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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凤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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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溪客应声,心道是要去看的。就算不是为了弄清楚织炎上仙与内城的关系,单那并未完全呈现的八十座偏殿,也必得跑上这一趟。

    就像这仙侍说的,八十一座停尸殿,得多少尸体来填!

    而这每一具尸体,本该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她始终记得入职幽冥司那天,酆都亲自带她去幽冥司的时候,在门前那块训诫石碑前站了许久。

    石碑上的八个字——生灵为念,守护轮回。从此便刻在了她的心上。

    桌上的灯盘到点自燃,火苗一跳一跳,映在晏海的眼中,与眸色交织成一片暗红。

    “我明日来叫你。”他叮嘱一声,将未开封的九坛灵酒悉数带走。

    溪客回过神来,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仙乐居那顿没请成的酒,撇了撇嘴:“小气鬼。”

    吱呀声停顿了一瞬,房门很快就从外面被阖上。

    溪客的眼眸中突然就有了笑意,第二日被晏海叫起时,还有几分未散的揶揄。

    晏海说叫她,也真的只敲了敲门。

    等她下楼,他已经站在客栈的门外了。

    接待他们的那仙侍,不知道围着他在说着什么,远远看去,似乎有些气急。

    回头看见她,仙侍情不自禁双手合十:“道友,你可算是下来了。快劝劝这位道友,今日可不能出差错,还是别出门为好。”

    仙侍真心为他们着想,所以急得面色发白。

    溪客探头到外面看了看,果然见附近所有的店铺都大门紧闭,街巷上也没有人行走。琳琅满目的货摊,更是一个都不见,比扫帚扫过还要干净整齐。

    “道友,我没骗你吧!今日真不能出去,万一撞上就不好了。”仙侍还在劝,溪客正要回答,忽见对面楼上的窗上被推开一条细缝。

    领路仙人露出半张脸,低声喊道:“白道友,晏海道友,你们快回去吧!”

    溪客笑了笑,向着对面楼点了点头,见那窗户重新关上,这才对仙侍道:“无妨,我们去去就回,你关门吧!”

    仙侍叹息一声,知道劝不住。他回头看了眼好似打瞌睡的掌柜仙人,小小声叮嘱:“你们去看看就好,千万别冒头。东北角还有道侧门,你们回来的时候,在门上敲三声,我给你们开门。”

    溪客愣了一下,道:“多谢!”

    仙侍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晏海,仿佛凡人看那被盖章祸国殃民的绝色女子。片刻之后,摇了摇头,将门关上。

    溪客仰头看了看客栈的招牌,和晏海一起走了出去。

    “这个地方,大概是不会再来了。”她幽幽地想道。

    因为知道馄饨铺和老庄是接引神官必然会去的地方,两人也没怎么闲逛,径直选了去往城北的方向。

    千门万户门窗紧闭,就连空气都是寂静的。

    若非偶尔能听到被接引人家隐隐的哭泣,溪客几乎要以为自己行走的地方是一座死城。但她知道,哪怕每一扇门都紧闭着,仍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里,就像领路仙人推开的窗缝。

    一阵风吹过,卷起落叶在青石的街上滚来滚去。

    溪客脚踩在落叶上,发出碎碎的脆响,四周空气仿若凝固。

    “来了。”晏海拉了她一下,两人下意识地转身。

    一座巨大的城池突兀地飘在空中,构筑城墙的砖石,大小尺寸看起来极为整齐,一层叠着一层,错落有致。

    城门洞开着,从门洞看过去,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之后,是漫长地看不到尽头的石阶,石阶被云雾笼罩着,几阶露在外面,又几阶消失,看起来若隐若现。

    “是登云梯。”晏海道。

    十万年前,登云梯传入仙界,之后风靡一时,到如今已是极为常见。

    这种梯子,原本是人间界修仙门派挑选弟子所用的法器,因为每一阶都有相应的考验,只有通过考验才能前往下一阶,看起来就跟爬梯子一样。再加上,只要通过法器的考验,都能拜入修仙门派,窥得飞升成仙的机会。

    这样的机缘,堪比青云直上,所以才被称为登云梯。

    到后来,飞升仙人越来越多,人间界开宗立派的习俗被带到仙界,仙宗林立,自然有了招收弟子的需要。再加上这登云梯,每一阶的考验都可以根据需要设置,特别适合用于检验弟子的心性。

    于是,强大的需要催生,登云梯自然就推广了开来。

    溪客默然,她抬头看向城墙之上的门楼,见到了栉风沐雨的三个字——望仙宗。

    望仙望仙,只有凡人才会仰望仙人。

    “竟是人间界的宗派。”溪客有几分惊讶,转头一想,又觉得甚是合理。

    城北的老庄,不也是人间界义庄在化城的折射吗?

