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倒了八辈子的霉
两个层面的交流，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达成一致意见。
如果他身背罪孽，那就让狂风暴雨卷死他，而不是让这么个无法沟通的傻瓜来折腾他。
乔枥觉得，死于天灾他认了，人不跟天斗，可死于人祸那就太冤了。
而不管他此刻有多震惊，有多无语，冷亦寒还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自作聪明般眼巴巴地望着他。
经历着一段时间的沉默，冷亦寒心里打起鼓来，哦对，差点误了正事——她还没有得到“不投诉”的保证呢。
被这么一折腾，先前想好的措辞全被打乱了，她只能重新盘算着怎么说。
不过没有给她说的机会，乔枥率先打破了沉默：“要不，你坐对面，借我拍个照发朋友圈？”
刚刚那一阵沉默，乔枥并不是因为尴尬无言，在他震惊地抬头的瞬间，后知后觉中发现面前这个服务员的外貌不俗。
他是个审美标准极高的人，很少有人的颜值入得了他的眼，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竟然生出一个想法：借她的外形拍个照发朋友圈以应付爸妈。
只是坐到对面拍张照片，他就考虑一笔勾销的话，这不是很简单吗？
冷亦寒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景铭也非常乐意地让座。
冷亦寒坐在椅子上，兴致盎然地问他拍照的时候有没有什么要求，她摆起pose：“要剪刀手吗？我这样笑可以吗？”
她的笑容，实在是，傻得让人不想再看第二眼。
乔枥叹了口气，叫她停下来：“谁要拍你的脸。”又说，“袖子往上提，露手。”
他话音刚落，冷亦寒就配合地伸出十只手指。
乔枥看着那十只伸得笔直的细瘦爪子，改变了主意：“不，还是拍脸吧。”
于是，冷亦寒再度兴高采烈，对着镜头比了一个耶。
拍完照，冷亦寒赶紧站起来，让景铭坐回去。
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冷亦寒心里踏实了，她看着乔枥正忙着编辑朋友圈，轻声细语地试探着问：“那，您原谅我了吗？不会投诉我了吧？”
乔枥没应，眼睛一直看着手机屏幕，他选好分组，发了个仅家人可见的朋友圈，微微一笑。
这一笑，冷亦寒的心也跟着荡漾起来，这个意思就是，他对于结果特别满意，绝对不会投诉她了。
不笑的时候，乔枥身上有种令人难以接近的气场，像触一下就丢掉半条命的高压线，拒人千万里。但是，这会儿，这张冷冰冰的脸笑起来怪好看的，阳光而温暖，连带着身边的人都心情轻松起来。
冷亦寒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之前还怕他是个不讲理的难缠顾客，可不是自己过度揣测了嘛。
她看着乔枥的脸由阴转晴，此时已经阳光灿烂，当下感到渡劫成功，放心地去给另一桌添茶倒水去。
“怎么？叔叔又催你找对象？”景铭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喝了两口，下午社团活动，他作为负责人，忙得不可开交，连口水都没喝上。他之前总听乔枥吐槽他爸乔大海，倒不是说他俩关系不好，而是因为一些代沟问题总是吵嘴，大动干戈不至于，一般是寻常拌嘴那样的吵。
这一年来，乔大海以乔枥脾气臭，性格古怪为理由，劝他趁年轻早点找个对象，毕竟年轻是资本嘛，乔枥起码遗传了妈妈的美貌。
说起这事，乔枥脸色变得很难看，提到上周家里出了件奇葩的事。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乔枥接到乔大海的电话，要他去车站接个人，说是他妈妈童年好友的女儿要来首都，让他开车去接回家。
刚开始乔枥没什么戒心，但是乔大海突然笑谈了句“当年还给你俩说过娃娃亲呢”，乔大海本意是想拉近下距离，提醒乔枥这位来客的重要程度，可乔枥就是觉得不对劲，拒绝了这件事。
不说娃娃亲或许他还能勉为其难去接一下，毕竟是父母的客人，可是娃娃亲？真的不是要给他介绍什么对象吗？
景铭的父母都在国外生活，常年把他一人丢在国内不管不顾，他从来没有这种烦恼：“那你后来真没去？”
乔枥坚定的眼神给了他肯定的回答，必须不能去。
上了大学后，乔枥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大部分时候不会回家露面，乔大海平时也忙得很，没空亲自去找他，最多就是打电话臭骂一顿。
