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Q48
除夕是国人最重视的节日, 从早到晚,都不能说不吉利的话, 不能做伤和气的事,接下来的一年,才有可能顺顺利利。
蒋小城很小的时候,也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很期盼这个节日,他的期盼,不是因为漂亮的新衣新鞋, 也不是因为丰盛的佳肴美味。
而是因为平常阴晴不定的母亲, 囿于千百年来的习俗, 在这一天, 也会换上温和柔顺的脾气。
他们生活的小镇,从镇东走到镇西,不过一个小时。稀零的人口, 靠着一所公立学校和一个火车
站维系在一起。
在面馆里拼桌的两个人,即使之前从未碰过面, 聊上几句, 向上数几代,就有可能发现彼此是亲戚的关系。
因此,在这里, 谁家也藏不住秘密,提起蒋小城的母亲, 大家更是熟悉——一个漂亮但苦命的女人。
在除夕这一天里,蒋小城的母亲会让自己的漂亮发挥到极致,起个大早,挤出一大掌洗发液, 仔仔细细地揉出丰富的白色泡沫,让每一根发丝充分浸润在其中。
这时候,母亲会抹一把脸,稍稍偏过头,说:“小城,给妈妈倒水。”
家里面没有花洒,蒋小城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了——他会将热水和凉水兑在盆里,用指头探探温度,再一瓢瓢舀起,站到矮凳上,小心翼翼地浇在发根处。
吹风机呜呜直响,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披散下来,接着是擦雪花膏,描眉,涂口红,换上最贵的衣服,镜子里的人,简直堪比电影画报里的女主角。
只是一年年过去,再精湛的化妆手法,也难掩病容。
舅舅家的除夕,相较之下更加热闹,蒋夏很小,七八岁的年纪,有着消耗不完的精力,一会儿吵着要玩雪仗,一会儿叫着要放鞭炮。
舅妈在厨房里忙得脚不沾地,菜刀剁肉的声音霹雳乓啷响个不停,她会抽空佯怒道:
“刚买的衣服,等会儿弄脏了,看我不收拾你?!”
“安静一点儿!要不就去看电视!”
也会朝着屋外扯嗓门:
“小城!看着你妹妹!别叫她到处乱跑!”
到了晚上,吃完年夜饭,围坐在沙发上看春晚时,蒋小城也会得到一个大红包,里面塞的钱,和蒋夏一样多。
其实舅妈除了嘴上不饶人,待蒋小城也算好,一个不富裕的人家,能够平白无故地收养一个孩子,供给他吃穿上学,还要有什么错处可挑?
只是寄人篱下的滋味太不好受,尤其是一家三口你言我笑,其乐融融,自己一个外人在旁边看着,实在不知道把自己安放在何处好。
所以上了大学后,蒋小城就自己过除夕,可除夕本就是合家团圆的日子,一个人的除夕,就不能称作是除夕了。
有什么东西落在额头上,又慢慢地向下移动,蒋小城觉得痒,浓密的睫毛轻颤几下,睁开了眼睛。
钟恪行早已穿戴整齐,清新的薄荷气息近在咫尺,他说:“还不起床么,汤圆已经煮好了。”
明明是催促的话,却用极尽温柔的语气。
一夜的梦,都如云雾般消散殆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蒋小城发出慵懒的轻哼,下意识地环住身上人的脖颈。
钟恪行把他从被窝里抱出来,又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衣服,一边说:“一会儿买菜,我们是去超市,还是去市场?”
蒋小城慢吞吞地套上衣袖,迟钝地道:“去超市吧,早市估计已经散了。”
钟恪行说了声好,又问:“你昨天不是买了春联,放在哪里了?我没有找到。”
他提起这个,蒋小城想起来,昨天钟恪行回来得突然,慌乱之间,他把春联和领带都藏在了一处。
瞬间清醒了,忙说:“没关系,我去拿,我去拿。”
穿衣服的动作快上不少。
钟恪行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只是叫他别急,汤圆还烫着,再晾一会儿才能吃。
不紧不慢地吃完早餐,两人才去贴春联。
蒋小城今天穿了一件酒红色连帽卫衣,衬得皮肤光洁白嫩,他撕开透明的包装纸,左右手各拿起一张,读出声来:
“年年如意家昌盛,岁岁平安福临门……”
兀自点点头,说:“嗯,这个是上联没错了。”
胳膊一伸,递给钟恪行。
钟恪行接过,反面朝上,平铺在桌面上,拾起一旁的双面胶带,从头端贴到尾端。
蒋小城在一旁瞧着他的动作,问:“这样能粘住么?是不是窄了点儿?”
钟恪行抬头望他一眼,又扯出一条胶带贴了上去,百依百顺的模样,实在让旁人诧异。
等把对联贴在门上,看着中央端端正正的福字时,蒋小城终于感受到了年味。
颇有成就感扬起下巴,道:“不错!我们去买菜吧。”
原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心境的影响,真的能这样大,昨日来商场的时候,还觉得没什么可买的,今天有钟恪行陪着,蒋小城就来了兴致,一排排货架走过去,东摸摸西看看,没过多久,购物车就塞进了一堆东西。
到了卖酒的专柜,一直充当点头机器的钟恪行突然道:“我们买一瓶酒回去?”
