鉴起来。
乐嫣所指的这幅画上,署名着“微生汲”三字。方才争辩的其中一位贵女皱起眉,心道她从未听说过此人,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如何能与名镇天下的大家之作相比?然而顾及着乐嫣摄政王女的身份,她不敢明着出言讽刺,便道:“琨瑜郡主既觉得此画比大家之作更好,可否具体品评一二?”
乐嫣一时羞窘。她对绘画无甚天赋,哪里会品鉴丹青,只是单纯觉得这幅画看着顺眼罢了。然而骑虎难下,便强自镇定维持着郡主风范。
李明珠好笑的瞥她一眼,心里开始筹谋着如何帮她圆场。她是武将之女,论兵法她信手拈来,可这风雅的东西,其实她也不甚擅长。
李明珠正欲开口,便见一侍卫行至乐嫣面前,禀报乐嫣的义弟颜舒玉正在阁外等候。乐嫣眼眸一亮,暗暗松了口气,当即便顺着说家中有事先行一步,与李明珠以眼神告别,匆忙离开了画阁。
走出阁外,乐嫣便见阿弟颜舒玉站在马车旁,芝兰玉树,吸引了无数女子的目光。而他的目光却只落在乐嫣身上,见她走来,笑意款款。
“阿姐。”
乐嫣听闻那侍卫禀报时,心中有些惊讶,她仰头看着颜舒玉问道:“阿弟不是传信说傍晚才归?怎的这会儿便回来了,我若知晓定不会来此,就在府中等你。”
颜舒玉扶着乐嫣上了马车,才回道:“夫子家中稚儿突然生了病,便提前回来了。”
看着颜舒玉有些消瘦的脸,乐嫣心疼地抬手抚了一下,道:“前两天见你时便想说,山中清修的日子是不是很苦?你都瘦了不少。”
颜舒玉握住乐嫣那只手,笑道:“多谢阿姐关怀,山中清修的日子并不苦,比起曾经我落难做叫花子的那段日子,要好得多了。”
听他这样说,乐嫣心中更疼了。两年前乐嫣在街边救下差点被人打死的阿弟,把他捡回家中照料,那时的颜舒玉瘦骨嶙峋,都快没个人样。
将他从死亡边缘救回来后,听闻他竟是半年前被霁州山匪屠杀的颜家人,而他正是颜老祭酒的长孙颜舒玉,乐嫣甚是心疼他的身世,便央求着父王收下颜舒玉为义子,与自己做了姐弟。
回想起那时阿弟凄惨的模样,乐嫣眼眶微红,将他抱在怀中:“阿弟受苦了。”
被拉进软香怀中的颜舒玉一愣,俊秀的眉眼中染上晦暗阴霾之色。随即牵起嘴角,轻拍了拍乐嫣的背:“我没事的,阿姐不必忧心。”
闻到点心的香气,乐嫣看向几案上的油纸包。颜舒玉打开推至她面前:“路上听见有人叫卖,便给阿姐买了一些,阿姐尝尝看。”
乐嫣最近偏爱吃绿豆酥。她捻起一块正要放入口中品尝,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颜舒玉:“阿弟这个时候回来,可有吃了午饭?”
颜舒玉摇摇头:“还没来得及吃。”
乐嫣责怪的看他一眼:“那你不在府中用膳,跑来找我做什么。”
她将手中的绿豆酥递到颜舒玉嘴边:“你吃。”
颜舒玉抿唇笑笑,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将那块绿豆酥咬入口中。乐嫣眯眼一笑,又给他喂了一块儿:“好吃吗?”
颜舒玉再次低头吃下,点点头。咽了口中食物,见乐嫣又捻起一块,他惯性的低下头启开嘴。
乐嫣这次却并没有看他,而是径自将手中绿豆酥放入了自己的口中。
颜舒玉动作一顿,眸中闪过一抹羞恼难堪。他合上嘴直起身子,低垂着眉眼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嗯,味道确实不错。阿弟在哪家买的?回头让下人去多买些,等爹爹回来也要给爹爹尝尝。”
乐嫣把油纸包向颜舒玉推了推,不再亲手喂他,自己吃自己的,还示意颜舒玉也快吃。
颜舒玉看了眼她手里咬了一口的绿豆酥,收回视线,无甚表情的抚了抚微有些褶皱的袖口,淡淡道:“我不饿,阿姐自己吃吧。”
乐嫣未作他想,自顾吃了起来。颜舒玉望着几案上他专门为乐嫣买的绿豆酥,又想起自己方才可笑愚蠢的行为,心中骤然涌起一股戾气。
真是安稳日子过得惯了,他竟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
——
五月中,是小皇帝的生母长明太后的寿辰。摄政王一个月前离开京都洛阳前往钦州办事,乐嫣身为摄政王唯一的孩子,便代父亲为太后准备了生辰礼,独自前往宫中。
颜舒玉两年多前全家惨死于山匪之手,说要为家人守孝五年,不宜参加此等欢闹的宴会,便没随乐嫣一同进宫。
太后寿辰自是普天同庆的好日子。长明太后偏爱锦绣园中的景象,每年寿宴便都办在此处。此时锦绣园中宾客如云,不只有朝中臣子,还有众多年轻的世家公子千金。
“你们可听说了?两月前刘知清的新婚之夜,龙阳公主竟然召了四个面首在榻上玩乐!”
三三两两的世家公子聚在亭台檐下,其中一位男子挑着眉梢,满脸幸灾乐祸道。
另一位接道:“自是知道!那刘知清也真够惨的,放着国色天香的青梅竹马娶不得,被迫娶了那个淫妇,以后这头上,绿的都能放牧养马了!”
龙阳公主在京都因着放荡荒淫的作风而名声大噪。大周民风开放,女子养面首并不新鲜,可在后院养几十面首,龙阳公主乃独一个。
“龙阳公主抢了琨瑜郡主的心上人,你们说待会儿若三人见面,可会有好戏看了?”
谁人不知摄政王之女琨瑜郡主,与刘璋乃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许多人都以为两人早晚会结亲,不曾想半路杀出个龙阳公主,抢了刘璋做自己的驸马。
一位始终不曾说话的年轻公子闻言不满道:“谁说刘璋是琨瑜郡主的心上人?那是刘璋自作多情罢了!”
这位年轻公子因着倾慕琨瑜郡主,一向与刘璋不对付。先前说话的男子轻笑一声,揶揄他道:“琨瑜郡主曾送刘知清亲手绣的荷包,他不是郡主的心上人,莫不是你是?”
谁不知道女子送男子亲手绣的荷包,便是表明心意之态。那年轻公子一噎,脸上更难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