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苏诀曾问过她想要什么。
她说，无所思，无所欲，无所求。
华亦戈待在远离人烟的萦明山深处的一片竹林，一人待在竹林深处，幽静淡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岁月。
一日，风声瑟瑟，引得竹林里的竹叶飒飒作响，翠绿竹林连成一片，依偎厮磨，仿佛在窃窃私语。竹林小筑，庭院之处，华亦戈倚睡在屋外的躺倚上，竹叶飘落，一片竹叶落入她的手中，悄无声息。
华亦戈缓缓醒来，感受到手中落下的竹叶，把它放至眼前，仔细端详，竹子青翠，它与这竹林中万千的竹叶没什么两样。可是她心中却涌起未知名的情绪，心绪茫然，方才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在远处看着水上一座木桥，桥上有两个人的身影，一男一女，并列相走。男子翩翩如玉，脸上儒雅带笑。女子亭亭玉立，脸上微红带着少女羞涩。两人走得极其近，二人的手不经意轻触到，两两急急分开，又触碰到，又离开，若触若离几下之后，终于男子女子二人十指紧扣，男子神情欢喜，女子低眉浅笑。
华亦戈开始时明明像是个局外人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前面的场景，只不过诡异般的来了一阵迷雾，突然遮住了她的双眼，让她陷入了恍惚，失了神。待回神时自己却好似附在了女子身上，又像是变成了那名女子，正与那男子凝眸对望。
此时此刻，万物归静，竟然从未有过的情绪蔓延全身，她在思那女子所思，想那女子所想，感那女子所感。心上是一阵阵的悸动，一下子缓缓地，又一下急急地，惹得她心绪杂乱，竟不知如何是好。男子双目清澈明朗，情深似海看着她，可是她却看不清他的脸。
华亦戈满是疑惑与不解，青天白日，怎会做了这种梦，自从她待在这竹林中起，她已经许久未曾做过梦了。
一男子从远处缓缓走来，枯灰与青翠的竹叶相交铺满了一地，男子的脚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响，随着他的走近，渐渐清晰。
听闻有声响，华亦戈转过身，那片竹叶便从她手中飘然落下，落在木椅边上。她望向声音发出的地方，只见一个男子，手执一把墨色油纸伞，向她走来，身后竹林飒飒，竹叶飘然落下。
林中清风阵阵，华亦戈起身，衣裙飘扬，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男子轻抬手上的油纸伞，露出了脸，面如冠玉，气质飘然，他温柔一笑，轻轻叫唤道：“亦戈。”
“敢问公子是？”华亦戈看清来人的面容，忽略男子亲昵的叫唤，清冷的面上波澜不惊，淡淡开口道。她活在这竹林中已经许久许久，她已然忘记了过了多久，忘记了时间。不入俗世繁华，远离喧嚣，得一片清净悠闲，只磨出淡然如水的性子。这竹林已经许久未有访客，没想到此时他竟会出现。
“厉宁白，你可唤我宁白。”厉宁白声音低沉悠扬，他让华亦戈叫唤自己的名字，便不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华亦戈。他站在离华亦戈不过一两米处，墨伞白衣，眼中柔情似水。
厉宁白心中千头万绪，时光转换，自城下那夜如今已过了千年，他想就这般看着她，牢牢地记在心里。
当年，她为保护宁国修炼了禁忌之术，血引之术，毁灭千军万马于城下。又以自身为引凝结成一颗心魄给苏诀，这就是当时苏诀口中所说的她需要付出的代价。在剜出心魄后，她几欲身死，就沉睡在这竹林之境，他守护了她千年，他来是想让她醒过来。
在剜出心魄后，她觉得过往的记忆太过痛苦，苏诀问她想要什么时，她回答了“无所思，无所欲，无所求。”这九个字。在这竹林之境，她不会记得任何的事情，过往种种在这里皆被抹去。
男子眸中似有千言万语，华亦戈一时不知该做出何反应，也只能看着他。
“你到这来，是有何目的？”两人这般静无声息地对视了许久，华亦戈见他没有想再说话的样子，终是开口打破了这莫名的氛围。
“自然是为情之一字……为寻一人。”厉宁白如实说道，千年的思念，他不会再像以前那般深深埋藏在心底，他想告诉她，让她知道自己心中所想。
华亦戈顿住，男子的样貌，男子的名字，是在自己记忆中没有出现过的，可是……一见到他，华亦戈心弦波动了一下。她轻轻打量了厉宁白的一番，他一副优雅的模样，正在认真地看着自己。