    等了片刻,有声音从内城传来。

    幽幽呜呜,有些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这声音时断时续,时而高昂时而低沉,却又曲不成调。

    然而,化城内却哭声乍起,被压抑的恐惧彻底被释放。乍一听,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溪客条件反射地看向空中,只见白色纸钱纷纷扬扬,漫过门洞。

    她的心中就突然有了答案,之所以觉得耳熟,是因为这场景在人间界极为常见。

    而她,孽镜台的常客,自然也在围观鬼魂的生前事迹时,见过不少这样的场景。

    “是送葬的仪礼。”她淡道。

    晏海“嗯”了一声,一眼不错地看着门洞。

    纸钱落在地上,将地面染白之后,终于有人慢慢走了出来。

    这些人排成两列,最前面的四人吹着唢呐,中间的八人抬着三口黑色棺椁和一口白色棺椁,接下来的四人吹着箫笛,最后的两人竟各自拿着一根丧葬棒。

    三黑一白的四口棺椁,呈现出明显的追随和被追随之态。

    且从整支送葬队伍的阵列排布来看,随时都能对白棺形成拱卫之势。

    溪客凝眉想了想,猛然想起人间界关于棺椁的说法。

    在人间界,黑棺常常被用于装殓非正常死亡的亡者,白棺则是用于装殓成年而未婚的亡者。

    城北老庄停尸大殿的黑棺似乎验证了第一种说法。

    那么,这口白棺中,装殓的又是谁呢?

    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告诉她,这个答案很重要。

    溪客召出无生,摩挲着剑柄。

    手持丧葬棒的两人向着她的方向扫了一眼,又极快地转头正视前方,其余十六人竟纹丝不动,不紧不慢地朝着城北飞去。

    溪客很轻易便读出了这一眼的含义:蔑视,不屑。

    她突然就笑了。

    大概是化城反抗者的结局,大大激发了这些所谓神官的嚣张气焰。

    她与晏海对视一眼,手中无生斩出。

    剑气落在白棺上,好像斩在生长了千万年的玄铁神木上,被白棺自动弹开。

    余劲扩散,落在黑棺上,瞬间就使得三口黑棺炸裂开来。

    三具尸体从天而落,这队送葬神官的神色终于变了。

    然而,无人管那落下的尸体,竟然齐齐围在白棺四周。

    溪客的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四个大字:严防死守。

    无生自鸣,声音激昂,剑身战栗。

    送葬的队伍也严阵以待,唢呐、丧葬棒被别在腰间,神官们齐齐亮出各自的拿手武器。

    “杀!”晏海冷喝。

    一剑寒霜,仿若仙界那条亘古璀璨的星河,笔直地冲向送葬队伍。

    无生第一次染上七彩琉璃色,在送葬队伍的正中间炸裂。

    七彩琉璃将天空映衬得流光溢彩,倒影在神官们的眼眸中,与那灰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白棺裂开,一盏凤冠缓缓落下。

