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变色弹子球2

    古河在半小时后离开了。留在张亮家里的只有一张烫着金边的邀请函，上面写着比赛日期和自己的名字，此外别无内容。简而言之，在后天一大早，会有人来此处接张亮。那天是个星期六。

    在古河走后很长时间，张亮仍然默默地瘫坐在沙发上，既不起身走动，也不激活房间里的虚拟娱乐系统，就这么安静地待着，让空气分子仅在单纯的热运动驱动下游荡着——其中一些分子曾经从古河的体内排出，毫无疑问，仍然带着古河的气息。张亮一直等到这种气息完全消散之后，这才叹息一声，从沙发上翻身站起，像是被迫从一个虚拟游戏中退出的玩家，脑子昏昏沉沉地，而且多少带着一些不甘的情绪。

    魔神转世。

    古河并未解释张亮这个新的身份缘由何来，但似乎背后有坚实的证据，绝不是信口开河。在安全局遇到的女子（多半是叶子假扮的）曾说过，逍遥会这些人通过绑架等方式四处寻找擅长骰子游戏的玩家，想必他们有一套自己的方法来进行筛选。可无论如何，张亮从未想过自己会通过某种方式与上古神话扯上关系。连魔神与骰子游戏的关系，也仅是在几天前从叶子的口中得知。何以自己突然间成了转世的魔神了呢？

    以此为关键词，在网络上进行检索，结果大部分是自媒体发布的引人眼球的无聊妄想，几乎毫无参考价值。只有一则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发布在一个论坛上的简短回复。帖子所在的板块叫做“秘闻”，里面大致是一些关于神话和各种传说的讨论。有人发帖询问，上古魔神的直系后代都去哪里了？12楼的回帖是这样的：

    好像在哪里看到过，魔神和普通人无法通婚，即使结婚也无法生育的。但是据说魔神死后可以转世，具体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清楚。

    看到“无法生育”几个字，张亮眼皮一跳。和妻子结婚已经七年了，一直没有孩子。做过各种检查，没有发现任何身体上的问题。时间一长，倒也就放弃了。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问题都能找到原因的。”医生是这么开导他的，简直像个哲学家说的话。“学会适可而止的放弃，过得会舒服一些。”我知道你的意思，张亮想，就像中学时放弃用无人机飞出井口那样。为什么永远无法逃离这口围绕着城市的巨井，连这样的事情都搞不明白，相比而言，为何无法怀孕这种小事，简直不值一提。

    然而现在有一个解释放到了张亮面前。自己是魔神转世，和普通人无法生育。没有那些复杂的科学术语，简单明了，直击要害。

    造型奇特的骰盅还留在茶几上。“不妨做一些练习，”古河走的时候说，“或许能想起点什么。”作为魔神转世（暂且认同这种身份），记忆里总能留下点游戏技巧吧。毕竟曾经战胜过天帝，不管用的是什么方法，胜利就是胜利。

    把骰盅拿在手里把玩了好久，这里敲敲，那里看看，脑子里还是没有浮现出任何线索。骰子晶莹剔透，颇有重量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每一面都有凹下去的一个点数，从一到六，并无异样。倒是点数的图案设计得颇为精巧，并不是普通骰子的那种圆形，而是呈倾斜的椭圆状，一边略尖，看上去像一颗水滴。

    把变色弹子球装填好，发射了几次，然后揭开盅盖查看结果。每次弹子球上留下的印痕，其对应的图案都在骰子的侧面。张亮逐渐确认了一点，那就是弹子球的碰撞只会使骰子翻转九十度——也就是让之前向上的一面翻转到侧面。大概设计者对弹射的能量进行了细致的计算，让其既不会因过小而翻转失败，也不至于过大而让骰子直接翻滚半圈。

    这个发现有什么意义吗？想来想去，似乎对判断最终结果毫无作用。

    骰子的图案分布有一个特点，两个相加为7的数字，都位于相互背离的位置。3点的背面是4点，1点的背面是6点，2点的背面是5点。当我们从变色弹子球上看到某个图案的时候，我们可以将两个数字排除在最终的结果之外。例如，弹子球印出的点数是3点，我们便可以立刻知道，现在骰子向上的一面一定不是3，因为它已经翻转到了侧面。同时我们也可以排除4点，因为4点位于3点的对面——侧面的对面自然还是侧面。

