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7
西餐厅里灯光幽暗暧昧,情调十足,服务生穿着风格一致的燕尾服,游刃有余地游走在圆形餐桌的过道间,仪态仪表大方得体,一看就知道是受过长期的专业训练。
来到这里的客人也是盛装打扮,就说服务生刚刚领进来的这对——女子裹着深玫瑰色的长裙,天鹅颈上的钻石项链闪得晃眼,而替她拉座椅的绅士也是一身高级名牌,行为举止透着说不出的贵气。
蒋小城无比庆幸今天穿了西装出门,才不至于在这一众才子佳人间太过惹眼。
但对此毫无思想准备的他,还是有几分困窘。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对面这位——正襟危坐的钟先生。
昨日傍晚,蒋小城鬼使神差地回复了左淼淼的讯息后,就立刻收到了钟先生的好友申请,和左淼淼不同,钟先生显然是直截了当惯了的,当即询问他能否在下班后见面。
蒋小城本想着,见面主要是为了加深对彼此的了解,那不是在商业街的某个小饭馆就是咖啡店。
谁知对方竟然带他来到这样高档得西餐厅,隆重得让他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隆重归隆重,聊天的本质不会变,然而到目前为止,除了进门和点餐时礼貌地交流了几句,他们还没说过其它的话。
两个毫无交集的陌生人坐在一起,没什么话题可聊,其实是很正常的事,但越是沉默就越是尴尬,这个蒋小城懂,他抿了一口水,把玻璃杯圈在手掌里,试着开口。
“你——”
“你——”
竟是异口同声。
“啊,”蒋小城率先反应过来,“钟先生,你先说。”
“叫我钟恪行就好,你先说。”
这声音又低又沉,和四周精致典雅的布景很相配。
蒋小城想了想,决定先从学习经历谈起,人的一生中,学习生涯占了很大一部分,奋斗的回忆,莽撞的过往,遇到过的麻烦挫折,听说过的趣闻轶事……总之,肯定能勾起不少话题。
“我听左小姐说,之前钟先生一直在美国留学?”
“没有一直,”钟恪行很认真地纠正道,“本科毕业后才去的美国,在那里读了六年博士,去年回国工作。”
文学功底之强,人生几年短短一句就概括完毕,让蒋小城有些措手不及。
末了,钟恪行又突兀地补充了一句。
“我今年29。”
“那很厉害啊,”蒋小城忙接话说,“这么年轻就是教授了,我在上大学的时候,遇到的教授年纪都很大。”
“不厉害。”钟恪行淡淡地回。
“嗯……读博很辛苦吧,我看网上说,写文章做研究压力很大。”
“还好。”
“国外的生活方式和国内是不是不一样?”
“差不多。”
沉默,冷场。
蒋小城张了张嘴,半天没发出声音。
他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儿,没事没事,以往的事暂且放下,钟先生这么优秀,事业一定突出,有很多东西可以聊。
“钟先生现在在杭宁大学工作?”
“嗯。”
“杭宁大学我去过的,我是杭宁传媒大学的,就在杭宁大的对面,我去过你们学校的食堂,有一家米线很好吃,叫……叫旺盛米线。”
“你说的应该是行玟校区,我是在南菀校区。”
“这样啊……”蒋小城尴尬地笑了两声,“那钟先生是教哪一门呢?”
“生化。”
“生、生化?”蒋小城磕磕绊绊地重复。
“就是生物化学与分子生物学。”钟恪行看他好像不明白,说出了全称。
“哦,”蒋小城把这几个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语气里隐隐带着激动,“那是不是生物专业得学生都要学习这一门?”
钟恪行目光在他的脸上掠过,不知所以地点点头。
“我妹妹读的就是生物专业,”蒋小城庆幸找到一个可持续话题,“她是今年刚考上的,就是杭宁大学,前不久收到了入学通知书,全家人都特别高兴。”
“是亲妹妹?”钟恪行询问。
“嗯……是表妹,舅舅家的女儿,她跟说她很喜欢这个专业,杭宁大学的排名又很靠前,所以报考的时候,就填了这个学校。”
钟恪行沉默了一下,说:“我可能会教到她。”
“真的吗?”蒋小城墨玉的眼睛倏忽一亮。
“嗯。”钟恪行应了一声,接着说出让蒋小城险些吐血的话。
“不过我这门科目很难,有可能会挂。”
是被食物噎死掉,还是被钟先生的话噎死掉,这是一个问题。
当滋滋冒着热油、香气扑鼻的牛排被端上来时,蒋小城果断选择了前者,忘我地投身进补充能量的战斗中。
可是坐在对面的人,好像有些不满意。
“你呢?”
