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逍遥会3
白发男子坐到一个小桌子旁，示意张亮在对面坐下。桌子上摆放着一副骰盅。白发男子端起骰盅，摇了摇，递给张亮。虽然不明所以，但他也接过来摇了摇，然后重新端放在桌子正中。骰盅颇为沉重，用某种具有金属质感的黑色材质做成。摇动的时候其中传来骰子滚动的声音，格外清脆。白发男子把手放在盅盖上，看向张亮：“大还是小？”
“小吧。”张亮随便说道。
男子把盅盖揭开，露出其中的三个骰子。1，3，4，加起来是8。男子耸了耸肩膀：“你赢了，运气不坏！”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张亮再次追问道。他开始有些焦急，觉得自己在这里已经耽误了太久。自己何以会毫无疑虑地跟着这个陌生男子到棋牌室里，又莫名其妙地开始了骰子游戏呢？想起来突然觉得很荒谬，他几乎就要立刻起身离开了，但某种未知的情绪阻止了他。他抬头直视对面的白发男子，用目光的重量给予对方些许压力。
男子盯着桌面沉默了片刻，突然自我介绍道：“我叫古河。”介绍简洁明了，之后再无一句说明，似乎这个名字已经代表了一切。张亮漠然地回应一声，继续等着下面的话。这个名字略微有点古怪，如果自己曾经听说过，多少会有印象。但记忆里并没有留下类似的痕迹。
停顿了好一会儿，男子露出失望的神情，再次确认道：“什么也没想起来？”张亮摇摇头。
“关于骰子、zeno茶餐厅和我，没有一个有印象？”
“你觉得我应该有什么印象？”
“具体细节我也不清楚。”自称古河的男子歪着头想了想，“我猜大致应该是某种精巧的机制，某种天才的诡计，或者是某个惊人的真相。”
“你认为我应该从骰子上想起这些东西来？”
“理论上是这样，因为四个人里我已经排除了三个，除了你别无他人。”
又一句无头无脑的话，听起来完全不知所云。这个古河，或许还有其背后的团体，到底想做什么呢？新闻里称他们为绑架犯，但现在看起来完全不是这样。他们在谋划着某种更巨大的事件，而自己已然成为这个计划的重要一环。
“你应该告诉我更多的背景，这样我或许能想起点什么。”
古河看上去有点犹豫，似乎觉得时机尚未成熟。这会儿，棋牌室的人似乎换了一波，来了一群痞里痞气的小青年，在21点的牌桌上大呼小叫的。忽然间，一个干瘦的老头来到古河身边，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尽管就在桌子对面，但张亮一句也没听清。仔细看去，这老头的面相颇有些吓人：左眼显然是瞎的，眼窝处的肌肉已经萎缩内陷，像废弃后坍塌的矿场；脸上还有一道斜长的疤，从耳部一直延伸到下巴，横贯整个右脸。这老头子之前似乎并不在棋牌室，印象中没有这样一张脸。
古河听完点了点头，让老头在一旁坐下，然后抬起头来四处看了一圈。观看时，那视线似乎毫无聚焦之处，或者说聚焦点并不在房间里，而是在远处的某个地方。像是罗氏几何中某一直线上的两条垂线，看似平行，却在无穷远处交汇。看着古河的眼神，张亮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个意象。接着，他又为自己的念头所困惑了。罗氏几何，那是什么东西啊？我脑子里为何会产生这种奇怪的概念呢？他试着继续想一些与之相关的东西，却陷入了一片迷茫之中，仿佛脑海中就只有这一个孤零零的概念，周围是冷寂的真空，荒凉一片，什么也没有。
“不急，只有几个人。”古河把视线收回身前的桌面，“他们大概只是怀疑，现在守在外面观望，暂时没有进来搜捕的迹象。”
张亮沿着古河之前的视觉路径察看了一遍，眼里只有遍布着各式铁制构件的游戏厅屋顶。从哪里也看不到屋外的情况，毕竟这里是全封闭的地下室。但或许那家伙确实可以看到——那眼神给人一种轻微的不适感，那罗氏平行线一般的眼神，似乎可以穿透一切阻挡之物。
“抱歉，现下还不能跟你说太多。”古河重新拿起桌上的骰盅，摇了摇，再次问道：“大还是小？”
“大。”张亮随便猜道。
古河微微掀起盅盖，瞄了一眼，然后又放了下去。张亮揭开盖子看了看，里面是两个2，一个5点，还是小。
“你输了。”古河直视张亮道。
“是，”张亮承认，“我很少玩这些。”