骂得累了这事也就过去了，这一周来，乔大海没再提什么娃娃亲。
景铭有时候挺羡慕乔枥和乔大海这种吵吵闹闹的模式，别看乔大海总是说乔枥这不好那不好，乔枥也总是回嘴说乔大海是个老古董，封建主义，但他们其实很在意彼此，不像他，空荡荡的家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乔枥不以为然：“要不咱俩换换，我爸早想让你给他当儿子了，正好我落得清静。”
景铭放下杯子，淡淡一笑：“你就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这叫什么？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不是每一个孩子都能这么幸运，有着富裕的家庭，同时拥有相亲相爱的父母的。
“娃娃亲可能只是开玩笑。”景铭了解乔枥的父母，他妈妈乔仙女是个相当开明的女强人，乔大海虽然要求多了点，可是如果乔枥不愿意，他应该也只能随他去。
乔枥的记忆飘远，景铭对乔大海的评价有些片面。可能是他现在已经成年，很多事情不是乔大海不想管，而是管不住了，放到十年前，那叫一个天翻地覆。
“那你还是不了解我爸。”乔大海没景铭口中说得那么好，乔枥思绪飘回，“反正我不信他，说不定就是想塞个很丑的娃娃亲给我！”
乔枥抬头的瞬间，恰好看到冷亦寒就在附近，没来由地话锋转了下：“就算很好看，我也不要！打死我都不要！二十一世纪还讲娃娃亲的，那叫封建余孽，我宁可孤独终老也不可能接受！”
二十分钟前刚打过交道，冷亦寒觉得跟那两位顾客算是老相识了，于是在不经意间视线对上的时候，她微笑着走过来，托着那壶茶：“先生，要加水吗？”
既然是老相识，她就得照顾一下他们，贴心且周到。
乔枥没应她的话，眼神瞟了眼那个水壶，想着让她快走，不要再拿着水壶在他跟前晃悠。
只是他话没说，冷亦寒就多嘴地说起了废话来套近乎。
冷亦寒有一个习惯，放松警惕就容易话多，她忍不住又对他表示歉意：“其实我真的很过意不去，真的对不起，我来了没多久，不太适应，本来我很努力地集中注意力的，就是突然听到有人说有个男人像演员唐肃，我就好奇多看了几眼。”
毕竟大家都有点好奇心，得知某个明星来吃饭，那八卦的心当然会跟着一起飘走。
人之常情，他肯定能够理解的。
听到“唐肃”的名字，一旁的景铭突然收掉手机抬头，安静中咳了一声，对着冷亦寒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可惜，冷亦寒丝毫没有领悟他的好意，反倒晃晃水壶问：“先生，您不舒服吗？要加水吗？”
景铭摆摆手，轻声回了句：“祝你好运。”
下一秒，只听到乔枥阴阳怪气起来：“唐肃？哦，你觉得唐肃很帅？你是他粉丝？”
景铭掩面叹息，不出所料，他预感接下来有大事要发生。
乔枥有个姐姐叫乔南思，唐肃曾经是乔南思的高中同学，他们有段日子走得很近。
景铭知道的不多，也不好打听别人的隐私，只清楚一件事——乔枥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男人就是唐肃，讨厌到听到名字就想骂人的程度。
若是有人在他面前提了这名字，说翻脸就翻脸。
景铭想起大一的时候，学校举办新生辩论赛，乔枥代表理学院参赛，他是经管院的参赛选手。他俩有一个共同点，被选为参赛者都不是因为辩论能力有多强，而是因为足够奇葩。
乔枥会挑事，不管对方抛出什么论点，他都能找出一个让人无法反驳的、蛮不讲理的歪点胡乱攻击，把对方气死，将辩论赛打死。
而景铭很爱讲道理，就是太讲理了，话多又密，滔滔不绝，辩论时跟失控的机关枪一样，突突突突突个没完没了，让对面来不及反应他到底说了什么，好像很有道理，又好像不知道是什么道理，总之，不明觉厉，气势上很唬人。
他俩一个正方一个反方，那场面让人瞠目结舌。
景铭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大道理，从盘古开天辟地到新时代科技创造，从辩论赛的论题扯到博弈论，乱七八糟一锅大杂烩，你无法提取到他的中心思想，但你一定觉得他好有文化。
乔枥当时的白眼，差点从经管院翻回理学院，迫于比赛规则，又不能让他闭嘴，只能等他说完了再回他：“唉，盘古要是知道21世纪会出现一个噼里啪啦让人如此震撼的新时代优秀青年，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付出生命的代价。”
