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9
上次钟恪行请蒋小城吃了一顿颇为豪华的法国大餐,蒋小城答应好了要回请的,却因为工作的事情一拖再拖,虽说不是故意,但总归算没有兑现诺言。
因此,在郎朗白日之下再次相见,蒋小城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尴尬归尴尬,对方主动打招呼,总不能视而不见。
蒋小城硬着头皮走上前,露出一个笑。
“钟先生,这是下班了吗?”
钟恪行好似并不在意蒋小城的爽约,很平和地点了点头,在看到他身后大大小小的行李后,剑眉微微一敛。
“你们要去宿舍?”
旁边的韩恬勾了勾蒋夏的手指,大概想问这人是谁,蒋夏转过头去看她,用眼神说“我也不知道。”
蒋小城注意到她们的小动作,介绍说:“对,刚办完手续,嗯……这是我妹妹蒋夏,这是她室友韩恬。”
又对她们俩道:“这一位你们应该叫……钟老师。”
“钟老师好。”两人对视一眼,很有礼貌地鞠躬。
钟恪行淡淡地嗯了一声,问:“你们住在几公寓?”
这句话是看着蒋小城和韩恬说的。
“九公寓!”韩恬似是预感到可以搭便车,抢着答道。
果然,钟恪行说:“我送你们。”
“哎……”蒋小城想说他们可以自己去,可转头见蒋夏和韩恬额发被汗水打成一缕,脸颊上带着晒出来的红晕,苦哈哈的像小狗一样,实在是可怜。
便有些犹豫。
在这犹豫间,钟恪行已经走下车,打开了后备箱。
阔步走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接下蒋小城的行李箱,低声道:“我来。”
蒋小城知道他这番主动热心是因为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轻轻说了一句“谢谢”。
这一句“谢谢”,简直就是一张通行令,蒋夏和韩恬顿时欢跃起来,跟着一起传行李。
走着需要十五分钟的路程,乘车不过一会儿而已,很快,他们就到达了宿舍楼底。
钟恪行与蒋小城合力将行李卸下来,蒋夏和韩恬再往里面运。
“她们住几楼?”钟恪行合上后备箱问。
“一楼,”蒋小城想着,总不能让老师给学生搬行李,便说,“不用爬楼梯,她们自己可以。”
钟恪行点了点头,道:“那我先走了。”
拉开车门。
“等一下!”蒋小城拦住他,回望了一眼宿舍门,又转过头说,“你等我一下。”
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宿舍楼。
估计是开学的缘故,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学生也有家长,说话吵闹夹杂着挪动桌椅的声音隔着门板,不断从宿舍传出。
蒋小城找到蒋夏的寝室,门是半敞着的,上床下桌共四个铺位,蒋夏和韩恬蹲在地上整理行李,另外两个室友大概来得早,已经收拾好了,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玩手机。
他不方便进去,曲着指头敲了敲门。
四个脑袋纷纷抬头。
“哥。”蒋夏站起身。
蒋小城冲她们一笑,又示意蒋夏出来。
两人站在走廊的过道里,蒋小城说:
“把你的手机给我。”
蒋夏愣了一下,也没问他要做什么,说:“在宿舍里,我去拿。”
跨过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抓起桌子上的手机,又颠颠地跑出来,递给蒋小城。
蒋小城分别在两人的手机界面操作几下,一声红包到账的提示音响起。
“给你转了些钱,开学用到钱的地方很多,如果花没了就告诉我。”
“哎呀不用,”蒋夏一急,抢过手机,要给他转回去,“我爸我妈给我很多,已经很够了。”
蒋小城把手放在她的胳膊上,轻轻一推,“拿着吧,早晚能用得上。”
又嘱咐说:“舅舅舅妈给你的是生活费,我这个是零花钱,用来买你喜欢的东西,像化妆品,衣服这类穿的用的,要选好的买,贵一点也没关系。如果你对这些不感兴趣,那就拿去买水果和零食。”
蒋夏握着手机,眼眶忍不住红了,伸出胳膊抱住他,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哥!”
“好了,别撒娇了,”蒋小城语气柔软,抚抚她的后背,“还需要什么吗?”
“我和室友约好了去超市,再买些吃的和日用品。”蒋夏答。
“那好,我这就走了,你可以吗?”