“不，你应该会玩。”古河放慢了语速，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会的远比你现在知道的多！”声音低沉，毫不妥协，仿佛花梨木精雕而成的法槌啪地一声敲在圆形底座上，坚决得不留一丝余地。
张亮也径直地看向古河。毫无疑问，前方那双眼里藏有众多秘密，其中一些是关于自己的。一些端倪已经开始浮现，例如罗氏几何。或许确实如古河所说，他拥有一些来历不明的技能，像觉醒的本能一般逐渐从身体里涌现出来，但这又意味着什么呢？他忍住了再次询问的冲动——那毫无作用，对方多半会推脱说时机不成熟。不过说到底，对方又在等待何种时机呢？
“我们该走了。”古河突然站起来，把骰盅往桌上一顿。“他们进来了？”旁边的老头立刻来到两人身边。古河点了点头，并不多言，领着几人便向大厅深处走去。绕过拥挤的人群，三人在墙角处拐进了一条幽深的走廊。在分岔的路口处，一个尖嘴猴腮的小痞子骂骂咧咧地从里面走出来，一边伸手拉着裤子拉链，一边眯着眼警惕地看着三人。空气里传来厕所特有的除臭剂的味道，还有哗哗的水声。
进入男厕，一直走到最尽头处的小隔间。伸手一推，门没有开，里面传来一句骂人的粗口。老头看了古河一眼，古河转过身，对着一旁的镜子理了理雪白的头发。老头走到隔间正前方，抬起脚，猛地踹在门板上。哐当一声，门板像一张薄纸似的从中裂开，爆出一个豁大的缺口来。老头从豁口处伸手进去，把门打开。
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西装大叔满脸惊恐地从马桶上站起来，一句话也不敢说，提着裤子便溜了出去，中途还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靠，真他妈臭！”老头皱着鼻子走进隔间，把马桶盖合上，然后用力推向前方的墙面。墙壁缓缓移动，露出一条缝隙。古河率先跻身而入，张亮也跟在后面。最后是老头，进来之后又用力把墙面推了回去。
眼下所处之地，是一条直径三米左右的水泥管道。管道里干燥整洁，也没有异味，看上去并非是下水管道一类的用途。每隔一段距离便有led灯嵌入管壁，在管道内映照出明暗交替的层层光环。脸上能感觉到有微风吹过，看来空气流通良好。张亮突然有些害怕起来，虽然预感到自己被卷入了一件麻烦事里，但事态突然发生如此快速地转变，可以说是急转直下，还是出乎了他的预料。一小时之前，自己还在三轮车上沿街派送被灰纸壳包起来的大大小小的包裹，何以现在竟然到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了呢？
见张亮似乎有些慌张，老头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没事，这里是我们逍遥会的地盘，他们不敢进来的。”
逍遥会？好吧，总算知道这场漩涡其中一方的名字了。这名字让张亮想起了某本武侠小说里的帮派，但具体是什么小说却无法确定。再一想，小说里似乎叫逍遥派，或者只是与之类似的名字，于是印象越发模糊起来。但眼前这个逍遥会是实打实的，绝非武侠小说里的那种虚构之物。虽然这么想，但或许是因为这名字的缘故，张亮仍然对目前的处境缺乏真实感。自己像是身处一头巨兽的体内，这漫长的管道似乎随时会像肠道一样蠕动起来。
“可惜了，”老头叹了一口气，“这个出口也废了。以后兄弟们出入就更不方便了。”
“他们已经注意这里很久了，发现这个出口是迟早的事，倒也不用计较太多。况且，既然我们已经找到了他，情势应该很快就有转机了。”古河突然转向了张亮，问道：“没有幽闭恐惧症吧？”。
“没有。”张亮答道。
“那就好。方向还能分得清？”
张亮四处转了转：“大致清楚。”目前身处的位置在zeno所在的步行街下方，管道走向和步行街是一致的。只要把自己带入骑士的视角，眼前的管道便逐渐穿透地层的阻隔，和地面的街道融为一体。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落了地，那种悬空无依的感觉也顿时消散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