景铭已经不记得那次辩论赛的论题是什么，只记得和乔枥的第一次正面交锋特别不好，双方谁也不让谁，互相看不顺眼，纵使他俩相识多年，也惊讶于辩论场上的对方竟然这么奇葩且不可理喻。
但后来的一次辩论赛，他记得清清楚楚，辩题与“粉丝现象的利弊”有关。
景铭是反方，他的辩友列举出一些粉丝乱象，并以严肃的态度表达了对这些现象的担忧。景铭怕了前次辩论的场景，于是使了个小计谋，建议可以在举例的时候加上近几年非常火爆的男演员唐肃。
唐肃的人气一直很高，科班出身，演技不错，很受欢迎，其中免不了有一波特别疯狂不理智的粉丝，隔三差五闹上微博热搜，还曾经被上头批评过，虽然没点名，但人人都猜得到说的是谁。
不过，景铭不关心娱乐圈那档子事，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为了对付乔枥。
或许有些胜之不武，但毕竟是比赛，他自然要为自己的学院争口气。
他没有绝对的把握让乔枥因此上钩，可事实证明，乔枥真就上钩了。
在景铭登场之前，他们队已经想好了一系列针对正方的反击策略，尤其是对于蛮不讲理的乔枥，他们下足了功夫，吃饭时都在思考，他会怎么耍赖皮。
然而，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景铭还没开口，乔枥就先表明自己的立场，声称非常赞同反方的观点，并着重指出，那个叫唐肃的男演员特别过分。
乔枥的队友急出一头汗：“哥们儿，你是正方的，卖院行为是可耻的。”
这场辩论赛的结果就是，景铭躺赢，而乔枥的辩论生涯彻底结束了。
出于愧疚，景铭特意去安慰他，想坦白自己的小人行径。可是，乔枥一点都不伤心，他说自己本来就不想打辩论，完全是被一群人赶鸭子上架逼着上场的，现在好了，再也没人请他去参赛了，他快开心死了。
末了，他还表示，他真的非常赞同反方的观点，真的非常讨厌唐肃。
以前只知道他讨厌唐肃，但从那时候起，景铭才发现乔枥对唐肃的厌恶已经达到了失去理智的地步。
眼前，这位餐厅服务员当然无法想象这其中的缘由，她还在带着笑意解释：“不是啦，我只是个普通观众，看过他演的电视剧，演得很好呢。不过，他确实挺帅的，听说脾气也很好，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样子。”
景铭送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乔枥若有所思：“是吗？他这么好呢，看得出来，你很欣赏他。”他话音一转，“既然如此，我一会儿就投诉你。”
他说得很平淡，没有露出任何愤怒，像在随意通知这个决定。
而不管他语调如何，话到了冷亦寒的耳朵里，立马刺耳起来。
投诉？投什么诉？
不是已经消气了吗？怎么又要投诉？
难道因为欣赏唐肃就投诉？
冷亦寒的笑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解，但无论她有多么不解，乔枥就是铁了心要投诉她。
冷亦寒气得语无伦次：“你、你、你怎么说话不算数？你、你、你是个男人吗？”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么能这么小人？
可乔枥就是小人到底：“呵呵，是呢，我还是个心眼超级小的男人。”
心眼超级小的乔枥，真就找到餐厅主管，毫不留情地把她今晚倒水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去，主管铁面无私地把她给炒鱿鱼了。
等客人走了，主管还一脸无奈地跑过来安慰她：“小冷，其实我是很欣赏你的，你是非常出色的，只是，我也没办法，那个客人办理了一张vvvip消费卡。”
小陈碰了下她的胳膊:“小冷，你不是说他原谅你了吗？又得罪他了？”
不然怎么会办什么vvvip卡呢，付款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主管一见这架势，可不得当财神爷一样供起来吗？
冷亦寒望着餐桌上剩一半的炒鱿鱼须，又饿又气。
有钱的是大爷，没钱的管别人叫大爷，这就是血淋淋的社会现实。
到手的工作，活了一周就没了，而她，根本不知道那个人抽了什么疯，明明早就已经笑着原谅她了，突然又翻脸不认账。
离开餐厅前，小陈递给她一张纸条，告诉她那位帅哥给她留了张纸。
冷亦寒猜想，大概是那人良心发现，想给她点补偿吧，但当她打开纸条才知道，她真是把那个男人想得太善良了。
那张纸上写着：唐肃的朋友就是我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