“可以,哥你放心吧,”蒋夏吸吸鼻子,“对了,刚才那个钟老师是谁啊。”
她眼神纯净,显然是没往别的地方想,蒋小城便含糊地说:“一个朋友。”
钟恪行在车里等,见蒋小城从宿舍楼里出来,拉下车窗说:“上来吧。”
蒋小城犹豫一下,坐上了车,看着钟恪行的侧颜,一时语塞。
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好巧啊,能在这里遇见。”
暗骂自己这句话真蠢,又道:“今天多亏了你,这里的路我也不熟,又有这么多行李,真要自己走的话,还不知道多久能找到——之前答应了请你吃饭,我都想好去哪个餐厅了,但最近工作太忙,一直没空出时间。”
把如何从秦梦那里接手项目,又如何日夜颠倒地搜集资料、进行策划诸事大概说了一下。
很诚恳地道歉,“对不起,这么久也没和你联系,我应该发个讯息告诉你的。”
钟恪行静静地听,顿了片刻,问:“哪个餐厅?”
“啊?”跳跃度太大,蒋小城没明白。
“你不是想好了餐厅?接下来有时间吗?”钟恪行发动车子,旋转方向盘,补充说,“我有时间,没吃晚饭。”
蒋小城终于反应过来,忙点头,“有时间,有时间。”
他拦下钟恪行,正是这个意思。
“餐厅在宁东街,云风商厦里。”
车子绕过一个大花坛,开出学校正门,汇入进湍涌的车流中,正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间段,天是那种透透的蓝,羽状的云飘飘渺渺的浮在上面,太阳也不再发出刺眼的光芒,开始慢悠悠地滑下地平线。
蒋小城攥了一下安全带,又松开,问:“不是还没开学?你怎么会上班?”
“我是来做实验。”钟恪行注视着路况,回道。
“这样……那开学以后,既要做实验,又要上课,岂不是很忙?”
“还好。”
沉默了一会儿,蒋小城又问:“你们平时要种植物吗?杂交水稻什么的。”
“我研究小鼠,不种植物。”
“哦。”
蒋小城想,钟恪行是不是还在秉持着“尽量少说话”的原则,如果真是如此,聊天还要怎么进行下去?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蒋小城开始持续输出话题,在他锲而不舍的努力下,钟恪行终于有了反应。
“吃火锅?”
“对啊。”
蒋小城后背远离座椅,兴冲冲地点头。
“那家火锅很有名,也特别好吃,我去过好几次。”
“吃火锅?”钟恪行偏头,像个复读机。
蒋小城看他的表情,怎么也不像欢喜,不禁有些不安,问:“你……不爱吃火锅啊。”
钟恪行皱起眉,“火锅不健康。”
“那家店在商业区,每天都有很多人去啊,我吃过几次,感觉很卫生。”蒋小城试图辩解。
“不是卫生不卫生,”钟恪行很认真地给他科普,“火锅汤料里有亚硝酸盐和亚硝胺,是致癌物,而且食用高温食物,也会造成消化道黏膜损坏。”
自己喜爱的食物被如此评价,蒋小城自尊心受到很大的伤害,但仍是好脾气地询问:
“那你想吃什么?”
钟恪行见他失落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他频频去看蒋小城的脸,动了动唇,奈何又不知道如何圆场,余光里瞥见路边又一家餐厅,招牌是很眼熟的蓝底白字,开口说:“不如……吃兰州拉面好了。”
“兰州拉面?”蒋小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
“兰州拉面?”这回蒋小城变成复读机了。
“怎么,你不喜欢吃兰州拉面?”
和喜不喜欢没有关系。
大三的时候,蒋小城和几个同学去外地调研,那里的每道菜几乎都要放辣椒,其中一个人突然犯了胃痛,吃不得辛辣刺激的东西,蒋小城寻觅了几家店,最终给他买了一碗兰州拉面。
后来,蒋小城每到一个地方,若是恰巧不习惯当地的食物,或是要节约时间,就去吃一碗热气腾腾的兰州拉面,一口面一勺汤,从口腔滑进食道,浑身都是暖洋洋的。
而且永远也不用担心这碗面和自己的口味相悖,因为不论从天南地北的哪个厨房里端出来,它的味道永远都不变。
可尽管这碗面能让身处异乡的人感受到熟悉的味道和温暖,又怎么能和法国大餐媲美呢?
蒋小城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