    接下来就重新进入无法确定的状态了。排除了3、4之后，还剩1、2、5、6四个点数，它们每个图案都有可能处在向上的位置——这取决于弹子球与骰子碰撞时，后者到底哪个面迎向小球的来向。对于玩家来说，这是无法判断的。

    当然，游戏的目标并非猜测最终向上的点数，而是选择点数的大小。可惜，1、2、5、6四个点数，正好两个点数小，两个点数大，几率相等，毫无取巧的余地。如果是其他情况呢？张亮拿出纸和笔，把所有可能的情况都罗列了一遍。笔尖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工整地划过，认真得像个小学生。最终结果是：不管弹子球上的印痕是几点，剩下的有可能向上的四个点数里，总是两个小、两个大。换言之，查看弹子球的印痕，对于最终的判断并无帮助。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张亮很快又陷入自我怀疑之中。如果是这样，那这种奇特的设计，其用意又何在呢？从常理来看，设计者显然是想要玩家从弹子球的印痕中得到某种启示。或许，这种启示并非像表面看来的那样简单直接，而是需要做进一步的挖掘和分析。

    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响了。母亲推门进来，妻子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资料袋——那里装着母亲的病历本、一些纸巾和矿泉水。他们对古河的到来自然一无所知，张亮还在犹豫是不是要告诉他们关于比赛的事。事情本身已经够荒唐的了，况且背后还牵扯到魔神的传说，安全局的“钉子”计划，唐元的暗中安排，诸多事项，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过来帮我拿一下东西。”妻子招呼张亮。

    张亮过去接过妻子手中的资料袋，拿到卧室，拉开抽屉便准备放进去。母亲做的是常规体检，结果一般不会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妻子很快跟进卧室，把门掩上，脸色有点不对劲。

    “怎么啦？”张亮小声问道。

    “血管硬化加重了。”妻子从资料袋里拿出一份报告来，递给张亮。“医生说，需要换一种药了。”

    从袋子里翻出一张费用结算单，张亮被上面的金额惊了一跳。这种新药的价格是之前用药的十几倍。

    “说是一种新开发的药，所以现在比较贵，但效果据说很好。”妻子解释道。

    张亮沉吟了片刻，心里默默计算着使用新药所增加的开销。很快他就发现，仅是这新药一项，每个月的费用就已经超出了他能承受的极限。本来母亲的治疗费用已经让家里的经济极为拮据。为了临时筹措一点钱，他甚至去卖过几次血——当然，并没有告诉家里人。但现在医疗费用再次剧增，这回就算是把身上的血抽干大概也不顶用了。

    “我在想，或许我可以出去找个活干。”妻子突然开口道。

    “可是你这身体……”

    “找个轻松一点的应该可以。”

    张亮皱了皱眉，把费用单据用力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再等等吧，或许过几天我会有一笔大额的收入。”

    有多少？妻子问。

    张亮把唐元承诺的金额告诉妻子。妻子瞪着眼睛不敢相信。

    “你需要做什么？”妻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音。

    “参加一个比赛。”张亮斟酌着说道，“还有一些别的小事情。”

    “哈哈，太好了！”唐元一看见出现在门口的张亮就大笑起来，走到近前拍了拍他的肩，像几十年前那样，“我就知道你会来。”

    “我还有一些问题想搞清楚。”张亮说道。

    “好，我们进来说。”

    还是上次的阁楼。波斯菊依旧盛放。天气稍微有点闷热，所以今天的茶几上摆了两杯加冰的鲜榨果汁。对于张亮的到来，唐元似乎成竹在胸。意识到这一点让张亮略有不快，但更多的是无奈。这几天，他又将整件事翻来覆去地想了几遍，有几个疑问一直横亘在心里，像卡在齿缝间的菜渣，固然可以不去管它，大概也不至于影响大局，但总是很难受。每次出门工作之前，他都要把换下的拖鞋放回门口的鞋柜，顺便整理一下。从某个角度来看，现在正是同样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