对于这个提议,蒋小城有些诧异,他问:“你可以喝酒吗?”
钟恪行说:“应该可以喝一点儿。”
蒋小城平日喝酒,都是为了工作应酬,可以说迫不得已。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过和亲密的人小酌一杯的经历。
这样一想,倒有些动心,问:“那我们喝哪一种?”
淡色的酒液游转成漩涡的形状,玻璃杯相撞,发出叮咚的响声,蒋小城轻抿一口,道:“嗯……还挺甜的。”
钟恪行说:“这是产自西班牙的雪莉酒,制作工艺比较特殊,酿造过程中,会让酒接触空气,产生一层白色菌膜,从而形成奇特的口感与香气。”
蒋小城脱口而出。
“这你也懂?”
钟恪行用平板的语气道:“不懂,刚刚百度了。”
彼时的餐厅里只开了橘黄色的灯,桌上的四道菜和两盘饺子被摆成中心对称的形状,可想而知是出自谁的手笔。
蒋小城挨着钟恪行坐,听到这老实的回答,很开怀地笑了。
一边说:“刚才在超市,我看你选了那么久,都被吓到了,还以为你无所不知。”
钟恪行被他的情绪感染,也绷不住严肃的表情,嘴边逸出笑来,道:“我不是神,怎么可能无所不知,这是我第一次喝酒。”
对于这个回答,蒋小城很吃惊,给他夹一只饺子,说:“那你还是多吃菜,不要醉了,会头疼的。”
见钟恪行蘸了蘸醋,又忍不住乐。
“我们喝这种酒,还吃饺子,是不是太不搭了?”
钟恪行洒脱地道:“怕什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正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这样自在随意,蒋小城也完全放开了,他说:“我们家乡有一句俗语,叫饺子就酒,越喝越有。”
“越喝越有……我从没听过,是什么意思?”
钟恪行挑了鱼尾的一块肉,剔除掉细小的刺,喂到蒋小城嘴里。
“嗯……”蒋小城一边嚼着,一边思索着说,“越喝越有的意思……好像没什么具体的意思,劝酒的时候,他们总会这样说。”
“那大概是因为押韵,说起来朗朗上口,才流传下来。”
“嗯,有可能,那你们这里,有没有我没听过的俗语?”
这一顿饭,从天南扯到地北,蒋小城给钟恪行讲家乡的故事,钟恪行给蒋小城讲在国外的见闻。等菜凉了,才起身收拾。
洗完了澡,换上干爽舒适的睡衣,钟恪行又不知从哪里找出一副围棋。
蒋小城说:“我不会下围棋。”
钟恪行说:“那就下五子棋。”
窗外的天空不时绽放着璀璨耀眼的烟花,卧室里,钟恪行和蒋小城窝在温暖的床上,把围棋当作五子棋下。
钟恪行控制着,五局里让蒋小城赢两局,这样有输有赢,才不至于失了兴趣。
五个黑子又连在一起,蒋小城突然呀了一声,又看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表,扔下一句话。
“等一下。”
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口,没过一会儿,蒋小城又跑回来,双手背在身后,洁白的脸蛋被酒气熏得微红。
重新坐回到床上,透亮的双眸里闪动着略略忐忑的光芒,说:“我昨天去商场,买了礼物,送给你。”
钟恪行微怔,心脏蓦地一滞,接着剧烈跳动起来。
语气平静地问:“什么礼物?”
“是领带。”
蒋小城不想他抱有太大的期望,一边拆开盒子,一边说:“就是很普通的颜色款式,我记得你有一条类似的,这样的话,可以换着来戴。”
钟恪行突然说:“不一样。”
蒋小城抬起头,脸上带着疑惑的神色。
“你说我有一条类似的,但它们并不一样。”
钟恪行解释说:“虽然都是灰色,但这一条更深一些,宽度也不同——我应该现在就试一试。”
蒋小城见他当真要下床,拦住他道:“现在?不用急的,明天也可以。”
钟恪行却变得执拗起来,“一定要试一试。”
这个模样,怎么也不像不喜欢,蒋小城的心落进温池里,化成一片。
看着钟恪行换上衬衫,对着镜子扎领带,却好像怎么都系不好似的,也下了床,站到他对面,轻声说:“我帮你。”
修长的指头在衣领间灵活翻动,很快打成一个结。
“好了。”
抬起头,钟恪行正看着自己,目光灼灼。
他说:“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蒋小城笑道:“也谢谢你的礼物。”
钟恪行疑惑,“我的礼物?”
蒋小城的眼睛忽然蒙上一层水雾,对上他的眼神。
“你陪我一起过除夕,就是最宝贵的礼物。”
远处的钟声敲响,窗外的烟花又一次燃起,这个时刻,多少对情侣拥吻在一起,用行动诠释对彼此的爱意。
作者有话要说: 请你们原地结婚,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