方才那莫须有的梦境……这人竟然可以左右自己的思绪。
华亦戈突然想到这人眼中的情意与刚刚梦中的那名男子隐隐有些相似，心中突生一阵慌乱。华亦戈眉头轻蹙，向死而生，所以这就是苏诀口中所说的引子出现了么？苏诀曾对她说过，她无法自己离开这片竹林，终有一天，会有人带她出来。
苏诀说的那人，会是他么？
“寻一人？”华亦戈见到他这样说，便主动停止了这个话题，她不认得他，那他所说的人自然不会是她，那梦境中虚华一掠的悸动，到此时早就消散殆尽，并不是什么值得追究的事情。
“只是这里不可能有人可以随意进出，你是如何到这来的。”在早些时候，断断续续是会有些人误入竹林之境边界，有打猎的猎人，有过路的商人，有采药的村民，但只是他们仅仅是一时的陷入，未曾能够踏入她居住的领域，并且见到她。
华亦戈自己出不去，只能远远地看见他们，他们就如匆匆的过客，一时徘徊就匆匆地离开了。只是后来所能见到的人越来越少，渐渐就再也没有人出现了。
“苏诀说这有一处唤做竹林之境的地方，住着一位女子，我想看看是否是我想要寻之人，我走着走着就无意进来了，果然见到了我想要寻之人。”厉宁白意味深长道，他虽知道在这个地方她不会记得有关自己的记忆，可见到她如此冷淡，心中不免有些酸楚。
“你来找我，是想带我离开？如果是这样话，你恐怕是无法如愿，目前我是无法离开这里的。”华亦戈淡淡开口道。当初苏诀让自己待在此处，实则是把自己困在此处，他说会有人带她离开，但她不确定是否就是眼前这人。
“我是很想带你离开，只不过……这诺大的竹林，你困在这，我，自然也是困在这了。”厉宁白故意作了谎，他想与她安安静静，无干无扰地待在一起一段时间，他藏了自己的私心。
“是么，也罢，既然如此，你随意就好，只是不要打扰我便可。”华亦戈心知厉宁白的身份与往常那些人定是不一样的，见他言辞躲闪，也问不到什么，华亦戈便不想再理会。反正他的到来与其他误入此竹林处的陌路人，对于自己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现下你我同困在此处，而你早就在此，纵然你或许有什么不愿，但今后怕是会有多方叨扰了。”厉宁白看得出华亦戈的疏远，但丝毫不在意。
“这片竹林不属于我，我只是生活在这里，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便可。”
“但恐怕今后的一段日子，你都要日日见到我，井水不犯河水这有点难。”厉宁白意有所指。
“随你高兴。”华亦戈淡淡地说出这几个字。
“随我……高兴么……这世间的事倘若真能够随我高兴就好了……”厉宁白苦笑，一字一字轻声低喃，但又恢复先前的神情道。
华亦戈不再过问，转身就走，往自己的屋子里去。既然不是苏诀所说之人，便说明时间未到，一切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那么厉宁白突然的到来，为何而来，她只能告诉自己一切目前与她无关。
在这竹林之中，时间日复一日，时光会照常流动，不会有什么不同。待他离去之时，一切都会照常如初，恢复恬静安然的模样，何人来过，何人离去，又有何不同，又何须在意。
“我来到这，只是为了与你相伴，就算短暂的也好。”厉宁白低声喃喃道，语气莫名有些哀伤，声音很小，无法让华亦戈没有听到这句话。
他站在原地，一身白色锦华衣，看着华亦戈离去的背影。连成一片的竹子躯干摇动，竹叶摇曳，传出轻微的声响，青翠的竹叶时不时掉落在墨色的油纸伞上，一片寂寥……
接下来的时日，华亦戈果真天天见到厉宁白，只是他并未作出任何冒犯的事，他依旧亲昵地叫她的名字，但只到此为止，不做其他有违礼仪的事。言行礼貌，举行优雅，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当清晨日出之时，每每华亦戈打开房门，便会见到厉宁白站在庭院前的树下，对她露出浅浅地笑。华亦戈也不作任何理会，直径向门外走去。
每当华亦戈坐在院子中躺椅看，把手中书卷一页一页缓缓翻转之时，厉宁白会静静坐一旁轻抚古琴，琴声悦耳动听，婉转悠扬。华亦戈有时会冷冷吐出一个字“吵”，厉宁白便会停下手中的动作，笑吟吟地看着她。
日暮十分时，华亦戈外出在河水之畔归来，厉宁白会在那河边被放置一盏盏的灯，灯光点点，朦胧之中，照亮两岸，直到林竹小屋中，为华亦戈照亮归路……
井水不犯河水，这种不远不近疏离的时日能持续到何时？