蘑菇汤口感滑嫩,还有淡淡的奶香,蒋小城很喜欢,不禁多喝了几口,蓦地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有些发愣,看了半天对方略带疑问的脸,才反应过来。
用纸巾擦了擦嘴角。
“我……嗯……我现在在广告公司工作,主要的工作……简单来说就是联络客户,根据他们的需求策划项目。”
他说完,静静地等了等,见钟恪行似是又无话可说了,抿了抿唇,拿起刀叉继续和牛排作战。
俗话说得好,隔行如隔山,钟恪行知道如何教书,也知道如何做实验,但对于蒋小城说的这些,他却一点也不懂,思考了好半天,才又想到一个可以谈论的问题。
刚要开口,却见蒋小城吃得很专心,两腮随着咀嚼的动作一鼓一鼓的,好像这是决不能错过的美食。
钟恪行到嗓子的话,不知怎么的,又咽了下去。
伴随着婉转悠扬的小提琴声,这顿饭步入尾声,蒋小城和钟恪行从西餐厅出来的时候,黑色的天幕已经完全笼罩下来,远远近近的霓虹灯点缀在其中,一闪一闪的,营造出夏夜热闹繁华的景象。
风徐徐地吹来,两人之间凝滞的气氛逐渐松动开来。
“钟先生怎么回去?”蒋小城转过头问。
“我打车送你。”
“不用不用,”蒋小城忙摆手,“我坐地铁就行,地铁方便。”
钟恪行顿了顿,“那我和你一起。”
于是两人安安静静地朝地铁站走。
“哦对了,钟先生,”蒋小城掏出手机,“晚餐是多少钱?我转给你。”
点开微信手指停在转账页面,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回应,带着疑惑瞟了对方一眼。
他们停在两条繁华街道的交叉点,身旁是当地著名的购物广场,巨屏投下的冷光变幻不停,不知道是不是蒋小城的错觉,冷光下钟恪行的面色微凝。
“不用,我请你。”
“要的要的,多少钱?”蒋小城坚持。
“我请你。”钟恪行更固执。
……
拉扯半天,蒋小城估计了一下晚餐的价格,自作主张地转了钱。
红灯时灭时亮,变成了绿灯,街道两侧的行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一收到这样的行进指示,立刻如同脚下生风般,匆匆朝着对面走。
滴滴——
“小心!”
蒋小城正低头输着密码,手腕忽然被握住,一股大力牵扯着他向前一个踉跄,身后一辆电动车擦着衣服疾驰而过。
额头碰上对方的衬衫,又很快地分开。
原来钟先生这么高,我竟然才到他的胸口。
手腕处还带着残余的触感,一种不知名的感觉自心底被轻轻地搅起,蒋小城掩饰地扬了扬手机。
“转过去了。”
抬腿要向前迈,却被拦了下来。
“还有几秒了,再等等。”
抬头一看,信号灯上的绿色数字果然又开始闪烁跳动,剩余的时间想要穿过马路,已经来不及。
正站着等,钟恪行突然发问:“我们还会见面吗?”
“嗯?”蒋小城有些懵,转过头去看他。
“我说……我们是不是不会再见面了?”
蒋小城错愕,“为、为什么?”
“因为我想请你,却一直被拒绝,这让我觉得你想和我划清界限。”
平平的、陈述事实的语气。
蒋小城半是惊讶,半是心虚。
惊讶于对方的直率坦诚,心虚在这句话的一针见血。
“不是这个意思,”蒋小城大窘,结结巴巴地道,“我只是,我只是觉得,如果都由你来付的话,实在太破费了,不如,不如我们aa?”
“原来是这样,”钟恪行貌似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我说错了话。”
犹豫了一下,说:“我弟弟说……我讲话太直接,会冒犯道别人,叫我尽量少说话。”
蒋小城怔了怔,接着忍不住笑出生来。
“你笑什么。”钟恪行不解。
“对不起,我是觉得你弟弟……你弟弟……”蒋小城的笑憋得很费力。
“你弟弟多大?”
“他现在在读大学。”
还要说什么,大概是又想起了弟弟的忠告,转移了话题,很坚定地重申道:“我请你。”
蒋小城迎着声音望去,夜色里的钟恪行身形挺拔,脸部的轮廓深邃清晰,又因为总是不苟言笑,带着内敛稳重的气质。
说话坦诚直接,其实没什么不好的。
“那……谢谢你的款待。”蒋小城扬扬眉,笑道,“这样好了,下一次,我请你?”
钟恪行看着蒋小城脸,半晌才说了一声好,语气比方才柔和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