    赤霞仙金为底托,闪亮如朝霞。冠上的配饰,最显眼的便是九只凤鸟,羽翼流光,有火升腾,溪客认真细看,那凤鸟竟是妖界凤凰一族的真身。

    除此之外,凤冠上还缀满了颜色大小各异的深海夜明珠。最难得的,这些夜明珠竟还颗颗莹润,大小均匀,一看就知道花了很多心思仔细甄选。细数,竟有九千多颗。

    这盏凤冠,堪称极尽世间繁华。

    哪怕是用上仙法手段,没有万年之久,也是打造不出来的。更何况,还要捕获这么多的凤鸟真身。

    “这是人间界成婚用的女冠。”晏海笃定道。

    璀璨照亮了在场之人的眼眸,神官们猛然惊醒,一半人扑向下坠的凤冠,一半人扑向溪客和晏海。

    溪客和晏海挥剑相迎,浩荡的晶莹和七彩琉璃色,同时落在神官们身上。

    完全不是一个层级的战斗。

    让化城仙人们闻风丧胆的神官们,身躯一顿,被这剑芒拖入欲望的海洋,他们的脸上不约而同浮现喜怒哀惧爱恶欲等种种情绪。

    “让你抢我的灵宝,我杀了你!”吹唢呐的神官,将唢呐当作敌人,一招又一招,劈在唢呐上,直到唢呐彻底崩裂,才仿佛松了一口气。

    “跑呀,怎么不跑了?”吹箫的神官,满面欲色。

    “哈哈,我抢到了,是我的了。”手持丧葬棒的神官,似乎夺宝成功,仰天长笑。

    ……

    远望的北山上神毛骨悚然,心有所摄道:“这是,寒冰的剑?”

    晶莹寒霜和七彩琉璃色同时降临,但他固执地只问溪客。

    白简面色肃然:“应该是万丈红尘!”

    北山上神心道:“……果然。”

    寒冰狱主在冥界堪称仙嫌鬼厌,但五万年来,哪怕是传闻她常常与纨绔浪荡子打架斗殴,却从未有人见过她的剑招。

    之所以有此传言,并非因为她从未出剑,而是因为凡见过她剑招的人,都沉沦在这万丈红尘之中。

    谁能想到,那极尽璀璨的七彩琉璃色,竟是最催人性命的杀招。

    北山上神背脊发寒,六界的神仙,谁能没有欲望?

    但被经年累月束缚压抑的化城,没有谁回答他的震撼,就连寄午都目不转睛地看向战场。甚至为了看得仔细一点,还将窗户往外推了推,留出更大的窗缝。

    “好剑!”

    “道友,快杀了他们!”

    ……

    化城的仙人们热闹哄哄。

    甚嚣尘上之时,凤冠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怒吼:“该死,是谁?滚!”

    阴冷的宣泄,怨愤的怒号,仿佛幽冥地狱最穷凶极恶的鬼。

    仙人们顿时像被阉割的凶兽,噤若寒蝉。

    溪客转头望去,只见扑向凤冠的神官,好似被撕裂的破布,一块块从空中落了下去。

    回音响彻天际,带着某种特定的旋律。

    幸存的神官双手抱头,被这怒吼惊醒,纷纷从欲望的海洋中挣脱出来。

    然而,寒霜又至,僵直的手竟连武器都抓握不住。

    白简的脑海还在嗡嗡作响,耳朵一阵刺痛,他习惯性地伸出手指一掏,竟沾染了满手的血。

    “好厉害的音攻手段!”北山上神叹道,双手掐诀,在房间里布下隔音的结界。

    “啊!啊……”

    一声又一声痛呼入耳。

    化城好似被煮沸的水,哭声喊声叫声一片。

    溪客揉了揉耳朵,叹息一声,一剑斩在凤冠之上。

    轰地一声,珠落凤散,伴着最后一句“你敢”,凤冠重重砸在地上。

    风停了,声息了。

    九只凤鸟的真身,化作烟雾消散,仿若从未在世间出现过。

    所有的神官,声息俱无。

    这一手的酷戾,让她不由得想起一个背影——道袍背襟上绘了青莲图腾的背影。

    她弯腰将残破的凤冠捡起来,果然在那赤霞仙金的底托上看到两个篆刻的字——六娘。

    可是,六娘到底是谁?

    “关上了!门关上了!”回过神来的化城众仙欢呼。

    内城隔着空间,渐渐模糊。

    馄饨铺的店主夫妻擦干眼泪,抱着女儿痛哭。

    晏海指了指老庄的方向:“去那?”

    八十一座停尸殿,齐齐整整地出现在城北,檐角勾起,层层叠叠,竟似一座巨大而肃穆的宫殿群。

    正殿极为显眼,被拱卫在八十座停尸殿正中。形制与冥界的青冥重楼一般无二,正是九层重楼;颜色则如那散开的白棺,通体洁白,片尘不染;工艺上,也如溪客手中的凤冠,极尽精美华丽。

    若不是有那八十座停尸殿的陪衬,溪客几乎不敢相信,这样一座精雕细琢的重楼,竟然有可能是一处墓葬之地。

    她眼中含讶,望过去的时候,那正殿仿若冰雪消融,正如内城一般,渐渐变得模糊。

    溪客当机立断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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